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餓啊——”阿默捂著肚子,,拽著我的袖子,,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路。
“那你干嘛不留在饕餮食坊蹭飯?”我側(cè)頭看她,,彎了彎嘴角,。
她站住了,,雙手叉腰,,一臉怒色,“我像是那種喜歡白吃白喝的人嗎,?”
“你不像,,”看見她神情稍緩,我不緊不慢微笑著補了一句“你就是,?!?p> 話音剛落我毫不猶豫扭頭就跑,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以及一聲怒喝:“你皮癢了是不是,?”
“你這不是挺精神的嘛,,看來也不餓?!?p> “停,,停下,不玩了,,餓死了,。”
轉(zhuǎn)過頭,,像打開了某個聲控開關(guān),,阿默立馬恢復(fù)了剛才的虛弱樣,單手扶腰,,慢慢地向我走過來,。我不疑有他,快步走過去,,正準(zhǔn)備扶她一把,,卻看見阿默嘴角揚起一抹壞笑,一記黑熊掏心掌結(jié)結(jié)實實地印在胸口,,推得我退了幾步。
“好啦,,”我走回去,,抓住她的手,解釋道:“我知道你是順著鵝嬸的脾氣,,雪糕也買了個最便宜的,,不過呢,我的計劃也是蹭飯,,不過換了個地方,。”
“你不用解釋得那么清楚,我沒生你氣,?!?p>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揉阿默柔軟的發(fā)頂,“是啊,,但是我有必要把阿默的聰明善良進行解說,,這樣你就會得意得尾巴翹到天上去?!?p> “最后一句話可以去掉,。還有,我們?nèi)ツ牟滹???p> “貍嬸,,來之前我就和她約好了,”我拉過她的手,,向著寨點深處走去,,“走,帶你打邊爐去,?!?p> 離開熱鬧繁華的主街道,拐入靜謐的小巷,,途經(jīng)年代已遠的石橋,,不知道是前清的,還是民國的,,可見的是心氣很高,,盡管臥著的只是條十來米寬的小小河,卻刻著“長江砥柱”四個大字,。道路只容兩車并行,,三四層高的小樓臨街開店,大太陽下沒幾個行人,,只聽見街角買電器的小鋪里風(fēng)扇嗚嗚地吹,。
再深一點,深到樓中的洼地中去,,傳統(tǒng)的民居才終于顯露在旅人眼中,,多數(shù)的是墨頂白墻,只是季風(fēng)自南海輸送的水汽,,一次次潑下風(fēng)雨,,在經(jīng)年累月地涂抹后,終于在白墻留下了歲月的寫意畫,。
依著記憶,,我在一座“四點金”前駐足,,與它白墻上暈染的墨色不同,大門和大門旁浮雕,,所繪的人,,竹,鹿,,顏色鮮亮,,整個門都看著光鮮亮麗,沒有一絲凹痕,。這些圖案,,有什么寓意呢?我不懂,,也不曾問過父輩,,畢竟在我的記憶里它們從來如此,理所當(dāng)然,,自然也未想過問其所以然,。
我按響了門鈴,輕快的音樂聲在耳邊響起,,接著我聽到腳步聲,,里門打開了,再接著我面前這扇花里胡哨的門也開了,。門后婦人笑容和藹,,面容依然是熟悉的樣子,只是老了些,。若非黑發(fā)間有一對赤色的狐耳,,她看起來就只是個普通的人族。
“你們來啦,!快進來,,外面日頭大得很?!必倠鹫f著,,領(lǐng)我們?nèi)チ擞沂诌叺奈葑樱?jīng)過的天井以水泥筑地,,四方青石條上碧色幾抹,。推開左手邊的紅門,跨過門檻,,冷氣迎面,讓受夠了外面艷陽熾烤的兩人精神一振,。
“我活過來了,!”阿默一臉陶醉地深吸一口氣,,“這牛肉味好香啊……咕咕——”阿默的肚子適時地叫了起來。
支在屋子中央的木桌上,,電磁爐加熱著鍋中沸水,,幾盤牛肉拱衛(wèi)在四周。一只小狐貍趴在椅子上,,毛茸茸的尾巴在空中悠悠晃蕩,。
貍叔立在桌旁忙碌,抬起頭來笑著打招呼,。
“打擾叔叔了,。”我回以禮貌微笑,,走過去想幫忙,,但貍叔抬手制止了:“太燙,放著我來,?!?p> “我本來準(zhǔn)備了幾罐茶葉要送過來的,但事情太多,,不小心就忘了,,回頭給你們寄過來?!蔽艺f,。
“太客氣了,”貍嬸擺擺手,,“我們茶葉多的很,,你叔叔不久前出差帶回來一斤鴨屎香,等待會吃完陪我們喝幾杯,?!?p> 正聊著,小狐貍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繞著狐貍嬸嬸轉(zhuǎn)了好幾圈,,貍嬸彎腰低頭一伸手將小家伙一把抱住:“小貍,,這是姐姐,。”說著她指了指阿默,。
