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驛館失火(四)
“平日里侯爺只關照將公主的日常衣食起居秉明他知曉,,這幾年我一直是負責將消息按侯爺吩咐的法子傳遞出公主府,,每三日一次從無遺漏,哪怕侯爺辟谷時也從未間斷,,或出過差池,?!北彼D難得開口說道,“三月前侯爺命內(nèi)侍長喚我單獨前去,,先是問了我家中人口營生,,而后說起大婚將近,他大罵燕人豺狐之心背信棄義,,還說世子不在更不舍您遠嫁,,萬萬不能將您托付給寡廉鮮恥之輩,最后囑托我出發(fā)前有任務交給我,,若事成則可不必讓公主遠嫁,,只問我是否愿意。我也不敢多問回了侯爺‘愿意’二字就回了府,,而后更加悉心料理府中一應準備事宜,。臨行前那日宮宴,,侯爺又傳喚我前去,交待了到驛館之后引火之事,,讓我將尊盤放在安全之處,,其他的一切他早已暗中有所安排?!闭f完她恭謹伏地長久不起,,顫抖的雙肩不住抖動。
姬燚垂眸,,問道,,“那日引火的材料是你那日從宮中帶來的?”
北霜稍稍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道,,“易燃的物什原聽說是藏在紅翎嫁衣里,繡娘用山牡丹的花籽細密縫制在嫁衣腰帶的絲絳之上,。臨行前侯爺突然改了主意,,說那嫁衣雖不是長公主的遺物,也是長公主對您的一片念想,,不好損毀的,。故此侯爺改了計劃,宮宴那日命另配了一條一模一樣的絲絳放予嫁衣腰帶之上,,內(nèi)侍長又單給了我一盒山牡丹,,用于引火。那日入夜時分,,我將山牡丹聚在廚房靠近尊盤所放之屋的那面墻墻根之下,,只是那日熙熙攘攘人一直未有停歇,我膽戰(zhàn)心驚這才遺失了兩朵在路邊叫姜桃拾去,。”
姬燚聽了若有所思道,,“如此說,,這里有你的接應?赤煉衛(wèi)行事絕密,,不然你又是怎知道尊盤在哪間屋里放著,?”
“并無接應之人?!北彼故纵p答,。
姬燚眉心微蹙,嘆道,,“此人不僅熟悉驛館房間分布,,且還能接觸到你我,,怕不就是吳仲的手下么,只怕就是吳仲,!保不齊南凌也是知道內(nèi)情的,。”
北霜垂眸攥了攥衣擺,,看起來有點舉棋不定,,終是狠不下心來答這話。
那邊姬燚也沉默了,,良久看著她,,又道,“我知你是行父侯之意,,有身不由己之苦,。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我最后再問你一遍,,尊盤現(xiàn)在何處,?”
北霜抬起臉,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北霜已然是辜負了公主的信任,不能再負侯爺所托,,尊盤的下落我不能說,,還望公主恕罪?!?p> 姬燚不竟被她氣笑了,,此行父侯枉顧她的心意行事,一路隱瞞于她,,還誘騙她身邊之人,,自然是不愿將尊盤拱手奉予燕王,多半也不樂意她嫁去燕國,。但她的心意也從未動搖過,,必要去燕國救出兄長。只要有尊盤在,,縱使父侯百般阻撓,,她便有了一多半的把握成功嫁去燕國。
她尚不知季梁知道此事多少,,若北霜被赤煉衛(wèi)盯上,,只怕沒有罪證也難再留在她身邊。若是被燕人拿捏住這個把柄,乘勢攻打隨國,,她比誰都清楚這意味著什么,。她人還未到燕國,兄長還未救回,,大隨也根本還沒有做好應對強大燕軍的準備,。縱然北霜能再回來留在她身邊,,于她而言也會是無法抹去的污點,,贖回兄長之事會更加艱難,恐怕此后即使生兒育女,,也要受人白眼非議,。
其實以父侯的心性,不論此事成敗必已設有后招,。但只有北霜在,,這事便會留下永遠的憑證,父侯斷不會允許她再活著,,包括她的家人亦是,。無論北霜有沒有被燕人盯上,只怕父侯都計劃好了令她殞命于此,。
北霜是她相濡以沫的身邊之人,,雖行之踏錯也是聽命于自己的父親,父侯,、北霜雖在這件事上做錯了,,也的確對不住自己,然而自己卻不能對不起兄長和大隨,。若是她裝聾作啞,,又于心何安?事情現(xiàn)在只是難在,,尊盤到底在哪里,?這么一件既困難又簡單的事情到底如何令北霜這個榆木腦袋開竅?
