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玲瓏握著半卷《天工開物》躍入暗河時,懷中的青銅密鑰突然發(fā)燙。湍急水流裹著她撞向石壁,,后腰硌到凸起的機關(guān)鈕——正是三年前周引教她閉氣功時,,在寒潭底摸過的九宮格紋路。
“左三右四…“她忍著肋骨劇痛按下機關(guān),,暗河竟分出一道支流,。當年周引說這是墨家水道逃生術(shù),此刻水流托著她沖向微光處,,巖壁上漸次亮起魚形燈,,照出她十四歲時刻的“周“字。
浮出水面時月光正盛,,玉玲瓏嗆出喉間血沫,,發(fā)現(xiàn)置身潮聲閣后的廢棄船塢。腐朽的烏篷船上掛著盞褪色琉璃燈,,燈罩上殘留著她用眉筆畫的歪斜蓮花——彼時周引在此傳授聽潮劍法,,說她腕力不足難畫工筆。
船板下傳來齒輪咬合聲,,玉玲瓏掀開潮濕的葦席,,露出嵌著二十八宿圖的青銅板。這是周引研制的星象儀殘件,,去年七夕他曾轉(zhuǎn)動儀盤,,用投影教她認牽牛織女星,。此刻子丑交匯處的凹槽,,恰好能放入那枚青銅密鑰。
地面忽然震顫,,船塢東側(cè)升起石臺,。玉玲瓏按著滲血的左臂走近,見臺上立著具無頭人偶,,穿著周引慣穿的鴉青長衫,,腰間卻系著謝懷瑾的蝎尾鞭,。人偶右手握半截斷劍,切口與她的秋痕劍完全吻合,。
“師兄的傀儡戲還沒唱完嗎,?“謝懷瑾的聲音自桅桿頂端傳來。他換上了周引常戴的竹篾斗笠,,指尖捻著片薄如蟬翼的金箔,,正是機關(guān)城核心的“天機策“殘頁。
玉玲瓏揮袖射出三枚透骨釘,,釘入人偶關(guān)節(jié)處的機簧,。傀儡突然舞劍起勢,,使的竟是周引獨創(chuàng)的“霧鎖寒江“,,劍鋒掠過她耳際時,帶起的氣流與當年周引糾正她握劍姿勢時一般無二,。
“你可知這具傀儡用了多少你的影子,?“謝懷瑾飄然落地,蝎尾鞭卷住人偶脖頸,,“從步法間距到吐納節(jié)奏,,師兄甚至用銅箔拓印過你握劍的掌紋?!?p> 玉玲瓏格開傀儡的斷劍,,發(fā)現(xiàn)劍柄暗藏藥囊。熟悉的沉香味漫出時,,她猛然記起十七歲染風寒,,周引連夜調(diào)配的安神散就是這個味道。藥粉沾上傷口竟開始止血清淤,,與當年療效別無二致,。
“他連傀儡都要給你備著傷藥!“謝懷瑾突然暴起,,嫁衣神功震碎人偶胸腔,。飛濺的齒輪中飄出張泛黃紙箋,墨跡是周引的獨門瘦金體:”…七月初七,,玲瓏初潮,,暫停劍術(shù)課…”
玉玲瓏耳尖發(fā)燙,揮劍斬碎紙箋,。殘片紛飛間露出背面的機關(guān)圖,竟是潮聲閣地下密道的改良版——標注的紅點處,,分明是她每月偷溜出去買糖炒栗子的路線,。
謝懷瑾的蝎尾鞭破空襲來,,玉玲瓏借勢撞向星象儀。青銅板轟然翻轉(zhuǎn),,露出底下寒光凜冽的劍冢,。七百二十柄斷劍倒插如林,最中央的玄鐵劍碑刻著“朝露“二字,,正是她那柄木劍的制式,。
“師兄用十年光陰收集天下殘劍,說要為你鑄柄不沾血的兵器,?!爸x懷瑾撫過劍碑上的刻痕,“可他到死都沒想明白,,為何你第一次握劍就會反手刺,。”
玉玲瓏指尖擦過碑文凹陷處,,突然摸到細小的凸起,。按下時劍冢震動,斷劍陣列成潮汐紋路,,地面浮出周引的手書:“…甲午年驚蟄,,玲瓏反手刺中梨樹第七枝,此式當名’回春’…”
記憶如潮水漫涌,。那年她賭氣反手出劍,,周引不僅未加訓斥,反而欣喜若狂地記錄劍招軌跡,。如今想來,,那株老梨樹后來結(jié)的果子格外清甜,怕是早被周引換了樹種,。
謝懷瑾的掌風打斷追憶,,玉玲瓏翻身躍上劍碑。嫁衣神功的熾勁灼得碑文泛紅,,顯露出隱藏的《氣海九問》補篇:“…武道至極非剛非柔,,觀潮漲潮落而得生生不息…”
碑底機關(guān)突然啟動,玉玲瓏隨劍碑沉入地宮,。腐土氣息中亮起熟悉的魚油燈,,照亮四壁懸掛的經(jīng)脈圖——全是她練功時的氣脈運行軌跡,最新一幅標注著“癸卯年谷雨,,任脈異動三寸“,。
地宮中央的寒玉床上躺著具冰棺,棺內(nèi)人穿著玉玲瓏及笄時的襦裙,。她顫抖著推開棺蓋,,假人頸間的銀鎖刻著“長命百歲“,,正是周引在她十五歲生辰所贈,三年前除妖時遺落在黑水崖,。
“你以為自己是誰,?“謝懷瑾鬼魅般現(xiàn)身,蝎尾鞭纏住冰棺,,“不過是師兄照著故人模子養(yǎng)的劍鞘,!“他掀開假人衣襟,心口處朱砂痣的位置嵌著塊血玉,,與玉玲瓏身上的胎記分毫不差,。