“好可愛,!”阿默湊近了,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小狐貍,,伸手慢慢摸向小狐貍地腦袋,,小家伙很不配合地亂晃,,眼神始終死死盯住鍋中的牛肉。
“好吃鬼,!”貍嬸點點小狐貍的前額,。
“你們是打算當(dāng)孩子養(yǎng)嗎?”我問道,。
“對,,”貍嬸說著,揉了揉小狐貍的皮毛,,“靈的生育太困難了,,我們專門去鳳凰鳥髻,找曼卿大師算過,,照著指引去鼎湖山找來這只與我們有緣的赤狐,,手續(xù)辦完之后領(lǐng)回了家,估摸著再過一兩年就能化形了,?!?p> 小狐貍極力地左搖右擺,每每在最后一刻躲開阿默的魔爪,,把阿默氣得牙癢癢,。
貍叔往桌上放上一碟沙茶,招呼我們過來:“來吃吧,,碗筷都放好了,。”
阿默撇撇嘴,,放棄了武力逼迫小狐貍就范地計劃,,我忍住笑,輕聲安撫她:“等會我把肉煮好放涼了,,你拿來討好它,。”
阿默語氣不滿:“只有別人討好我的分,,哪有我討好別人啊,。”
“那阿默大人有大量,,給小狐貍一個討好你的機會好不好,?”
阿默彎起唇角點點頭。我暗想,,果然還是得順毛摸,。
貍嬸聽見了,笑著叮囑我們:“小貍離化形還遠,,你們用清水鍋煮,,記得不要蘸沙茶,。”
牛肉片投入鍋中,,隨沸水翻滾,紅色漸褪,,白色浮現(xiàn),,又在頃刻之間迅速變深。水霧升騰,,香味愈發(fā)濃郁,。
“你爸媽在鵬都那邊住得怎么樣?”
聽到貍嬸的詢問,,我頓了頓,,淺笑著答道:“爸媽很早就有做準(zhǔn)備,在那邊一切都好,?!?p> 貍嬸點點頭,神情恍惚:“你高中去那里讀,,會不會不適應(yīng),?”
“不會,那里環(huán)境挺不錯的,?!冰i都在人間,沒有亞人獸人對人族的排斥和擠兌,,我過得確實是舒服多了,。
唇角彎起一個諷刺的微笑,我低下頭,,將面容藏入升騰的白霧,。
貍嬸張張口,似乎還想問什么,,然而最終打住了,,笑著談起旁的事情來。親戚間大大小小的事,,誰又被催了婚,,誰升學(xué)有麻煩……如此之類林林總總,雖然我并不關(guān)心,,卻不能讓她尷尬,,一句一句地接下來,如坐針氈地過了很久,。
如果不是手機丟了,,我也未必能堅持這么久,。
一頓飯在古怪的氣氛中吃完。
“這幾天是迎鯤鵬的日子,,晚上熱鬧得很,,你們要玩得開心啊?!?p> “好啊,。”我笑著擺手,,牽過正對小狐貍告別的阿默,,慢慢關(guān)上了那色彩鮮艷的大門。關(guān)上后,,看著看不出絲毫破損的門板,,心中涌起一股難言的滋味。像幼時在海邊玩耍,,海浪吞沒視野,,瞬間,眼鼻口耳,,苦咸一片,。
我又伸手摸了摸,發(fā)現(xiàn)大概的位置上確實有一處極不起眼的痕跡,,證明那一切都不是夢,。
轉(zhuǎn)身,阿默拉住我的手臂,,指著街道的盡頭:“我們?nèi)ツ亲鶑R拜老爺吧,,求你錄到個好大學(xué)。A大怎么樣,?離得不遠,,你也方便來找我玩!C大的學(xué)風(fēng)聽說很好,,風(fēng)景也很棒,!還有還有……”
她絮絮叨叨地一路說,我嗯嗯啊啊地一路聽,,路旁的鐵柵欄上攀著綠葉紅花,,隨風(fēng)沙沙做響,腳邊落紅片片,,為水泥澆筑的路面鋪上一模艷色,。橘白的小貓在墻角的陰影里一閃而逝,三兩只灰雀兒立在路中央,一瞧見有人來立馬振翅離開,。時不時,,有摩托車小轎車自行車匆匆經(jīng)過,帶起一陣或大或小的風(fēng),。若是再早些許,,還能看見提袋子花白頭發(fā)的老人,袋中放著剛從菜市場買回來的蔬菜,,若是再晚一會,,能看見幾家調(diào)皮的小孩子追逐打鬧,連還不會走的娃娃,,也在竹編的推車?yán)锴苽€熱鬧。
這一切,,同三年前的那個深夜里的死寂一片,,區(qū)別多大啊。
小廟的月亮門外刻著捐助者的姓名,,瓷磚拼出一副色彩鮮亮的山水畫,,月亮門內(nèi)香火縈繞,一側(cè)貼墻的大架子擺滿了香燭紅紙,,另一側(cè)近處擺有跪墊香案香爐之類,,遠處修著六角涼亭和擺著神像的小屋。廟中人寥寥,,常見的是花白頭發(fā)的老人,,發(fā)福的中年人,像我們這樣沒有跟著老一輩的年輕人一貫是罕有的,。
“你知道怎么拜嗎,?”我戳戳阿默的手臂。
“點香,,點蠟燭,,還有燒紅紙,那個香爐插三根,,另外一個插五根,,上面一邊一個?!卑⒛钢更c點,,得意洋洋,似乎知道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那你知道我們要拜的是哪個老爺嗎,?”
