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聶然查閱史料所得,，這個世界的過往與她前世的歷史,，在幾百年前還是完全重合的,。

　　夏侯商周,，戰(zhàn)國春秋，秦皇漢祖,，三國魏晉,。

　　在三國魏晉之后，是混亂的南北朝時期,，南北兩國朝對峙，本應(yīng)由隋朝終結(jié)南北分立的亂局,，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隋朝并未建立,，導(dǎo)致南北格局延續(xù)至今。

　　所以,，在此之后,，也不會有唐宋元明。

　　雖然這些朝代的興亡與聶然沒有切身關(guān)系,，可曾經(jīng)熟悉的一切遠(yuǎn)去,，還是令她每每有一種惆悵之感。

　　千古風(fēng)liu,，都化作前世一場幻夢,。

　　坐在茶樓的角落，聶然打量著杯中澄黃的茶水,，故意不去看附近小二盯著她等收賬的目光,，耳中仔細(xì)傾聽其余客人的交談。

　　對于沈開介紹的地方，聶然十分滿意,。

　　她目前的身份是丟失包裹的趕考士子,，身上自然不會有多少余錢，沈開大約是想到了這一點(diǎn),，才特意給她介紹不需要花費(fèi)太多的地方,，甚至在言辭之間，也十分委婉,，不損傷她的顏面,。

　　雖說做管家的本就嫻熟人情私務(wù)，但能夠?qū)λ@樣寄人籬下者如此考慮周到,，照顧有加,，這人實在是心細(xì)如發(fā)。

　　這也正好合她心意,。她逃出丞相府時,，攜走的資財不算豐厚，能節(jié)省一些,，還是不要揮霍的為好,。

　　茶樓一層坐著些南北客商，甚至還有北魏來的商人,，現(xiàn)今南楚北魏雖然對峙,，但近年來也算沒有大的戰(zhàn)事，兩國之間不禁通商往來,，北魏商人出現(xiàn)在南楚都城,，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兒。

　　大家來自不同的地方,，就不免說一些各地見聞,，說著說著，卻是說到了聶清玉身上,。

　　聶然心中微動,，有些想避開，卻又忍不住要聽下去,。

　　令聶然有些意外的是,，這些人說起聶清玉，卻并沒有什么憎惡之意,，反而好像頗為推崇,，一口一個小聶丞相，甚至臉上還帶著微微的狂熱,。

　　聶然一旁聽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仿佛又回到丞相府中，看見招英與小橋?qū)β櫱逵駸o限敬仰崇拜的模樣,。

　　南楚商人這邊正說得熱烈,，卻聽到一聲冷笑：“嘿，聶清玉算什么,？怎么比得上我們北魏的清都王,？”

　　說這話的，是另一桌的北魏商人,。

　　清都王此人,，聶然也略知一二，聶清玉的書房里,，唯一一本人物傳記,，便是這位北魏的清都王。

　　清都王之母乃是南楚公主,，公認(rèn)其為天下第一美人,，嫁予北魏當(dāng)時的太子，育有一子,，便是那清都王,。

　　傳言清都王容顏更勝乃母，勝在天然清華,，全無脂粉之意,，有一文人偶然得見清都王容貌，驚為天人,，寫了一篇長賦,，賦中稱其做清都山水郎。清都乃是天帝所居的天庭,，意指其乃是天上仙郎,，毓山水之神秀，美貌遠(yuǎn)勝凡人,。

　　這篇長賦傳揚(yáng)開后,，清都王后來的封號也是由此得來,。如今南楚貴族少年中流行的發(fā)式,，便是清都王少年時慣作的打扮。

　　但清都王之所以名動天下,，并不光是因為其美貌,。北魏原本飽受北方草原游牧民族的侵?jǐn)_，清都王十五歲掌兵,，雖然很少親自上戰(zhàn)場,，但在軍帳中的謀略部屬，卻一掃北方戰(zhàn)線的頹勢，他用了三年時光,，令勇猛剽悍的草原徹底稱臣,。

　　掃平草原，清都王將矛頭轉(zhuǎn)向南楚,，南楚名將敗于他手,，本來戰(zhàn)況正好，但當(dāng)時正逢北魏朝政發(fā)生劇變,，清都王只有回都城穩(wěn)定大局,，以縝密狠毒的手腕，將一個原本勢力較弱的弟弟推上皇位,。

　　新帝即位后,，他頒布新的政策，令北魏國力日漸強(qiáng)盛,。

　　聶清玉在傳記上批注：算無遺策,。

　　她也還寫著，恨生不逢時,，不知清玉清都,，何人短長。

　　之所以這么寫,，是因為在平定了朝政之亂后,，清都王因勞累過度，臥床不起,，最終于六年前病逝,。而在那之后，聶清玉橫空出世,，成為南楚最璀璨的一顆星辰,。

　　雖然已經(jīng)病逝，但清都王的盛名猶在,，北魏商人一拋出這個名字,，原本高談闊論的南楚人，齊齊寂靜了片刻,。

　　過了一會兒,，才有人不甘心地道：“你們的清都王再怎么本事，總歸還是死了,，他要真有本事,，就活過來跟我們小聶丞相斗啊?！?p>　　這話擺明車馬欺負(fù)死人,，北魏那邊一聽自然怒不可遏,，茶樓中頓時分作兩派，激烈地爭吵,，不知誰給推了一把,，又是一聲大叫，于是兩邊抄凳子的抄凳子,，捋袖子的捋袖子,，杯盞與碗碟齊飛，南腔共北調(diào)一室,。