玉玲瓏的秋痕斷劍抵住謝懷瑾咽喉:“你說清楚!“劍鋒卻在觸及皮膚時凝霜——這正是周引閉關(guān)三年所創(chuàng)的凝冰訣,,去年臘月只傳了她半式,。
“終于認出來了?“謝懷瑾扯開衣領(lǐng),,露出鎖骨下的冰裂紋,,“師兄把畢生功力封在我體內(nèi),說要等你參透《坐忘經(jīng)》才能取出,?!八讣饽鏊ǎ诘孛娈嫵龀甭曢w的星圖,,“今夜子時,,天璇星映照劍冢時,你就能見到…”
話音未落,,玉玲瓏突然刺向其氣海穴,。斷劍入體卻無血跡,反而震出片金箔,,正是《天工開物》缺失的“鍛冶篇“,。謝懷瑾趁機扣住她手腕,內(nèi)力交融的剎那,,玉玲瓏看到駭人景象——周引在冰窟中剜出心臟,,將冒著熱氣的臟器放入青銅鼎。
“這是他換給我的,?!爸x懷瑾撩起后襟,腰腹處蜿蜒著蜈蚣狀的縫合線,,“每當你功力精進,,這顆心就跳得更急些。“他突然咳出冰碴,,掌心血沫里浮著細小的齒輪,,“師兄說得對,嫁衣神功果然需要純陰之體調(diào)和…”
地宮劇烈搖晃,,玉玲瓏掙脫鉗制奔向暗道。懷中的血玉突然發(fā)燙,,指引她穿過布滿倒刺的銅鏡陣——每面鏡子都映著她不同年紀的樣貌,,最新的鏡面蒙著灰,隱約可見她如今的模樣,。
暗道盡頭是間藥廬,,玉杵臼里還殘留著沒搗完的朱砂。玉玲瓏撞翻藥柜,,跌出個紫檀木盒,,盒內(nèi)整齊碼著七十六個瓷瓶,標簽記錄著每月十五取的指尖血,。最底層的青玉瓶貼著“癸卯年霜降“,,正是周引“暴斃“當日。
窗外傳來打更聲,,玉玲瓏握碎瓷瓶,,鋒利的碎片卻拼出幅地圖。血珠順著紋路流淌,,最終匯向潮聲閣頂層的觀星臺——那里擺著周引最珍視的渾天儀,,曾手把手教她測算二十八宿方位。
當她渾身濕透地撞開銅門,,渾天儀正在自動運轉(zhuǎn),。儀盤投射的星光照在墻面,顯出與《氣海九問》對應的穴位圖,。玉玲瓏按記憶轉(zhuǎn)動樞軸,,星空倒轉(zhuǎn)時,磚縫里緩緩升起個玄鐵匣,。
匣中錦緞裹著柄未開刃的短劍,,劍身刻滿潮紋。玉玲瓏觸到吞口處的蓮花浮雕時,,突然頭痛欲裂——這分明是她六歲時在周引書房涂鴉的圖案,,當年被他笑稱“像摔爛的炊餅“。
劍柄暗格彈出卷羊皮,,周引的字跡因急切而潦草:“…見字如晤,,若渾天儀仍在運轉(zhuǎn),說明為師終究沒能破解生死局。嫁衣神功需至親血脈為引,,謝懷瑾實乃你同父異母…”
驚雷炸響,,羊皮紙被劍氣攪碎。謝懷瑾破窗而入,,嫁衣神功催動的冰霜覆滿梁柱:“師兄到底留了多少后手,?“他揮袖凍住渾天儀,星光頓時扭曲成詭異圖案,。
玉玲瓏借冰面反光,,看清星圖對應的正是自己經(jīng)脈走向。她福至心靈地揮出秋痕斷劍,,劍氣竟引動渾天儀加速旋轉(zhuǎn),。當搖光星對準玉衡位時,觀星臺地面裂開,,升起七十二尊持劍銅人,。
“周天劍陣!“謝懷瑾臉色驟變,,蝎尾鞭卷住橫梁欲逃,。銅人卻已列陣合圍,劍光織成當年困住魔教長老的殺局,。玉玲瓏怔怔望著陣眼處的無頭銅人,,那缺失的首級尺寸,恰好與她手中的蓮花短劍吻合,。
暴雨傾盆而至,,她躍上銅人肩頭。當短劍插入頸腔的剎那,,所有銅人同步舞出聽潮劍法第九式“海天決“,。謝懷瑾的嫁衣神功在劍陣中層層消解,最終被自己的冰霜反噬,。
“師兄…終究偏心…“謝懷瑾跌跪在陣眼,,咳出的血珠里裹著細碎齒輪。玉玲瓏的斷劍抵住他眉心時,,突然發(fā)現(xiàn)那些齒輪排列成“丙辰“字樣——正是母親難產(chǎn)而亡的年份,。
銅人陣突然停滯,暴雨沖刷著劍身上的銘文,。玉玲瓏在電光間看清那些小字——全是周引記錄她成長點滴的日期,。最新刻痕停在“癸卯年小雪“,后面跟著句未完成的批注:“…今日見玲瓏使回風舞柳,,始知武道…”
驚雷劈斷桅桿時,,謝懷瑾用最后內(nèi)力震開劍陣。玉玲瓏追至懸崖邊,見他抱著渾天儀的殘件縱身躍下,,就像三年前周引墜崖的重演,。海浪吞沒人影前,她看清謝懷瑾的口型在說:“…師兄在龍淵…”
潮聲閣傳來晨鐘,,玉玲瓏回望滿地狼藉,。銅人陣的殘劍倒映著朝霞,恍惚又是周引握著她的手說:“你看這潮起潮落,,像不像武道永無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