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遲布衣,，蘇幕十分驚愕,。

　　他只道遲布衣進了丞相府，生命兇多吉少，可是看他如今境況,，除了面上依舊帶著幾分蒼白,，衣著用度,，環(huán)境擺設(shè),，似乎比在沈園中還要強上幾分。

　　看了蘇幕一會,，遲布衣微微苦笑道：“蘇幕兄別來無恙,，我在此見你，乃是受聶相之托,，做說客來的,。請?zhí)K幕兄先坐下，我們再行商談,?！?p>　　蘇幕退開幾步，在附近桌旁,，找了張座椅坐下,，神情遲疑：“說客，此話怎講,？”

　　見面之前,，他擔(dān)憂遲布衣是否會有什么不測，但見面之后,，那滿肚子擔(dān)憂，他知道都白費了,。

　　遲布衣在此好得很,，甚至，他有可能是聶相的座上賓客，何等風(fēng)光榮耀,，與往日落魄截然不同,。

　　遲布衣淡淡道：“你可知聶相是誰？”

　　“是何人,？”

　　見蘇幕依舊一臉不以為然,，遲布衣?lián)u搖頭道：“便是昔日沈園里那位自稱聶然的士子?！?p>　　他話音方落,，蘇幕面色大變：“此話當真？”

　　遲布衣苦笑道：“自然當真,，聶相命我勸說于你,，昔日的志向，不要再提,?！?p>　　不想親自面對蘇幕，聶然讓遲布衣代為通傳,。

　　她雖然不夠心狠手辣,，卻也不至于善良到，放任一個決心視她為仇寇的人在朝堂上崛起,。

　　假如蘇幕不打消這個念頭,，她雖然不會腰斬他的科考，但蘇幕考上之后,，她大概只會給他一個毫無前途的職位,，讓他混日子打發(fā)。

　　但這么做實在有違她的性子,，所以倘若能夠勸說,，她希望遲布衣能代為調(diào)解。

　　……

　　蘇幕走出丞相府之際,，面色慘白似鬼,，走路也有些搖晃。

　　他做了什么,？

　　昔日寧鳳潮曾言他性情有些天真,，容易輕信，他還不以為然,。

　　他居然在聶相本人面前,，說出心里話。

　　這次打擊比科考黑幕更嚴重,，倘若只是科考不能上位,，他還可以走別的途徑,，比如投靠一方勢力，被舉薦為官,，但有小聶丞相在此,，他想要在朝堂上有所建樹，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他的前途,，就此盡毀。

　　見第一個進去的書生落魄地走出來,，其他官員以為他不為聶相所賞識,，俱有些幸災(zāi)樂禍，指點議論的聲音雖然小,，卻不怎么避忌,，傳入蘇幕耳中，更令他臉色白了一分,。

　　難道他今后只能放棄仕途,，回到家鄉(xiāng)？

　　可是他離開前是怎么說的,？不官服加身,，絕不返鄉(xiāng)。

　　也不知迷迷茫茫地走了多久,，蘇幕發(fā)現(xiàn)前方道路上,，站著一個人，那人打扮有些鬼祟,，長長的黑色斗篷,，罩住身形，寬大的兜帽蓋住面孔,。

　　蘇幕慘然一笑,，道：“你是聶相派來的么？要殺便殺吧,?！?p>　　那人沉默地伸手入懷，取出一只玉佩,，只見玉佩剔透無暇,，對著蘇幕的這一面上，刻著一個飄逸的“寧”字,。

　　***************************

　　一名被召見的官員從丞相府走出來,，臉上帶著好像夢游一般的恍惚神情。

　　后一名被允許會見者心中奇怪,，上前詢問發(fā)生了什么事,，前一人卻矢口否認：“我什么都瞧不見,?！苯又浠亩?。

　　抱著滿腹疑慮，后一人跟隨侍從進入丞相府,，但他走出來時,，也是與前一人一模一樣的神色。

　　接著,，下一人繼續(xù)循環(huán)往復(fù),。

　　這些官員們，每一個都身居高位,，別的不說,，至少面皮上的鎮(zhèn)定功夫，是練得不錯的,，極少見他們?nèi)绱耸B(tài),，可如今這些人進了丞相府后，每一個人出來時,，都是一臉的恍惚,。

