境熹九年,正月初六,。
晟霄宮,,旻德殿,殿外銀裝素裹,,殿內溫暖如春,,茶香裊裊,帝相二人對坐品茗,。
章龍紹道:“施索寅今歲致仕,,御史大夫的空缺,你可有人選,?”
鳳行祉道:“臣以為尤倢剛正不阿,,糾舉百僚,能言他人之不敢言,,堪為佳選,?!?p> 章龍紹頗為意外:“施索寅告老歸鄉(xiāng),于制當從文故顯及夏厚戊二人中選拔其一,。那個八品監(jiān)察御史,,觀其言事風格倒有古史名臣羊虬霰的幾分風骨,但破格提升必有非議,,且尤倢性情耿介,,詞鋒犀利,好言一切不平事,,尤喜彈劾你,,把他提到朝堂上來,你也不嫌煩,?”
鳳行祉道:“文,、夏二人入御史臺多年,雖無過,,亦無功,,他們深諳明哲保身之道,過于中庸,,皇上的朝堂上需要這樣一名心懷百姓而無懼權貴,,敢于犯顏進諫之臣?!?p> 章龍紹沉吟半響,,點了點頭:“你所言亦有理,文,、夏二人雖有資歷,,卻無建樹,確非上選,。”
他飲一口茶,,從案上拿來一份折子:“這是新歲官員遷調名冊,,你看看可有增改?”
鳳行祉逐條細閱,,于其中某處稍有停頓,,又繼續(xù)往下,閱后合折道:“宷彥世子雖是新一代宗室子弟中的佼佼者,,其任職大理寺少卿期間諸多表現也可圈可點,,但畢竟年輕氣盛,性情略顯浮躁,,臣以為暫不宜擢為大理寺正卿,,或可外放地方,歷練幾年,待性子沉穩(wěn),,方能大用,。”
章龍紹顧慮道:“三皇叔僅此一子,,因三皇叔天生不良于行,,致使宷彥養(yǎng)成敏感性子,他自身又出類拔萃,,凡事好強,,若無差錯而陡然外放,恐怕他會受不住打擊,,以致從此一蹶不振,。”
鳳行祉道:“多歷起伏,,才能看淡榮辱,。不經風雨,難成大器,。若只求一生平順,,何須入廟堂?承父蔭足以衣食無憂。宷彥世子自幼被呵護太過,,年紀輕輕而平步青云并非好事,,他自負才學而亢心憍氣,處事鋒利,,有欠磨礪,,下放于外,可助其修心斂性,?!?p> 章龍紹頷首贊同,忽而想起一事,,又道:“今年春闈,,有泰半官員聯(lián)名舉薦仲稆為主考,仲稆其人雖文采軼群,,卻貪圖蠅頭小利,,朕本欲用他,然又恐屆時因圖利而有泄題舞弊之虞,?!?p> 鳳行祉接口道:“仲稆是國中名儒,受天下學子景仰,,故而亦受百官推崇,。他為官廿六載,,小事取利,大事蹈矩,,幾歷貪墨巨案而安然無恙,,自知事有可為與不可為。人固有癖好,,皇上既需用其才當需容其癖,。”
“你之所見竟與先帝如出一轍,,先帝曾與朕說過,,仲稆才高膽小,不敢違法亂紀,,只要不觸底線,,微末小利可由他去,先帝甚惜其才啊!如此,,便任他為主考官,,文淵閣大學士古溯忞及禮部尚書薛刔為副考官?!?p> 章龍紹飲完杯中茶,,鳳行祉伸手提壺為他再斟,章龍紹笑道:“公事談完,,我們且來說說私事吧,。”
鳳行祉望向對面的人,,投去疑惑之色,。
“洱洱已及笄,你欲何時與她完婚,?”
鳳行祉不料他竟有此一問,,坦誠道:“容臣說句不敬之言,在臣私心里,,一直將長公主視作妹妹,,并無情愛之念,臣以為皇上明了,。”
章龍紹見章瑄洱心心念念要與鳳行祉成親,,便將二人婚事視為理所當然,,從未多作他想,聞言蹙眉道:“洱洱那丫頭始終念著要同你成親,,先帝賓天時,,她才七歲,,朕亦兄亦父,護犢情深,,朕也覺得將她許給任何人都不及將她許給你更讓朕放心,。”
“長公主下降給臣,,臣只能保證長公主免受饑與寒,,一生榮華,疼愛長公主如尋常人家之兄長對幼妹,。積年累月,,長公主對臣的期望落空,難免終日郁郁,,甚至心生怨懟,,皇上可愿見此結果?”
