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丁潤的面色有些黯然,,主動說道:“以前跟著劉綎將軍做親兵把總,,薩爾滸兵敗,,死里逃生回來了,見我一身傷,,朝廷沒追責(zé),,在錦衣衛(wèi)給了總旗官,這幾年便在京師了,?!?p> 話說開了,,自然就沒那么多拘束,菜開始流水似地上來,,朱由檢夾了一筷子梅干菜粉蒸肉,,肉入口即化,軟極了,。
“劉大刀的部下,?會耍刀嗎?”
丁潤掄開了筷子悶頭啃肘子,,含糊地說道:“月棍年刀一輩子槍,,關(guān)公大刀一晚上,現(xiàn)在遼東將門玩的大刀都是劉將軍玩剩下的,,有什么會不會的,。”
朱由檢想起他在乾清宮聽到的事情,,好奇地問道:“你參加過薩爾滸之戰(zhàn),,建奴很厲害嗎?”
兩句話的工夫,,丁潤的肘子就啃完了,,他毫不猶豫地答:“厲害,建奴都是白山黑水里生長的,,跟野人無異,,體魄強壯,勇氣過人,。他們步戰(zhàn)配合精妙默契,其中的勇士能披兩層甲,,用大弓重箭,,射術(shù)準(zhǔn),還敢抵近射擊,,二十步內(nèi)中箭幾乎就活不成了,。”
朱由檢略做思考,,丁潤的描述,,怎么感覺跟他印象里的建奴不一樣呢?
“建奴,,不是人人擅騎射,,稱鐵騎嗎?”
聽了朱由檢的問題,,丁潤險些被嘴里的驢打滾的粉末嗆到,,他一邊咳嗽一邊笑了起來,。
“怎么,我的問題很好笑,?”
“信王爺說的是蒙古騎兵吧,?女真建奴,都是山里漁獵出身,,弓刀玩得好不假,,可騎馬是真的蠢極了,戰(zhàn)馬對六成建奴來說都是代步工具,,有四成擅騎戰(zhàn)就不錯了,。當(dāng)然了,其中數(shù)千巴牙喇重騎,,從騎兵的角度看,,還是很厲害的?!?p> “巴牙喇,?有多厲害?”
“類似于《說岳》里的鐵浮屠,、鐵鷂子,,人馬俱甲,人兩層甲,,內(nèi)層鎖甲,,外層棉甲。制式武器有大弓重箭,、骨朵,、大斧或大槍,沖鋒起來勢不可擋,,大部分武器破不了防,。”
朱由檢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土木之變?nèi)蝿?wù)里的經(jīng)歷,,自己當(dāng)時是成年人的身軀,,穿著一層輕甲都有些行動不便,若是兩層重甲,,還要搏殺,,真想象不出來得要多強壯的體魄。
這么看來,,如果拿岳飛時代來對比現(xiàn)在,,遼東的建奴問題成為大明的心腹大患,似乎就好理解了,,當(dāng)年北宋時,,女真人也是這么從白山黑水中崛起建立金朝的,。
“丁百戶,你有家室了嗎,?”
“以前有...后來沒了,。”
見丁潤筷子都懸在了半空中,,朱由檢曉得說錯了話,,復(fù)又問道。
“吃完飯再去鴻臚寺辦完,,估計就很晚了,,需不需要先回去跟北鎮(zhèn)撫司說一聲?”
信王的關(guān)懷讓丁潤本能地警覺了起來,,他說道:“不用,,廠公交代給指揮使的任務(wù),就是讓人跟著信王爺護(hù)衛(wèi)安全,,上頭已經(jīng)知道了,。”
“這活也沒什么油水,,怎么就輪到你,?在北鎮(zhèn)撫司混得不好,其他人不愿意來,?”
這話顯然有點扎心了,,丁潤拒絕回答,開始埋頭苦吃了起來,。
丁潤是邊軍出身,,廝殺漢飯量大很正常,朱由檢正在長身體,,在宮里頓頓吃不飽,,于是乎,兩人就跟餓死鬼投胎一樣,,熏肘子、燉豬耳,、悶酥蝦,、燴爪尖、炒土雞,、蒸螃蟹,、爆肚絲、燒肥腸,、粉蒸肉,、炒雞丁這些肉菜,,統(tǒng)統(tǒng)一掃而空。
當(dāng)然,,大部分是進(jìn)了丁潤肚子里,。
兩人拍著滾圓的肚皮,又吃了點紅果(山楂)權(quán)當(dāng)消食,,步履維艱地走出了酒樓,,留下目瞪口呆的店小二,在樓梯口目送他們遠(yuǎn)去,。
“吃的還不錯,?”
