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拿過尊盤,。”

　　北霜這句話縈繞在姜桃耳邊,，直教她守在門外一夜未眠,。

　　清晨半夢半醒間，仿佛聽到女子哭泣的聲音,，她尋著聲走至門前,，見拍門無人應(yīng)聲，急推房門進(jìn)去,，北霜卻已衣服首飾穿戴得齊齊整整,，死在炕上。

　　姜桃倚住門框捂住口鼻,，心跳得幾乎從嗓子眼兒里冒了出來,。待想走近，未免連日奔波加之一夜未歇,，哇得吐了一地青汁,，軟手軟腳趔趄往外行去。

　　忽聞馬蹄聲聲,，季梁一襲玄衣在首,，利落提韁而來，一隊(duì)赤煉衛(wèi)正齊整有序跟隨他趕過來為院中換防,，他一眼看見姜桃,，漆黑的眼敏銳地朝她身上掃來。晨起牛乳般的濃霧猶自迷眼,，陰沉的天氣裹挾著濕冷的寒風(fēng),，她蒼白著臉，紅唇輕顫,，搖搖欲墜行來,，露出他在她身上從未見過的憐態(tài)。季梁長腿跨下馬背,，邁大步走近姜桃,，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臂上暖意襲來,，姜桃仰頭看他,，但見天地昏沉，肅殺的男人立在眼前,，長身挺拔,，一身血腥之氣尚未散盡,，也分不清這究竟是他身上的還是自己身上的。

　　季梁皺著眉低頭一直在看她,，繼而收手,，沉聲道，“不是說身體不適,，在這兒亂跑什么,？”

　　她瞪大了眼睛抬頭望著他，訝然道,，“大人,。”

　　大約是出于軍人天生的警覺,，他掃視院內(nèi),，只一眼，目光就掃到下房的門上,。原是她出來得急,，下房里那扇可憐的門此刻被風(fēng)吹得東倒西歪，輕輕搖晃著欲說還休,。

　　姜桃視線不偏不倚與他的撞個(gè)正著,，不自覺踉蹌得向后退了一步。

　　他俯下身攥住姜桃手腕,，打量她的神色,，問道，“你有事,？”

　　姜桃咬唇,，憋了很久的淚剛要溢出來,，被那冰冷徹骨的目光凍了回來,，她看他靠近，下意識(shí)往后仰頭,，小聲道,，“大人，我內(nèi)急,，您可知茅廁在哪兒,？”

　　季梁英挺的眉目頓時(shí)黑了一半，咬牙道,，“在赤煉衛(wèi)面前撒謊是什么代價(jià),，你怕是還不清楚?！彼⒅捻佑幸庹f得煞有其事,。

　　姜桃呆愣了下,，抬頭細(xì)看他臉，明明生得劍眉星目,，偏偏滿眼戾氣,，明明對她好意關(guān)照，卻出言恐嚇威脅,。她硬著頭皮“哦”了一聲,，嘀咕道，“那我自己再找找好了,?！?p>　　季梁看入姜桃那雙水汽朦朦的大眼睛，直看到她微微漲紅了臉,，兩腮如胭脂凍住一般嬌艷欲滴,，才緩緩站直，遙指了個(gè)方向,，“茅廁在那兒,。”

　　“謝大人,?！彼诶锬_上都誠實(shí)應(yīng)道，只一小會(huì)兒她背上已糊滿了汗,，絞盡腦汁里本以為這一茬并沒有那么容易能糊弄過去,。

　　姜桃一竄一跳走開，季梁看她背影,，沉了眉眼,。

　　“小滿！”他不耐地回身跨上馬,，“去查,，公主院里昨晚有何異狀?！?p>　　誰知還未等小滿等展開詢查,，一刻后，公主身邊的女官自戕的消息已傳遍了驛館每一個(gè)角落,，繼尊盤下落不明之后,，猶如一記悶棍再次重重捶打在每個(gè)人的心口之上。

　　小院內(nèi),，在外間值宿的南晴早已起來了,。她汲著淚花，將火盆上的銅罩揭起,，拿灰鍬重將熟炭埋了一埋,，拈了兩塊素香放上,，仍舊罩起。忽而聽見窗外有人輕敲了兩聲,，她躡手躡腳悄悄打開門走出門,，果見南凌一手提著劍倚在墻邊，看她出來才緩緩踱步過來,。

　　“公主急尋我,，你幫我通傳一聲?！蹦狭杈痈吲R下觀妹妹兩眼通紅,，沉聲道，“你們都已經(jīng)知道了,？”

