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道幾近筆直的陡峭裂谷,,相隔對岸足有十余步,下方則是條不見底的幽長溝壑,。
兩旁山崖光禿禿的,,裸著大片連綿的黑灰色巖壁。
俯瞰而下,,既無枯松倒掛,,也無怪石凸疊,更無巖縫參差,,
有的只是那經年累月,,被裹挾厚重泥塵的烈風呼呼刮過,刀削斧鑿似的風蝕斑駁,。以及那半壁上凜然獨放的,,一朵白花!
那一抹白與這灰濁的巖壁,、障目的風塵,、和那遮天大霧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破土迎風,,鶴立于群,,傲骨自生,刺眼的恍如夜風中的一盞燈火,。
然而細細瞧來,,它那枯皺的枝條上盡是些雨打風吹的痕跡。
它的葉片早已凋零,,塊壘狀的根莖也被生生扯出了巖縫,,末梢還崩著幾段發(fā)灰的須子?;ü嵌潋榈暮镒λ频膲簭澚酥Ω?,花瓣上也遍染塵埃,一顫一顫,。
一時微風拂過,,仿佛轉眼就要咔嚓折斷,墜下崖去,。
可它竟是頑強的蕩著,,那纖塵不染的白蕊上還滾著點點晶瑩的露珠。許久,,任憑疾風厲吼,、猛然搖動,猶自孤懸于巖壁之上,!
突然,,山崖頂上甩下一道干枯藤蔓絞成的長繩,啪的一下蕩在了那白花右側半丈遠,。
緊接著,,一個披著綴滿黑羽的兜帽長斗篷,頭戴黑鬼面,,獠牙,、利角猙獰可怖的矮瘦身影突兀現(xiàn)身,。右手纏著長繩繞了幾圈,,背向裂谷,就是縱身一躍,!
耳旁瞬時鼓蕩起獵獵風聲,,繩段摩擦過單薄的皮革手套灼痛了掌心,,那人卻依舊不疾不徐。
只見他飛墜直下四五丈深,,這才猛的雙手拽住長繩,,皮靴尖頭蹭著那巖壁幾下連蹬,立時便止住了墜勢,。
手上從容收放,,一尺一尺,有節(jié)奏的往下落去,,直到與那白花持平才穩(wěn)穩(wěn)頓住身形,。
此時的他距那崖頂足足十幾丈遠。腳下懸空,,雙手吃力吊著,,頭頂不時有碎石窸窣滾落,墜入萬丈深淵,,久久不見回響,。
“哈哈,果然是朵成色不錯的‘承露花’,,怎么著也得值個五錢的‘濁靈石’吧,,哼,看洪老鬼這吝嗇的家伙這回還怎么說,!”
那人隔著鬼面甕聲大笑,,得意洋洋,末了還咬牙埋怨著某個白胡子老頭,。
他,,正是姜無塵。
此時離無塵第一次走出‘姜氏洞’已經過去了兩年半,,他也已經十五歲出頭了,。
雖然內里依舊有些小孩子脾性,但在這大荒行走的幾年中,,無塵早見多了塵民在面對盤踞山海的大妖,、障天的塵毒,乃至塵染異變的猛獸時那種徹底的無力感,。
也親眼目睹了不少族人化為塵樹時那歇斯底里的痛楚,。
現(xiàn)在的他早把年幼時對于天空的向往壓在了心底,取而代之的只是簡單的兩個字,。
活著,。
但無塵卻并不想與大荒中多數塵民一般,窩在暗無天日的地底,數著四十余年短促的年頭,,一點點茍活,。
直到塵化遍生手足,,呼吸盡是塵埃,乘著血液筋骨未徹底結晶前,,放逐自己去尋一處安息之地,。或能堅持到那,、或無奈頓足于途,扎下根來,在血肉片片綻放中化作一株塵樹,。
他絕不允許自己如此度過一生,
他,,要求仙,!