姬燚心思百轉(zhuǎn)未免一下想了許多,,終喚道,,“姜桃?!?p> 姜桃此刻靜靜站在院中,手里持一根竹算籌,,摸著竹面上的卦象正冥思苦想,。
轉(zhuǎn)眼夜深了,她心里始終還想著尊盤之事,。無數(shù)疑問盤旋在他腦中,,季梁剛才說想找她問話,,公主不僅回絕了他,對北霜的態(tài)度更是令她頗為疑惑,,她私心里還是希望能隨赤煉衛(wèi)同去查案,,出自己的一份力。所謂“龜為卜,,策為筮”,,師傅傳授的本領中,師兄擅“龜”,、她?!安摺保o以陰陽,、五行,、八卦、天干,、地支,,此時正好拿來推斷此行未來的吉兇禍福。
姜桃五指規(guī)律得輕撫算籌,,心下將今日所見所聞的始末經(jīng)過又細細捋了一遍,。
忽聞公主出聲,她睫毛輕輕一閃,,將手中算籌放入袖內(nèi),,轉(zhuǎn)身向屋內(nèi)走去,卻發(fā)現(xiàn)北霜儼然跪在正中,。
姜桃有些失落地將北霜悄悄領進小院內(nèi)的下房,,公主命她暫行秘密關押北霜,姜桃口上應了,,心知她必是犯了大錯,,而此時此地的大錯怎可能與尊盤遺失無關?她好想親口問一問北霜發(fā)生了什么,,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她于是無奈地長長嘆了口氣,將屋內(nèi)的窗戶一一掩起,,余光里瞥見北霜已經(jīng)停止了低泣,,睫毛下的目光有些凝滯,一路低著頭默不作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低聲喚道,,“北霜姐姐,勿要多想,今晚就先在這里暫且睡一晚罷,?!?p> 被這么一說,北霜已兩眼含淚,,看了姜桃一眼淚水又唰地下來了,。
姜桃看了一怔,卻也不知該勸什么,,也沒法再問什么,,忙替她提了壺熱水讓她好早些洗漱安寢。
誰知她剛走到門口,,北霜嘶啞開口說道:“姜桃,,公主說她心甘情愿嫁去燕國,你信嗎,?”
姜桃回頭望向北霜,,見她眸中瑩瑩帶淚,忙小心翼翼掩上門正色道,,“我信,。”
北霜苦笑,,道:“可為何我當初不信,,現(xiàn)在也還是不信?”
姜桃被問得一愣,,想了想道,,“想必你早先是聽信了他人的一套,如今是急糊涂了,,所以別人再怎么說也是難以轉(zhuǎn)圜,。”
北霜點了點頭,,又問,,“你是憑何而信公主呢?”
“自是因為我信公主這個人,。若她所說與我所信的不同,,我也會先信公主。她總有她的道理,,或者事后會同我解釋一二,。北霜姐姐,若非如此,,我們何必跟著公主離鄉(xiāng)背井遠離家人,?”
家人不就是應該相互信任,?如此簡單的道理,竟被姜桃說得振振有詞,。
然而北霜仍是一臉茫然,囁嚅道,,“難道侯爺說的你也不信,?難道侯爺不是公主的家人?”
“侯爺說的我自然也信,,但世上之事總應分有主次,、先后。隨卦有言,,有孚在道,,以明何咎。公主以誠待我,,我必亦以誠待之,,與血緣無關。其實不論公主,,我們幾個之間日常亦是如此,,是因為你信我、我信你才情如姐妹,,不容他人置喙,。”姜桃撓了撓頭,,坦然說道,,“其實,北霜姐姐,,縱有外人所言萬千條,,難道你就沒有自己所信的?外物為聚斂,,為財困,,為物累,豈有信自己來得容易,?”
北霜一聽此話放生大哭,,她一直以來理所當然認為自己所做是為憐憫拯救公主,替隨侯奔走也是為挽救百姓蒼生,??伤龔膩頉]有認真想過公主要什么,也從來沒有認真想過自己要什么,。
姜桃用腳尖輕搓地面,,抬頭晶亮著眼睛道,,“北霜姐姐,我本不該說這些,。公主她心最善,,不管你今日做錯了什么,明日晨起去給公主誠心道個歉,,天大的事兒我們幫著你一起處置,,沒有什么為難不能過去?!?p> “有些事是不能行將踏錯的,。”北霜良久方搖頭緩緩道,,“好妹妹,,你心志堅毅,在我們這些人之中最肖公主,。若我有一日不在了,,你替我照顧公主?!?p> 姜桃呆愣愣點點頭,,心道公主聰明絕頂運籌帷幄,哪里輪得到她們幾個來照顧,,是公主罩著她們幾個還差不多,。她輕擁了擁北霜的肩膀以示安慰,想以溫熱的手指抹她鬢邊的淚,,在半空停下手,。
“北霜姐姐,是不是你拿走了尊盤,?”
北霜卻并不搭話,,眼睛看向遠處,絮絮說道,,“我小時是家中長女,,一日侯爺來我家飲宴,見我乖巧伶俐夸便贊我像家中幼女,,我爹娘借機將我送給了侯爺,。還記得那一夜娘幫我整理行裝時說,侯爺是貴人,,若能長長久久跟著貴人就能通見識,、長眼界,將來自己也能做貴人,。后來長公主末了,,侯爺又把我送給了公主,,我越發(fā)勤勉得服侍公主,和你們幾個相交,,心里想的也是母親當時說的那句話,。誰知如今竟是被這句話誤了一生!”
“若再選一次,,你會如何,?”
“再選一次,我便不聽我娘的話,,我也不要做什么勞什子貴人?!彼皖^拭淚,,而后對姜桃凄然笑了。
“無人拿過尊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