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節(jié)
隨著翰林庶吉士,,今科傳臚的回鄉(xiāng)祭祖省親消息的傳開,,陳園成為了這幾日里岳州城中最是熱鬧的所在,即便是鎮(zhèn)守太監(jiān)麾下的錦衣衛(wèi)也阻攔不住岳州百姓前來沾“文曲星”喜氣的熱情,。加之本就是好事,,于是在陳園的三日里,,侯嘉不得不出現(xiàn)在園門前數(shù)次,以供眾人圍觀,,答謝父老,。陶中更是命人準(zhǔn)備下大筐銅錢撒向眾人,說道是喜錢,,惹起哄搶,,連帶著他的名聲也好上了不少。
較之百姓們無知的熱情,岳州文林的反應(yīng)便要冷淡得多,,較之百姓,,他們獲得消息的渠道要寬廣得多,早在數(shù)月前,,便有趕考的舉子自京師寄信回來,,說起侯嘉拜入戴義門下之事,連帶與蘇書玉文正之事,,也捕風(fēng)捉影的說了些許,,在岳州文林之中,也惹起不小的爭議,。
侯嘉在岳州讀書多年,,雖無至交好友,但肯替他說話之人也是不少,,杜正倫與李昌符便是其中翹楚,,甚至不惜與人反目相向。侯嘉一歸,,他二人也是最想先見到侯嘉,,將事情本末問個清楚明白之人??墒呛萌菀自陉悎@門前碰到洪叔,,傳話進(jìn)去,他二人在寓所等了兩三日,,等到的卻是仆役上門送上的四色禮匣和一份尋常拜帖,,附帶著一句不痛不癢的口信:“我家主人本當(dāng)上門拜訪,怎奈離家年余,,歸家奉親心切,,不得已先行歸家,日后得閑,,必來拜會,,四色土儀,煩請笑納,?!?p> 杜正倫和李昌符再是抱有希望,面對這種明明白白的拒絕也不得不承認(rèn),,京師傳來的消息確實(shí)當(dāng)真,,他們所認(rèn)識的那個侯嘉,當(dāng)真投向了權(quán)監(jiān)戴義的門下,。大齊立國二百余年,,在野的文林與在朝的宦侍,,一直是勢不兩立的存在,雖有的是投向宦官的文人,,但無一例外的都為當(dāng)時文林所不容,,死后聲名也在文士們的筆桿子之下,變得臭不可聞,。
發(fā)現(xiàn)好友竟然背叛文投了宦官門下,,性情急躁的李昌符當(dāng)即把禮匣摔出了門外,撕了一塊袍角丟給前來送禮的仆役,,叫他們以此回稟侯嘉,,以示割袍斷義。而穩(wěn)重一些的杜正倫雖未曾發(fā)怒,,但隨禮匣回來的一封短信中,。言辭暗藏的決絕讓侯嘉明白,在他省親的這幾個月里,,和岳州文林,,他求學(xué)的書院,是最好不要再有什么往來了,,否則給他侯承休難堪的,,必然也會有他杜正倫一份力。
“怎么了,?!北缓罴蔚膰@氣聲驚動,埋首賬冊的蘇書玉也難得的關(guān)心了一下侯嘉,。
“也沒什么,,只不過割袍斷義的昔日文友,又多了兩個而已,?!焙罴握Z氣平淡,,仿佛只是在吩咐下人,,晚餐時少上兩個菜一般。
或是割袍斷義這四個字讓蘇書玉想起某些人,,某些事,,她幽幽的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狼毫,,很是認(rèn)真的看向侯嘉:“你本可大不必如此的,這般做下去,,只怕你的名聲在本地……”
“我還有什么名聲可言么,?”侯嘉笑笑:“岳州上京的舉子又不是我一個,,京城里的事,只怕幾個月前就傳到了這邊了,。他們那般急切想見我,,也不過是為了問個清楚明白。事情本就如此,,見面也不過徒增煩惱而已,,這般倒也是最好了?!?p> “那你……”蘇書玉聽得他如此云淡風(fēng)輕,,心中卻不免生出一念愧疚:“那若我不來求你……”
“蘇小姐又何必來說這些無益之言?;蛟S我不拜向戴公公門下,,便惹不來這么多口水,但又哪來今日榮耀,,日后高升,,我這等師門干系的,再過個三五七年也不過是翰林院中一清貧,?!焙罴巫约旱故窍氲猛ㄍ福骸坝械脛t必有失,我自己選擇如何,,后果自便是我自己承擔(dān),,又和旁人……”說著看向蘇書玉微微一笑:“便是蘇小姐你,投下一筆生意,,或賺或賠,,也怨不得旁人是否?!?p> 蘇書玉慢慢咀嚼他話中含義,,明眸神色變幻不定,少時忽的噗嗤一笑:“你這話倒不像是讀書人,,像個生意人,。”
“什么是讀書人,,什么又是生意人,。”侯嘉反問道:“讀書人又如何,,生意人又如何,,讀書人空談闊論皓首窮經(jīng),反而不如生意人能通有無,,利民生,,來得有用些,。不如你父當(dāng)年又為何氣棄文從商?!?p> “這……”士農(nóng)工商四民,,商在最末,千百年來皆是如此,,重農(nóng)抑商乃是本朝太祖祖訓(xùn),,立朝之本,百余年前商賈連穿絲綢蓋大房都是違法,,空有家財萬貫,,卻為人輕賤,如今雖比當(dāng)年好上不少,但一個讀書人如此評價士與商,還是讓蘇書玉吃驚不?。骸澳氵@話語,書院先生……怕是教不出來吧,。至于我爹爹,我也問過為什么,,爹爹卻總是不答,,只是問我如今這般又有哪些不好?!碧K書玉說起往事,,面露回憶神色:“我想來想去,也覺得沒什么不好,,只是人人皆說商人重利,,商人如何……”
“書院先生自是不會教授這些,我五歲發(fā)蒙,,十一歲就到書院讀書了,,十八歲父親讓我回家,在書樓上關(guān)了我三年,?!焙罴螄@了口氣:“那三年之后,我與昔日同窗,,卻是再也真心實(shí)意說不上什么話了,?!?p> “關(guān)在書樓三年,?”蘇書玉極少聽到他說自己自己往事,頓時好奇心大起,,實(shí)則他們二人湊在一起說起往昔之事的機(jī)會也不多,,二人為掩人耳目,,雖然常處一室,卻是一個看賬簿,,一個讀書冊,,彼此并無多言:“你當(dāng)真三年未出門?那又讀的什么書,,與同窗再也真心實(shí)意說不上什么話又是為何,?”
“方才我與所說之言,我能與我那干昔日同窗說起么,?”侯嘉耐心解釋著:“書樓上的書其實(shí)并不多,,都是父親搜集而來的一些雜說,和他老人家記下的一些手札,,只是對于當(dāng)時忠孝節(jié)義浩然之氣灌了一腦子的我,,太難以接受罷了,用父親的話說,,那三年,,叫做洗腦?!?p> “洗腦,?”蘇書玉喃喃念著這個有些奇怪的詞語,正要繼續(xù)發(fā)問之時,,卻聽得外面?zhèn)鱽砗槭宓穆曇簦骸皢⒎A老爺夫人,,陶公公在二堂上,有事要見老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