　　這簡直就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

　　天色漸暮,，侍從出來宣布,，言道小聶大人說今日到此為止，大家明日繼續(xù),，剩下的官員失望散去,。

　　而在丞相府中，庭院深深處,，幽靜的臥房里,，中央擺放著寬大的床榻，紗帳如煙如霧般遮蔽籠罩,，站在他的位置,，只能隱約瞧見，床邊坐著一個人,，而床上,，隆起的錦被形狀下，也似躺著一人,。

　　而地面上,，兩件外袍靜靜地交纏在一起，一件玄黑,，一件繡著錦紋,。

　　這情形,，分明就是那云雨交纏，巫山醉夢的現(xiàn)場,。

　　最可怕的是,，那是兩件男子衣衫，其中一件,，是聶相平日上朝穿著的朝服,。

　　然而，帳幔之中,，卻是一副與旖ni現(xiàn)場,，完全不同的悠閑情調(diào)。

　　聶然衣冠整齊地坐在床邊,，伸手拉開紗帳透氣,，回眸瞥一眼身后趴在床上，身上蓋著錦被男子,。

　　那男子背對著聶然,，漆黑長發(fā)凌亂披散，他線條優(yōu)美的手舉著一本線裝書,，正看得津津有味,，與聶然相同，錦被下的男子,，同樣是衣衫俱全,。

　　聶然拉好帳幔，有些疑慮道：“云之,，你說今天我們演這么一出,，會不會弄巧反拙？”

　　前些日子接連上朝,，是為了告訴百官她還活著,。

　　但是她召請幕僚一事，雖然能捂幾天,，卻遲早會泄露出去,，故而遲布衣向她獻策，從現(xiàn)下始,，裝出一幅醉心玩樂的模樣,，如此，將事務(wù)推給屬下,，這也有了由頭,。

　　至于玩什么，遲布衣在思索許久后,，小心翼翼地給了她一個建議：男色,。

　　畢竟這五年間,，許多人都拿吃喝玩樂，酒色財氣引誘過聶相,，但其皆不為所動,，倘若現(xiàn)在一下子表現(xiàn)得喜歡上，反而更為可疑,，只有挑選一樣不怎么勞民傷財,，又從未嘗試過的愛好。

　　本朝不少權(quán)貴,，家中都蓄養(yǎng)著美貌少年，并視之為風(fēng)雅之事,，故而聶然縱然效仿,，也只是名聲微瑕，不會有太大損傷,。

　　聶然聽遲布衣說了這建議后,，當場紅了臉：男色這種事，對她這么一個初出茅廬的姑娘來說,，未免刺激得有些過分了,。但臉紅歸臉紅，聶然還是認真思考了這件事的可行性,，并最終在今日實施起來,。

　　床上那人的選擇，也經(jīng)過了一番思量,，原本招英打算自告奮勇的,，但聶然想了許久，卻將根本不理會此事的云之拖了進來,。

　　聶然所以這么做,，一來是因為就只有云之最閑，這家伙自從發(fā)現(xiàn)丞相府藏書豐富后,，便每日讓人搬一摞去他房間,，看得極為歡喜，連說不虛此行,，好像他來丞相府是來旅游似的,。

　　府內(nèi)就只他最閑，更何況在床上只需提供一具身體當擺設(shè),，還不耽誤他睡覺看書,。

　　召見官員時，前半段,，官員在紗帳外如夢似幻,，被聶相的新喜好嚇得不知今夕是何夕,，而帳內(nèi)，聶然正襟危坐,，云之悠哉翻書,。

　　好容易完成了接客一整天的繁重任務(wù)，聶然長長地舒了口氣,，心中卻又擔(dān)心遲布衣這一貼藥下得太狠了,，她分明瞧見，那些官員走出去時,，腳步都是打著飄的,。

　　云之翻著書頁，懶洋洋道：“開弓沒有回頭箭,?！?p>　　聶然抿了抿嘴唇，點頭道：“你說的是,?！彪S即她拋下疑慮，又往床上云之那邊蹭了蹭,，這回,，話語中卻是帶了些央求的意味：“云之云之，你方才可聽出了什么,？那些官員里,，哪些才是可信的？”