“呃……”她無話可說了,頓了頓,理不直氣也壯地反問,,“那你倒是說是哪個呀,!”
我眉眼一彎:“我也不知道?!?p> “……”她送了我兩個白眼,。
我聳聳肩,把手一攤:“我們這輩人啊,,除非老一輩的帶著,,絕大多數(shù)的拜老爺都是在朋友圈發(fā)‘老爺保號’?!?p> “知道這些傳統(tǒng)民俗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阿默搖搖頭,,“而且,,怕是相當(dāng)一部分都拿它們當(dāng)封建迷信吧?!?p> “雖然這么說……”我翻出錢來,,一面聊著一面走向擺香燭的架子,“在香火中閉著眼睛祈禱,,這樣的儀式感,,其實會讓我覺得心安。而且,,離開了久了之后,,大概就成了所謂的鄉(xiāng)愁吧?!?p> 紅色的香案前掛著錦繡的紅掛布,,其上擺著許多供人擺放供品的紅盤,盤后成年人大腿粗細的蠟燭內(nèi)高外低排成一排,,火光瑩瑩,,兩側(cè)鐵制的燈油架內(nèi)火苗竄動。
我在案前跪下,,雙手持紅紙燃煙,,閉眼呢喃。我在水槽前駐足,,將點燃的紅燭小心插入水底的沙礫,,水面燭淚漂浮,數(shù)根燃盡的蠟燭只剩光禿禿的木枝,。再將香插入香爐,,把紅紙點燃,我愣愣地立在鐵桶邊,看它在晃動的火光中卷曲焦黑,,焦黑中紅色光點緩緩消逝,,最終徹底變成沉悶無趣污染環(huán)境的一片黑。
我抬頭看向門后環(huán)繞在一片色彩繽紛的假花假果之中的神像,,我想起幼時父母教我如何用神像前月牙形的紅木塊占卜,,那些記憶遙遠模糊,我早已不知如何讀取紅木塊的寓意,,甚至連它的名字都遺忘,。
我不喜歡那樣花花綠綠的色彩,也不喜歡那些假得有些過分的花果,,更不喜歡這熏人的香火煙霧,。
但沉默的思念,固守在重重思緒之后,?;蛟S是思念曾牽我上香的人,或許是思念談不上無憂無慮的童年,,或許是習(xí)慣了自小生活的文化氛圍,雖在時光變遷中變得模糊不清,,卻烙印在記憶血脈之中,,由來已久,不曾離去,。
我慢慢朝門口走去,,目光無意間掃到擺供品的桌案下,在紅布跪墊和燈油架間有個可以讓孩子爬進去的空隙,。
盡管早做過心理建設(shè),,我還是有片刻的恍惚,似乎回到了那一晚,,我記得紅布外人聲嘈雜,,我記得紅布內(nèi)自己被冷汗打濕的手心。
我的衣袖忽然被用力一拽,,把我飄忽的意識拽了回來,,我側(cè)過頭,看見阿默蹙起的眉頭,,我眨眨眼,,緩過神來,沖她淺淺笑了:“阿默,,我們?nèi)ズ_呑咦甙?。?p> “但是現(xiàn)在太陽真的很大?!彼财沧?。
“海邊風(fēng)大,茶座那里也有遮陽傘,,而且如果不在沙灘那走的話,,還有挺多樹的?!?p> “行吧,。”阿默聳肩,,“畢竟感覺也沒什么可去的地方,。”
剛落下的樹葉還來不及掃,,便可一路踏著青翠過去,,風(fēng)一過,飛葉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