章龍紹憂心道:“朕自是不愿,,但洱洱那丫頭喜歡你,,只怕她非你不嫁!”
鳳行祉道:“先帝曾對臣多有贊譽,長公主自小耳濡目染,,加之臣曾為皇上伴讀,,與長公主時有接觸,臣又占盡年長之利,,騎射詩文勝人一籌,,長公主對臣難免會生出崇拜之情。長公主年幼,,閱歷尚淺,,誤將仰慕當愛慕,待日后遇到傾心之人,,自然會開竅,。”
鳳行祉頓了頓,,又道:“依臣之見,,長公主雖已及笄而性未定,婚事倒不急于一時,,臣看有一人很適合尚長公主,,不妨留意多觀察?!?p> 章龍紹放下手中茶杯,,好奇探問:“哦?還有何人,?”
“旐烈侯靳?之孫靳無射,,無射心思單純,,直爽磊落,秉性良善,,論家世人品皆與長公主相配,,且尤為重要一點,他傾慕長公主,?!?p> 章龍紹訝異:“你如何得知?”
“去歲秋狝,,長公主曾分獵物與他,,他看向長公主的眼神,隱有愛意,?!?p> 章龍紹笑嘆:“你倒是洞察入微!”
殿外,值守內侍躬身對著僵立的少女,,小心翼翼問道:“長公主,,可要奴才進去通報?”
少女不發(fā)一言,,轉身奔走,,姳驪及一眾侍從不敢有誤,連忙緊隨而去,。
奔出晟霄宮,,在游廊盡處,一人迎面走來,,章瑄洱驟然頓步,,抬袖往眼睛處胡亂一抹。
靳無射見少女雙眼通紅,,面有怒容,,他一時無措,竟忘了行禮,,怔在原地,。
章瑄洱伸手指向對面的人,提聲道:“來人,,給我打!”
身后一眾侍從聞言皆驚,,相顧失色,姳驪上前勸說道:“長公主,,靳將軍是朝廷重臣,,有官職在身,不可濫用私刑?!?p> 少女卻恍若未聞,回頭厲聲喝道:“我說,,給我打!”
身后一名內侍不敢再耽擱,,連忙小跑去取木杖。
靳無射回過神來,,撩袍下跪,,行君臣之禮:“臣參見長公主?!彼麖埩藦埧?,原欲探問自己所犯何事?但望見少女目中怒云翻涌,,終究沉默,。
未幾,那名內侍取來木杖,,章瑄洱再度指向身前跪地的人:“給我狠狠的打!”
在長公主注視下,,那內侍未敢留情,舉杖擊去,,靳無射暗自攥拳承受,,既未呼痛,亦未討?zhàn)?,一時只聞木杖落肉聲密集無歇,。
少女在寒風中衣袂翻飛,靜立無聲,。一盞茶過去,,她終于轉身離去,執(zhí)杖內侍壓力驟降,,大松一口氣,,望向掌事宮女姳驪,討她示下,,姳驪讓其立即停手,,留兩名內侍聽候差遣,匆忙隨長公主而去,。
兩名內侍合力將靳無射扶起,,靳無射咬牙站穩(wěn):“勞煩兩位去太后宮中給旐烈侯送個話,便說我已給皇上拜過年,,先行回府了,。”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今日之事還請兩位保密,,勿達天聽,更不可使太后與旐烈侯知曉,?!?p> 兩名內侍領命而去,靳無射忍痛緩慢向墘元門行去,,他百步一停,,汗?jié)褚律溃直焕滹L吹干,。
侯府馬車等在宮門外,,車夫見小少爺一人出來,不禁納罕,,又見他似乎步履維艱,,連忙上前攙扶:“小少爺,你的臉色為何如此蒼白,,身子有不適么,?”
“無礙,許是有些著涼,,祖父仍在太后宮中敘話,,你先送我回府,再來接祖父,?!?p> 寒風刺骨,天色陰沉,,似將降雪,。侯府馬車不疾不徐駛上翾虹道,向暚籆巷而去,。
菡獻宮,,一殿宮人皆遭斥退,唯獨姳驪坐在長公主榻邊,,少女伏在她懷中泣不成聲,。大殿空曠,少女抽噎聲尤顯孤弱,,姳驪無從言語安慰,,只能攬緊少女,一下復一下輕柔拍著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