丁潤這人,要是刨除一點點桀驁放浪,,有時候還是會說話的,。
“托信王爺?shù)母#@頓飯算是這幾年吃的最好的了,?!?p> 朱由檢點了點頭,他準(zhǔn)備步行消化一下食物,,在蹭了一頓飯,,態(tài)度變得不那么吊兒郎當(dāng)?shù)亩櫼龑?dǎo)下,前往鴻臚寺,。
而在他們離去以后,,隔壁的包間里,卻傳來了竊竊私語,。
“這是信王,?”
“嗯?!?p> “真能吃啊,。”
“年輕人,,都這樣,。”
“民脂民膏,?!?p> 一身青灰色棉袍,頭戴端正方巾的讀書人不屑地說道,,此人正是來到了京師的黃宗羲,。
在他對面的中年人,卻是赫赫有名的“布衣宰相”,,中書舍人汪文言,,他嗅著杯中酒,,問道:“太沖,皇室以天下養(yǎng),,不正常嗎,?”
“先生,宗羲以為,,天下之治亂,,在萬民之憂樂,拿萬民的民脂民膏去供養(yǎng),,而皇室諸王大多庸碌,,真真是養(yǎng)豬一般?!?p> 汪文言和黃尊素并稱東林二智囊,,私交不錯,黃宗羲對汪文言也執(zhí)弟子禮,。
至于為何二人出現(xiàn)在這,,說巧合也不算,這家酒樓正是汪文言開的,。汪文言出身小吏,,為人油滑奸詐,精通社會規(guī)則,,飛黃騰達(dá)之后沒少置辦產(chǎn)業(yè),。
“先生,熊廷弼一事如何了,?我聽士子們說,,熊兆珪現(xiàn)在上下奔走打點,想把他父親救出詔獄,?!?p> 汪文言吹了吹酒杯,杯面泛起了一陣漣漪,。
“——死定了,。”
黃宗羲疑惑地問道:“為什么,?”
“熊蠻子性剛負(fù)氣,,好謾罵,不為人下,,平日里把人都得罪光了。若是只得罪人,,看在錢的面子上還是有人肯撈他的,,但他知道的太多了,,說了不該說的話,又左右搖擺不定,,這是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黃宗羲沉默了,,復(fù)又問道:“熊廷弼是能臣,,先生不能救他嗎?”
汪文言搖了搖頭,,只說道:“現(xiàn)在他們的意思還沒拿定,,有的說救,有的說不救,,讓我如何做,?”
黃宗羲默然,他知道汪文言嘴里的“他們”都是哪些人,。
東林大佬們掌權(quán)了三年多,,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內(nèi)斗的架勢,很多人看不到內(nèi)廷的威脅,,魏忠賢的權(quán)勢越來越大,,還在不遺余力地拉攏著浙黨楚黨齊黨昆黨秦黨的余孽。
而且熊廷弼這件事特別復(fù)雜,,他在遼東作為經(jīng)略,,和掌握實權(quán)的東林黨人、遼東巡撫王化貞不和,。王化貞打了敗仗連累了他,,按理說東林黨出于黨同伐異的立場,是肯定要保王化貞,,把黑鍋甩到熊廷弼身上的,。
原因也很簡單,王化貞是東林黨大佬,,當(dāng)今首輔葉向高的門生,。
但問題的復(fù)雜性就在于,下了詔獄的王化貞眼看東林黨沒能把他撈出來,,為了保命,,投了魏忠賢。
這事就麻煩了,,魏忠賢手里捏著王化貞,,就等于捏著一個蓋了章的空白供狀,遼東的事情,他想怎么填就怎么填,。
而東林黨為了保王化貞,,本來是把熊廷弼彈劾進(jìn)了詔獄里,現(xiàn)在好了,,王化貞投了魏忠賢,,為了盡快弄死王化貞免得他反咬一口,只能撈熊廷弼了,。
于是熊廷弼就成了黨爭的犧牲品,,也就是糾集了齊、楚,、浙,、昆、秦諸黨形成的閹黨,,和東林黨二者之間的拔河角力中的那根紅繩,,被來回拉扯,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