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玲瓏捏碎第七顆蠟丸時,,齒間嘗到了陳年普洱的澀味,。這是周引生前最愛的雪頂含翠,此刻混著蠟封在藥丸里,,隨機關銅雀送至她落腳的三笑客棧,。每顆蠟丸藏著一截素絹,,拼齊后竟是張嫁衣剪裁圖,,衣襟處繡著歪扭的并蒂蓮——正是她十四歲學女紅時的拙作。
“他竟留著這個…“素絹在掌心皺成團,,當年周引笑她繡花像劍譜,,氣得她將繡繃扔進寒潭。此刻圖紙邊緣的批注刺痛眼角:“癸未年霜降,,玲瓏初習裁衣,,針腳凌亂似回風劍法,甚妙,?!?p> 窗外忽起琵琶聲,彈的竟是《陌上?!?。玉玲瓏推開雕花木窗,見對街酒肆二樓坐著抱阮的青衣人,,半張臉藏在垂紗斗笠下,,奏曲的指法卻與周引分毫不差。那人腕間晃著串紅豆骰子,,每顆都刻著“玲瓏“二字,。
“閣下夜半擾人清夢,不若共飲,?“玉玲瓏甩出三枚銅錢擊向阮弦,。青衣人旋身避開,斗笠被勁風掀起,,露出謝懷瑾似笑非笑的臉,。他指尖紅豆骰子叮當作響,袖口滑出半截蝎尾鞭,,鞭梢系著枚褪色香囊——正是玉玲瓏及笄那年繡壞的鴛鴦荷包,。
“師妹的見面禮越發(fā)別致了?!爸x懷瑾踏著飛檐掠入客房,,蝎尾鞭卷住桌案上的嫁衣圖,“師兄若知你至今未嫁,,怕是要從棺材里爬出來催妝,。”
玉玲瓏的秋痕劍抵住他咽喉:“你怎會有他的紅豆骰,?“劍鋒映出骰子內部機括,,分明是周引獨創(chuàng)的九連環(huán)結構。當年周引教她拆解時,,曾將刻著她名字的骰子穿成劍穗,,后來在黑水崖除魔時遺落,。
“自然是師兄臨終所贈?!爸x懷瑾解開衣襟,,心口處猙獰疤痕上貼著塊冰蠶紗,正是用嫁衣圖紙上的裁剪法制成,,“他說這料子能鎮(zhèn)住嫁衣神功的反噬,,可惜…“他突然咳出血沫,冰蠶紗瞬間染成赭色,。
玉玲瓏劍尖微顫,,嗅到血中熟悉的沉水香。這是周引調制的安神香,,三年來她每晚需燃此香方能入眠,。謝懷瑾趁機捏住劍身,內力過處竟凝出薄霜:“你可知這冰蠶紗浸過誰的血,?”
窗外驚雷炸響,,謝懷瑾突然撕開冰蠶紗。玉玲瓏瞳孔驟縮——疤痕下埋著半截斷劍,,正是周引的佩劍“朝露“,。劍身紋路間凝結著暗紅冰晶,與她每月十五發(fā)作的寒毒癥狀如出一轍,。
“師兄用七年陽壽換你活命,,你卻當他薄情寡義,?!爸x懷瑾的蝎尾鞭纏住房梁,嫁衣神功催動的寒氣在墻面結出霜花,,“那年你強練聽潮劍法走火入魔,,是他剖開自己的氣海穴為你渡功…”
銅雀突然發(fā)出尖嘯,玉玲瓏袖中機關鳥炸成碎片,。謝懷瑾揮袖卷起嫁衣圖,,圖紙在寒氣中顯現(xiàn)隱藏脈絡——竟是人體穴位圖,每處紅點都對應她寒毒發(fā)作時的痛處,。
“你以為《坐忘經(jīng)》真是武功秘籍,?“謝懷瑾將圖紙按在她心口,“這是師兄為你寫的醫(yī)案,!“冰蠶紗上的血跡突然流動,,在素絹表面勾勒出潮聲閣地宮圖,標注處正是周引埋劍的寒玉棺,。
玉玲瓏踉蹌扶住妝臺,,碰翻的胭脂匣滾出顆紅豆骰,。骰子自動拆解成十八片金箔,拼出周引的手書:“…今鑄骰代紅豆,,此物最知相思苦…“金箔邊緣殘留著暗褐色,,分明是經(jīng)年累月的血漬。
