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時機
大火塘燃得極烈,火焰高足有丈許,,照得整個廣場都有如白晝。
此時廣場上有百十號人,,與清張村戶口的數(shù)量相差無幾,,應(yīng)是全村老少都在這兒了。王鉞一眼望去,,村里的鄉(xiāng)親們在廣場上被人擺成了四個同心圓,,大多數(shù)都伏倒在地,雙手雙腳都被縛住,,生死不知,。
廣場上的“人圈”之中,僅有兩三人仍坐著,。只是他們此刻都面朝火塘,,王鉞從他們身后看去,一時分不清是誰,。
其中一人坐在最內(nèi)圈中,,距火塘不過一丈之遠,從后看是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老人此時似乎正在向火塘說著什么話,,他聽到響動,立時回頭,,王鉞認出了,,正是張煜。
張煜雙手雙腳都被縛住,,整個人委頓坐于地上,。他面容愁苦,須發(fā)枯白如雜草,,顫顫巍巍地猶如風(fēng)中殘燭,。
張煜見中年男子從黑暗中緩步走來,,忙將身子挪了挪,顫聲道:“尊駕,,尊駕是何等的仙人,,若是找老夫我……有仇有怨,我自一并應(yīng)承了,,何必牽連……”
老人正說著,,突得眼角一跳,竟瞧見王鉞也隨此人走來,。他頓了一頓,,年老的喉嚨竟更提高了一個嗓門:“何必牽連無辜百姓!”
中年男子并不接話,,只是朝廣場中央走去,。王鉞隨他走過最外側(cè)的人圈,打眼看去,,這一圈中都是村里熟識的孩童,,此時盡皆伏倒在地。好在孩子們胸腹一起一伏,,有個小的還在吧唧嘴說夢話,,像只是睡著了。
“前輩,!”
王鉞穿過孩童,,隨中年男子走到第二個人圈處。他見此圈中人又有不同,,多是與自己年紀相仿的青年,,也都躺倒在地,只有一人例外,。
這人身著蒼色道袍,,頭上用墨玉簪子簡單扎起,但已有些散亂,。旁邊的地上落著兩把長劍,,一柄劍鞘玉白,其中劍刃不知去向,;一柄劍鞘紅紫,,劍刃還安在鞘中。
此人聲音依舊清越而獨特,,只是氣息極為紊亂,,卻不影響王鉞辨認,正是衛(wèi)承靖。
衛(wèi)承靖喊了那中年男子一聲,,又道:“前輩何等高人,,何必拿這些老弱婦孺出氣?若是傳將出去,,不怕會墮了前輩好漢的名聲嗎,?,!”
話音未落,,不知是被衛(wèi)承靖說動了還是怎地,那中年男子停住腳步,,回頭指了指王鉞,,說道:“小子,你坐她旁邊,?!?p> 王鉞愣了一愣,不知他是何用意,。那男子用手朝他壓了壓,,示意趕緊坐下,隨后背著手在衛(wèi)承靖旁走了個來回,,神態(tài),、語氣好似在拉家常:“衛(wèi)承靖,橫元山第七十二代弟子,。其父衛(wèi)虛真,,乃是當代橫元山衛(wèi)天師的胞弟?!?p> “衛(wèi)承靖天資聰慧,,二九之齡登橫原山兩界關(guān)門,箓試初定即為明凈破境,。泰和十年,,衛(wèi)承靖于橫原山羅天授箓大醮上,酣戰(zhàn)天下青年英才,,以雙十之齡奪下大比甲科第一組的名次,,一時風(fēng)光無兩。兩年后,,更是以不到廿三的年紀,,一舉晉升行炁正境,為橫元山年輕一輩之中的翹楚人物,?!?p> 那男子又轉(zhuǎn)了圈,笑道:“衛(wèi)承靖此次本為下山歷練,卻在半路接到橫元山法旨,,要其與朝廷特使,,術(shù)務(wù)省術(shù)法司主管管軼共同勘查上葉山莊滅門案,并賜小故事符一張,,允其便宜行事,。”
“尊駕是從何處……”
衛(wèi)承靖聽了那中年男子的話,,竟愣了一愣,,片刻后,她正要發(fā)問,,但又像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一般,,硬生生將后半截話吞進了肚里。她的臉方才就一片煞白,,這時更是像是被寒霜鋪了面,,不見半點血色。
衛(wèi)承靖將頭撇向一邊,,卻正好瞧見王鉞坐了過來,。她張了張嘴,似是欲言又止,,但最終也只道出一聲嘆息,,幽幽道:“小兄弟,你該聽我的,,不該來的……”
那男子說完衛(wèi)承靖的來歷,,似是高興,哈哈笑了兩聲,,然后繼續(xù)朝內(nèi)圈走去,。這一圈地上之人的年紀又更大了些,多是王鉞的叔伯輩,。
男子邁過這層“人圈”時,,有意瞥了瞥其中躺在地上的一人。但接著卻像是沒什么興致一般,,隨口說道:“管軼,,入道十七年,行炁側(cè)境修為,??蓱z一朝廷鷹犬,終日謹小慎微,,不一樣落得今日這般下場,。”
王鉞此時方知,原來管軼也在這“人圈”之中,,只是這位大人竟如其他鄉(xiāng)民一般躺在地上,,不知是暈了還是死了。
終于,,中年男子走到了火塘旁,,他轉(zhuǎn)過身來,朝著坐在最內(nèi)側(cè)“人圈”之中的張煜拱了拱手,,笑道:“張煜,,泊南道書院教習(xí),曾官至泊南院副山長,。其人雖在術(shù)道一途上造詣不深,,但教書育人五十余載,桃李可謂滿天下,!”
男子朝張煜俯下身子,盯著他那張蒼老的臉:“開乾九年八月十五,,朝廷術(shù)務(wù)省術(shù)讞司郎中,,‘冰戟霜刃’張瑾元,攜手三山高手,,圍殺圣教妙火使于瑯琊上饒之野,。”
他的臉與張煜越來越近,,幾乎要湊到一起:“如果我沒說錯的話,,煜翁,張瑾元,,他是你親手養(yǎng)大,,又親手教出的好徒弟吧?”
“你是為瑾元而來,?”張煜聲音顫了顫,,“也是,你們興師動眾地,,難道是為了我一個散了功,、快入土的老頭子不成?”
張煜的話中帶了幾份自嘲,,但又馬上急道:“但你們……咳咳……你們實是找錯人了,,自十年前瑾元入靈境尋求術(shù)道突破以來,我便再也未見過他,,更不知道他的下落,!況且這些村民……這些村民連‘冰戟霜刃’是個什么都不知道,尊駕何必為難他們呢?”
“呵呵,,煜翁多慮了,。”那中年男子起的身來,,轉(zhuǎn)過身去望著火塘中的烈烈大火,,仿佛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用某種奇特的語調(diào)吟唱:“明光未照我魂兮,,生有何歡,?明光既濯我魄兮,死亦何苦,?”
他唱了兩句,,轉(zhuǎn)身對場中坐著的幾人說道:“前任妙火使既遭逢此劫難,說明彼時尚不是高天上大明尊皇帝降世的契機,,而妙火也借此回歸了皇帝的懷抱,,我們是不記恨的?!?p> 男子舉起了雙臂,,像是歡迎誰一般:“就像這蕓蕓眾生,都是要回歸皇帝的懷抱的,,只是時機不同,。”
“而你們的時機,,就在今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