　　南晴點(diǎn)了點(diǎn)頭,，頓時(shí)低聲啜泣語不成聲，“北霜姐姐明明昨天還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就……”

　　“人各有命,，多想無益?！蹦狭枰皇址銎鹈妹们迨莸募绨?，一手輕刮她挺俏的鼻頭，淡淡笑道,，“小時(shí)候見你還不大愛哭,，這些年在公主身邊歷練，怎么越發(fā)養(yǎng)成個(gè)哭包了,？”

　　南晴抹了把眼淚,，撅起嘴不語，她知道哥哥是不放心自己才特地來安慰一二,。

　　“傷心了,？”南凌低語。

　　南晴羽睫緩緩拾起又垂下,，忽而她握住了兄長的手將他拉至窗下,，輕聲問道，“哥哥,，你會(huì)不會(huì)也有危險(xiǎn)？”

　　南凌朝喉頭一動(dòng),，放低了聲音,，“我無事，你不是都看到了,?！?p>　　南晴默默無言地看了眼窗格旁英朗高大的兄長,，身著甲胄武裝，愈發(fā)襯得面如冠玉,。卻把她看得滿臉愁容,，欲言又止。許久,，她又壓低聲音道,，“這驛館里日日暗潮涌動(dòng)，我知你對公主一往情深,，然而今時(shí)不同往日,，我縱管你不住，但只一條：父母不在身旁,，我隨公主入燕,，你若以身涉險(xiǎn)，絕不可欺瞞于我,！”

　　“真啰嗦,！”南凌英氣的眉頭微皺了皺，耳尖微紅,，低聲道,，“有險(xiǎn)要之事，我自當(dāng)保重已身,，也自會(huì)告知于你,。”

　　南晴聽他說的灑脫,，心里卻并沒有覺得半分輕松,，將信將疑道，“當(dāng)真,？”

　　“自然當(dāng)真,，我一向以大局為重，豈會(huì)兒女情長,？南小將軍一言九鼎,，這路上時(shí)日還長著，你且看我罷,?！蹦狭杼崞鸫浇牵笥植环判牡醚a(bǔ)道,，“你也須答應(yīng)我,，凡事不可離公主半步，寸步不離,！”

　　南晴聽他答應(yīng)下來只好先放下這點(diǎn)擔(dān)心,，讓開兩步,，悶悶不樂領(lǐng)兄長進(jìn)屋通報(bào)。

　　姬燚此刻也醒了,，歪在枕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未施粉黛，斜斜一支素白銀釵盤起滿頭青絲,，看來冰清玉潔如九秋之菊,。東雪紅著眼重新為她拿了一件月白素襖披上，又倒了一鐘溫水,，拿了大漱盂給她漱口,，另倒了半碗茶遞予她吃了。聽聞南將軍到了外間,，她忙扶姬燚起身下床,，坐在梳妝臺(tái)前幫她新勻上些丹朱，而后撥開幔帳,，姬燚提起裙擺就往外走,。

　　“末將參加公主！”南凌快步走近,，施禮稟報(bào),。

　　北霜的遺書靜靜被擺在案上的漆木盤里，姬燚正對著這封謝罪書,，不免揉了揉眉心,，她看向案下一身肅正，端方跪著的南凌,，頓時(shí)不由得氣節(jié),，拍案而起。

　　“你們瞞著我做下的這些好事,，哪里是把我當(dāng)成公主,？分明把我當(dāng)成死人！”

　　“末將不敢,?！蹦狭璧皖^輕道。

　　“不敢,？護(hù)著北霜欺上瞞下,，你還有什么不敢的！”姬燚不動(dòng)聲色,，皺起眉頭道,，“你是不是以為普天之下只你南凌一人心懷有志？”

　　南凌驚聞公主竟已知悉內(nèi)情,，忙拱手道出原委,，“館內(nèi)失火之前，我確曾趕巧路過廚房,，看見北霜姑娘神色慌張,，似有不可告人之事，我便想悄然跟去一探究竟,。誰知片刻之間火勢就燃了起來,，且一發(fā)不可收拾，我情急之下先救火救人,，轉(zhuǎn)頭卻已不見北霜,。事后得知那時(shí)恰巧也是尊盤遺失之時(shí)，便猜著這兩件事情之間應(yīng)當(dāng)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但是當(dāng)時(shí)無憑無證也不能妄稟公主,。末將未令公主安心，實(shí)屬不安,，還望公主息怒,。”

　　“安心,，你還想安誰的心,？”姬燚冷哼，“無非是安父侯的心罷了,?！?p>　　南凌見狀不敢再出言違逆，猶豫一下,，調(diào)換了個(gè)話茬,，說出心中疑慮，“莫非是公主將北霜姑娘的死訊散播出去的,？”