暴雨拍打窗欞時,,謝懷瑾的蝎尾鞭已纏上她腰肢:“師兄要我教你《坐忘經(jīng)》最后一式,。“他指尖劃過冰蠶紗上的穴位圖,,嫁衣神功的熱流混著周引殘留的內力,,竟與她體內寒氣交融。
玉玲瓏揮劍斬斷房梁,,借勢撞破瓦頂,。謝懷瑾如影隨形,蝎尾鞭在雨中織成金網(wǎng),,每處結點都綴著刻她名字的紅豆骰,。當?shù)谄呤w骰子嵌入飛檐時,整座客棧轟然展開機關,,露出藏在夾層中的青銅劍冢,。
“這才是真正的潮聲閣!“謝懷瑾立于劍冢中央,,七百二十柄斷劍隨他掌風起舞,,“師兄用十年時間將劍冢改造成移動機關,走到哪便把你護到哪,?!皵鄤﹃嚵型蝗蛔儞Q,在雨中拼出她十七歲時的側影,。
玉玲瓏踩著劍柄躍至陣眼,,發(fā)現(xiàn)此處插著的木劍竟是她兒時玩具。劍身新刻著《陌上?!非V,,按周引的習慣在第七拍處標記:“此處換氣當如相思綿長…”
謝懷瑾的掌風襲來時,她本能按曲譜運功,。斷劍隨音律震顫,,竟奏出周引常吹的《雨霖鈴》。當“此去經(jīng)年“那句響起時,,劍冢深處升起具冰棺,,棺中人身著玉玲瓏繡的并蒂蓮嫁衣,心口處插著真正的“朝露劍“,。
“他至死都穿著你縫的衣裳,?!爸x懷瑾震碎冰棺,嫁衣瞬間被雨水打濕,,“可惜針腳太差,,我替他補了七十九處?!八堕_衣襟露出內襯,,密密麻麻的紅線繡著“玲瓏“二字,每處針眼都滲著血珠,。
玉玲瓏的劍鋒停在嫁衣第三顆盤扣處,,這是她當年賭氣縫歪的。此刻扣眼塞著蠟丸,,剖開后滾出顆帶血槽的銀鈴——正是她十四歲走丟時,,周引用來尋人的響器。鈴舌刻著極小字跡:“鈴響七遍,,當歸,。”
驚雷照亮劍冢,,玉玲瓏忽然瞥見所有斷劍的吞口處都嵌著銀鈴碎片,。當暴雨灌入血槽,七百二十枚碎片同時鳴響,,聲浪竟催動嫁衣神功逆行,。謝懷瑾悶哼跪地,周身穴位爆出血花,,每處都對應《坐忘經(jīng)》的關竅,。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克制之法…“他苦笑著扯斷蝎尾鞭,取出鞭芯藏著的羊皮卷,,“師兄給你的最后生辰禮,。“血水浸透的皮卷上,,周引的字跡被暈染得溫柔:”…愿玲瓏歲歲安康,若遇良人,,不必祭我…”
玉玲瓏握鈴的手突然被謝懷瑾扣住,,嫁衣神功的熱流裹著冰蠶寒意涌入經(jīng)脈。劇痛中浮現(xiàn)記憶殘片:周引剜出心臟時,,用最后內力將《坐忘經(jīng)》刻在她骨髓里,;謝懷瑾接過跳動的心臟,說“我替你守她三年“,。
“其實我…“謝懷瑾的指尖撫過她眉間朱砂,,那里突然浮出冰裂紋,,“從來都羨慕師兄?!八鹚樽约旱臍夂Q?,磅礴內力如決堤洪水灌入銀鈴,“嫁衣神功本該如此,,為他人做嫁衣裳…”
晨光破曉時,,玉玲瓏在滿地支離破碎的紅豆骰中醒來。銀鈴已化成掌心烙印,,周引的聲音隨海風掠過耳畔:“…武道盡頭非生非死,,但求問心無愧…“她望向泛起魚肚白的天際,突然讀懂《坐忘經(jīng)》最后一頁的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