無塵仔細打量著遠處那一朵白花,鬼面下的眸子越來越亮,,忍不住伸長左手就要夠去,。
只見他漏出斗篷外的臂膀上套著膨大的棕色長袖,袖口的褶邊則一股腦兒被硬塞進了黑色的皮革手套,,用著幾根嬰兒小指粗細的長繩,,穿過手套末端裝飾的金屬環(huán)扣裹了個密不透風。
斗篷下的褲腿和長靴也是如此,。
這便是行走于大荒討生活的人必須穿著的防護服,,‘御塵衣’。
一套標準的御塵衣就如無塵身上這般,,是由一件插滿大荒最常見的走地鳥‘黑雉’羽毛的兜帽長斗篷,;一塊用幾近‘無暇’的嫩樹心雕刻,眼孔貼著透明單薄的‘玉蟬’蟲翼,,氣口朝后,,開在兩顎的彩繪面具;以及一身帶皮革手套,、長靴的粗麻長袍所組成的,。
這種穿戴極為繁瑣的衣服,最大作用就是抵御大荒中四處飄揚,、隨風卷落的塵埃雨,。雖然無法完全隔絕塵毒,但也能讓人在大荒地表上連續(xù)待個十幾日,。
無塵便是靠著這身行頭,,夜伏晝行,花了整整六天,才摸到了這離姜氏洞足有二三十里的一道裂谷,。
他的目的便是想沿途采些沒被塵染,,所謂‘無暇’的藥草,好去百里內唯一的鎮(zhèn)落,,‘長明鎮(zhèn)’的‘廣源藥鋪’換些散碎靈石,。
自無塵十四歲起,除了白日里跟著洞中的叔伯們進山捕獵外,,每個月他都會留足三五天時間,,獨自一人,朝著族人腳步從未涉及的區(qū)域探索,,搜尋奇花異草,。
為的便是早日攢上一塊值一兩的濁靈石,換一粒他夢寐以求的‘洗塵丹’,。
最開始的幾次由于不熟悉路線,,又不敢貿然穿山入林,常常會把自己繞個迷糊,。
隨著探索次數的增多,,吃的虧、遭的災越來越多,,他才學會了在沿途留下記號,,繪制粗陋的山海地圖,以及靠著塵霧中大日起落的走向辯明方位,。
他探索的也就越來越遠,,漸漸懂得了如何分辨一些有價值的藥草。
就如眼前這株承露花,。
它常常生長在懸崖峭壁之上,,于高處吸收日升時散出的稀薄光華,用來凈化一滴滴凝結的晨露,,再以純凈的露水裹住花蕊,,花瓣蜷成半開的骨朵,以此遮擋塵染,。
據那廣源藥鋪的東家洪四爺說,,這樣一株承露花,只要花蕊白凈無暇,、晨露不散,,便能輕易的賣出超過二三兩濁靈石的天價來。
然而想要留住這露水,,就得先掏個一兩濁靈石,,買一支無暇的白玉瓷瓶,、一雙取花蕊用的白玉細筷。
否則這一囫圇摘下,,不出兩日,,為了花蕊不受塵染,這幾點清澈光亮的露珠就得全交代了,。至于多則七八日的趕路時間,,這白蕊還能存?zhèn)€幾分藥性也就難說了。
一想到出發(fā)前自己才咬著牙,,讓那老不死的宰了自己這一年半積攢的四錢濁靈石,,置辦齊了一身御塵衣。
風餐露宿,,還沒摸著幾株值錢的藥草,,眼看這一趟下來就得大折了本,哪還能妄想先賒賬,,去賺這二兩濁靈石的差價呢?
到時候能不被那棺材板里伸手的老貨刻薄幾句,,漫天要價,,他就是燒了高香嘍!
唉,,五錢就五錢,,算抵了御塵衣的成本,這回也沒白出來不是,?
少年無奈的寬慰自己,,原本找到承露花的欣喜也淡了幾分。右臂纏緊長繩,,雙腳側蹬著巖壁,,將身子往左蕩去。
然而接連搖擺幾次,,左手伸的直挺挺,,卻始終離那白花差了半臂之距。
該死,,好不容易在那荒蕪的崖頂找到個爛木樁子,,接光了身上的四根藤繩才夠著,就差這么一哆嗦,,這要是放了手可得讓他抓心撓肝,,幾天幾夜睡不著啊,!
無塵不甘心的一咬牙,,腦子里盡是那霜霧紋路的濁靈石塊,,和那洪老鬼寶兒似藏在玉匣子里的那粒白色丹丸。
一發(fā)狠,,右臂繞松了些繩段,,就往下匆匆落了半尺,繩子末梢都掛到了頸下,,他卻渾然不顧,。
左手抵著巖壁,整個人往右挪到盡頭,,隨即雙腿齊出,,奮力一蹬,好似一道長鞭裂風甩蕩,,藤繩剎那崩個筆直,。
下一秒,就見無塵身子往左大傾,,長臂一展,,飛身一爪,堪堪扣住了花枝,。
還不待他將那承露花連根扯出巖壁,,右臂之上頓時一松,掌心一燙,、一麻,,干枯藤蔓刺啦一聲飛速擦過粗麻長袖,散著穗的繩尾啪的重重鞭在少年額頭的兜帽上,。
沒等無塵反應過來,,就從手套指縫間一下脫出,往回飛蕩,。
他立馬在半空失了衡,,腦袋疼的天旋地轉,猛的朝下方巖壁就是一撞,。膝蓋結結實實磕狠了,,直吸冷氣,死死拽著花枝才算沒掉下那萬丈深淵,。
然而才一抬頭他就膽戰(zhàn)心驚得瞧見,,那根莖塊上原本崩直了、外露著的須子竟齊齊斷了,。如今他這二兩肉全靠那灰皺的花枝,,和巖縫間頑強扎下、蛛網似蔓著的一段段細根苦苦吊著,。
隨時就要枝折,、根斷,,情形萬分危險。
無塵右手急忙就往斗篷下的腰后一掏,,一把拽住斜掛于后背,、倒茄子狀黑皮長囊口上的一段纏布握柄,猛的一抽,!