　　乒乒乓乓熱鬧無比,。

　　聶然坐在角落，戰(zhàn)場離她極遠(yuǎn),，根本波及不著,，她怔怔地看著打成一團(tuán)的人們，目光失落冷漠,，有一種游離在另一個世界的隔閡感,，也有些微微的酸澀。

　　她卻是不知道,，原來居然會有人愿意為了維護(hù)聶清玉而大打出手,，他們不是聶清玉的屬下仆從，只是一群素不相識的人,。

　　可是她呢,？

　　她在另一個世界死去，會不會在旁人的心中留下一絲痕跡,？有沒有人曾為她傷心落淚,？

　　這一刻，聶然終于愿意承認(rèn),，她承認(rèn)心中陰暗的情感,，她其實是妒嫉著聶清玉的。

　　她不妒嫉聶清玉的權(quán)勢,，不妒嫉她的才華手段,，只妒嫉有人熱烈地敬愛著她。

　　就連與聶清玉齊名的清都王,，她也有些妒嫉,。

　　每次有人肯定聶清玉，總讓她覺得,，自己鳩占雀巢是一件多么罪惡的事,，她侵占了聶清玉的身軀身份,，可那些人需要的是聶清玉,，不是她,；那些人熱愛的是聶清玉，不是她,。

　　前世她被自殺的父母丟下,，被親戚驅(qū)趕，因為忙于生存,，幾個朋友也是泛泛之交,，她從來不知道，被人這樣地重視,，是何等滋味,。

　　胸口仿佛有什么涌動著，聶然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平靜下來,，不想繼續(xù)看有人為聶清玉激昂慷慨，門口被堵著,，一時半刻出不去,，她招手喚來小二，塞了方才茶錢,，便緩步踏上旁側(cè)樓梯,。

　　二樓果然比一樓清凈許多，只有一個客人憑欄獨(dú)坐,。

　　那人一身陳舊青衫隱隱泛白,，顯得十分落魄，容貌雖然英俊,，眉宇之間卻充滿放縱潦倒之意,，茶樓兼賣酒菜，那人桌上擺滿了各色精致菜肴,，他卻一口未動,，只不停地自斟自飲。

　　那人看也不看來人,，聶然也不去自找沒趣,，只照例是找了個角落坐下，叫來小二又是一壺茶,，打算等樓下的紛亂過去,，再行離開，但沒過一會,，她聽見有人唱歌,。

　　聞聲看去，卻是那人身體依靠欄邊,，以一根筷子用力敲擊酒盞,，口中放聲歌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這是《詩經(jīng)》之中的名篇,，頭四句的意思是：采薇采薇,，薇草新芽已經(jīng)長大，一直說著要回家,，可眼看著一年又過去啦,。

　　這個時代的士子們，頗有些仰慕魏晉古風(fēng),，情之所至,，高歌長嘯不足為怪，只是與東家空靈出塵的夜歌不同,，這人的歌聲,，充滿了凄厲自苦之意，沉淪紅塵泥沼,，好似有無限傷心,，不能釋懷。

　　那人一遍遍地反復(fù)唱,，杯子敲碎了,，酒液順著桌子流淌，滴落在他衣衫上,，他不去理會,，只手腕一轉(zhuǎn)，繼續(xù)敲擊桌沿,。

　　聶然聽著聽著,，目光逐漸迷惘，這首《采薇》唱的是離人憂思,，又何嘗不是她如今境況,，羈旅在外，無以歸家,？

　　她的家并不是丞相府,，而是在另一個世界的歷史中，遙遠(yuǎn)的二十一世紀(jì),。

　　十歲時候,，父母自盡而亡，將她留在世上，她曾經(jīng)想過,，為什么爸爸媽媽不干脆帶著她一起走,？但那樣的念頭只在軟弱時冒出瞬間，便立即被她壓了下去,。

　　她一個人努力地活著，不管遇到什么困難,，都不斷地鼓勵自己,，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一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以為終于苦盡甘來,，可是卻迎來那樣一場意外。

　　她是堅強(qiáng)勇敢不氣餒的聶然,。

　　她那么努力地活下來,，到頭來卻是一場大夢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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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那人翻來覆去地唱：“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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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聶然咬緊牙關(guān),，低下頭去,。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從未失態(tài)哭泣過,。

　　初時明白處境,，她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

　　可是不管怎么強(qiáng)迫,，她的心頭始終沉甸甸地壓著重?fù)?dān),。

　　那是失去舊日生命的悲痛。

　　那是來到陌生環(huán)境的恐慌,。

　　那是被招英和小橋無微不至照顧的內(nèi)疚,。

　　那是對聶清玉手段作為的敬畏煩躁。

　　她真擅長人前歡笑,，什么都壓著藏著,，那些逼戾尖銳，幾近崩潰的情感,，甚至連自己都騙過了,，以為真的可以適應(yīng)突如其來的改變,。

　　可是并不是這樣的。

　　假如她可以適應(yīng),，她不會這么不顧一切地離開丞相府,。不是不知道可能會有危險，可是每多停留一日,，她便多一日的煎熬,。

　　她逃離安逸和約束，何嘗不是在放逐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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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那人猶在高歌,，凄厲沙啞,，放縱又自苦。

　　聶然佯裝熟睡,，伏在桌上,，不讓人看見她布滿淚痕的臉容。

　　再也回不去了,。

　　……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復(fù)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