　　姬燚眼角微挑,，“莫不如此，難道一直被你們攥在股掌之間么,？”

　　“公主此舉何意,？”南凌不可思議得看著她，皺起英挺的長眉,，“豈非落人口實(shí),？”

　　“北霜她本不必……我早已替她想了法子……”姬燚微哽，頓了頓,，厲聲道,，“你以為少個(gè)大活人赤煉衛(wèi)會(huì)渾然不覺？你不欲讓他人知曉，無非是還想著和父侯一起謀個(gè)好由頭在邊境興兵罷了,！”

　　南凌暗暗捏緊手指,，梗起脖子道，“沙場之事何至于要公主操心,，侯爺絕不會(huì)允,！末將雖不才，跟隨侯爺多年,，眼前之事應(yīng)也可自行料理,。”

　　此言一出,，姬燚眼睛一動(dòng),，向他看去，默默整理頭緒,。她故意拿話激他,，如此看來，事情跟她所料的竟相差無幾,。

　　南凌臉色未變,，隨即說道，“侯爺這些年早在邊境布下重兵,，為的便是萬一生變,，能保公主全身而退?！?p>　　姬燚離開案邊,，走近南凌身側(cè)，俯身攙起他,，“我知南氏素來對大隨忠心之至,，無人可比，但我要的并非只是我全身而退,?！蹦鲜向斢律茟?zhàn)，在軍中地位一貫舉足輕重,；南凌自幼對自己一往情深,，雖是少年身上盡是實(shí)打?qū)嵉能姽Γ偨o她遮風(fēng)擋雨,，二者都輕易不可得罪,。

　　南凌頓時(shí)眉心皺成了川字，表示不解,。

　　“我還要我的兄長全身而退,，我也要你南氏一族和大隨的每一個(gè)百姓都能全身而退,！”姬燚輕輕啟唇，補(bǔ)道,，“現(xiàn)今的你有幾分把握能斬殺季梁,？現(xiàn)今的父侯又有幾分把握能殲滅赤煉衛(wèi)？何不徐徐圖之,？”

　　“如何徐徐圖之,？”南凌心口不可遏制地緊了緊,，他握緊了拳頭恨聲道,，“難道就要讓您先去做活祭，再把尊盤拱手讓給燕狗,？”

　　“只要你和父侯相信我,。”姬燚緊盯他雙目,，纖手緩緩合攏包裹在他拳頭上,，“南將軍武藝高強(qiáng)，應(yīng)該知道拳頭只有縮回來才能狠狠打出去,?！?p>　　南凌臉對著她，看了好一會(huì)兒,，嘆道,，“我父親幾番求娶，你明明都知道是我對你的心意,。你也知我歷來是最信你的,，否則也不會(huì)一路陪你至此?！?p>　　姬燚知道南凌話里的立場已經(jīng)在向她傾斜,，因?yàn)樗退粯涌吹们宄羰钦嬲撈鸨Υ箅S和燕人仍相差甚遠(yuǎn),，這也正是他一直狠不下心跟季梁翻臉的癥結(jié)所在,，她不過是把這一層他和父侯都不愿看見的事實(shí)揭給他們看罷了。

　　“嫁去燕國我不在意,，權(quán)當(dāng)被狗咬一口罷了,。你若是在意，我也是無法,?！奔D垂眸，顯出楚楚可憐之態(tài),，“我也只能為你們做到這些,，其實(shí)你這些都知道，若是兄長能回來一切便會(huì)截然不同了，你也便可一展所能了,。我去燕國,，你本不該阻攔?！?p>　　南凌聽了忙道,，“清河，我現(xiàn)在不在意,！往后也不會(huì)在意,！我只信你！”

　　姬燚彎了眼眸,，知道他已是松口了,，眼下最緊要就是取回尊盤，她趕忙再添上一把火,，含情脈脈看著他繼續(xù)說道,，“送嫁一路多得你照應(yīng)，清河感激不盡,。父侯從來也不是不考量緣由之人,，他所做無不是在為我著想，然而我又豈能不為你們和大隨做些什么,？雖是可惜了北霜,，然而北霜已去的消息一傳出去，燕人不明原委勢必陣腳大亂,，你再乘機(jī)幫我把這驛館之中的幾股勢力盤查一遍,，我二人同心不愁找不回尊盤。此番你送我去將兄長換回,，也不枉我們相知一場了,。”

　　“好,！我答應(yīng)你,。”南凌俯身,，鄭重點(diǎn)頭,，片刻忽道，“糟糕,！吳仲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