幾乎就在花枝噼啪折斷的剎那,,一抹霜白自他腰間斜拖而出,反手倒持,,逆風直上,,轉瞬沒入巖壁,如那流星匹練劃破長空,,一路亂石沖天飛瀉,。
竟只墜下半丈多深便被那物死死卡住,懸在了半空,。
無塵心口狂跳的仰著脖子,,才看清那一道一指來寬,豎直洞穿巖壁的可怖斬痕,,以及那右手緊緊攥著的一把通體玉白,,刃身刻著幾道灰色閃電裂紋的狹長骨刀。
沒錯,,這輕而易舉的開崖裂石之兵刃就是一把骨刀!
大荒中人力能開采的金鐵往往生在地面表層,,常年受那塵染侵蝕,。
而那些成材的老樹則為了汲取些許微濁的水源,扎根深廣,,樹身,、樹皮也大多塵染嚴重。十之一二顆中唯有小段樹心可堪一用,,用來做槍柄,、木棒之類的過于奢侈。
因此,,大荒中最常見的兵刃就是如無塵手上這般,,以藏于大型猛獸皮肉下潔凈的肋骨、脊骨和腿骨等打磨而成的骨器,。
這把骨刀的主人是一年半前曾出沒于族中一處獵場老林里的,,一頭塵染異變的劍齒大虎。
六七天里接連咬死了三個族人,,咬傷兩個,。
還都被那染著塵毒的利齒或巨爪洞穿了血肉,,活著的也很快就塵化纏身,沒挺過幾天,。
姜云大叔也是被惹毛了,。領著十幾個青壯用每天上來狩獵那兩個時辰,陸陸續(xù)續(xù)搜了近半個月的林子,,總算是逮著了這家伙,。
又死一個,傷了一個,,這兇蠻碩大,、雙齒如劍的怪虎才被眾人當場開了腸、破了肚,。
它身上的皮肉雜著點點凝成碎屑的塵晶,,酸臭惡心,只能就地焚燒后匆匆掩埋了,。
而那一身堅逾金鐵的虎骨也已大量的發(fā)灰晶化,,兩只劍齒、兩對利爪更是黑不溜秋,,少許塵染的唯有那胸腔外一根彎刀似的肋骨,。
姜云大叔便將那虎骨一番打磨送給了無塵,取名為‘斬虎’,。
那骨刀以塵染過的樹汁涂抹開刃,,如絲如縷的一點點滲透刀身,形成一道道無堅不摧的塵化晶紋,,使它能削鐵如泥卻刃不卷折,。
姜云大叔又用厚實的皮革制成了一個內腹鼓脹的刀鞘,倒掛著,,憑自身弧度嵌住,,讓它刃口始終不觸及刀鞘,這樣便能極大的延長這塵化骨刀的壽命,。
平日里無塵也甚少出鞘,,畢竟斬虎的刃上滿是倒刺壯的塵晶,傷敵也能傷己,。
他最常用的武器是插在腰間的一把三寸牙匕,。割割藤蔓、切切皮肉都鋒利無比,,殺些尋常猛獸順著脖頸,、骨縫的血管剌上一刀也能輕易取其性命。
也就這種危急之時,,必須以命相搏了,,無塵才會將斬虎拔出,。
還好自己反應夠快!
少年心有余悸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朝那隔了自己足有一丈多的藤繩望去,。
眼珠子一轉,沒好氣的開口,,朝上頭大喊:“小灰,!你這死猴子、爛猴子,、懶猴子,,還不快點下來,你再睡,,一會兒就等著給主人我收尸吧,!”
然而這一通下去,那崖頂卻是沒半點動靜,,只有些許泥石隨微風滾落,。
無塵恨恨的一咬牙,心道:
我可是要成仙的,,小不忍則亂大謀,。對,亂大謀,!
語氣瞬間就軟化了,,浮夸的哀求道:“魁梧雄壯、花見花開的猴爺爺,!求你了,,求你快救救我這個丑陋、卑微,、無力的凡人吧!求求你啦,!”
這次話音剛落,,就見那崖頂上突兀閃出一個一尺來高的矮瘦灰影。
蹲著身,,左掌遮在眉間,,瞇眼往崖下張望。右掌則極不雅觀的用小指在鼻孔里使勁摳挖著,,一臉不耐煩的神情,。
赫然是一只塌鼻凸額、面相丑陋的灰毛猴子,!
那猴子迎風打了個噴嚏,,就用掌背上的長毛隨意抹了一把,。
邊打哈欠,邊用那滿是穢物的右掌抓撓腋下,。左掌則一揪一梳著后腦勺上板結的毛發(fā),,渾身大幅抖動,舒爽的直齜牙,。足有兩尺多的長尾也隨之噼啪鞭甩,,揚起煙塵。
下方掛在骨刀上的無塵也被濺到了幾點唾沫星子,,落了點灰,,還好身上裹著嚴實的御塵衣,但心頭仍不由蹭的火起,。
這小畜生剛才果然是聽到了他的罵聲,,該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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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崎門下走狗
本書主要會走搞笑加宿命風,,主角前期會有點逗比,,希望大家不要被勸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