　　她之所以選擇云之躺在這,，不光是因為他最閑,，還因為沈開曾無意中說過一番話。

　　云之有一項本領(lǐng),，便是相人之術(shù),，他能通過一個人的面相，神情,，或者聊聊幾句話,，推測出此人的品性心思。

　　那是簡直宛若妖魔一般的洞察力,。

　　當初沈開生意方起步之際,，是靠著云之替他看人，才不至于吃虧,。

　　倘若云之也能幫她瞧上一瞧,，那是再好不過。

　　好一會沒等到云之回音，聶然往他那邊蹭了蹭：“云之云之,?！?p>　　云之終于停下來看書，他翻身坐起,，一瞬間臉容露出來,，但聶然尚未及看清，便又給惱人的劉海蓋了去,。

　　未語先笑,，他嘴角翹起：“我相人并非十拿九穩(wěn)，更何況這些南楚朝臣,，與我素?zé)o交往,，你莫非是真信了沈開說的話，我能只憑著只言片語,，便瞧出一個人的心性,？”

　　他這樣反問，聶然有些不好意思,，道：“因為自我認識你來，似乎從未見你有力不從心之時,?！?p>　　如今可謂一切順利，但唯一橫在她心頭的遺憾,，卻是云之,。

　　不論她如何勸說，云之始終不肯出手幫她,，他始終游刃有余地站在局外,，從從容容，閑閑散散,，瞧著整個不相干的世界,。

　　晴時看書，雨時自弈,，煮茶飲酒,，悠然自得。

　　不管多少人圍繞在他身邊也好,，他仿佛就只是一個人,。

　　藏在劉海中的眼光，微微朝聶然凝注片刻,，好一會兒,，云之輕聲嘆道：“你莫要將我瞧得太高……”

　　聶然順勢接口，笑道：“比我高便是?！?p>　　望著聶然眼巴巴的模樣,，云之莞爾一笑，柔聲道：“好罷,，你且聽著,，第一人乃是蘇幕，此子也算有幾分才氣,，亦較之尋常人更有抱負,，但畢竟年輕識淺，未曾經(jīng)歷過多少風(fēng)浪波折,，雖然今日你我未見他,，但他曾是沈園住客……此人心性單純，只可為馬前鋒將,，不可為運籌帷幄之帥……”

　　聶然在紅泥小爐上煮了一壺水,，先仔細燙了一遍雪白的瓷杯，隨即取少許霜白霧毫置入杯中,，雖然尚未加水,，清淡茶香卻已經(jīng)隱約被杯溫烘出少許。

　　而云之的聲音,，仿佛帶著奇異的韻律,，隨著聶然的動作，一拍又一拍地,，時而微揚,，時而輕笑。

　　與此同時,，聶然的動作,，也不由自主地輕柔和緩起來。

　　“再說那次一位見過的戶部尚書……”

　　聶然往杯中注水,，仔細地浸潤茶葉之后,，放置片刻，更有芳香撲鼻而來,。

　　待茶葉吸水,，再注水至滿，聶然笑吟吟地將茶端給云之,，道：“先生請潤口舌,。”

　　云之微笑接過,。

　　*****************************

　　縱然在丞相府外每個人都搖頭不說,，但可怕的謠言，依舊在一日之內(nèi)，如火如荼地傳遍整個金陵官場圈子,。

　　不少人想起當初寧家小公子的流言,，便不由得信了幾分。

　　一些年輕俊美的官員,，嚇得臉色蒼白,，趕緊操辦成親，生怕聶相無意間瞧見自己年輕貌美,，強行霸占了去,。

　　卻也還有些官員，心中升起幻想,，暗道若是能憑此上位,，咬牙犧牲一下，也是可以接受的,，更何況聶相也算年少清俊,，不算太過吃虧……

　　更有官員想到，論年少貌美,，本朝上下,，還有誰能比得過當今陛下蕭琰？

　　或許當初聶相選擇扶持蕭琰為帝,，心中便是存著將其收為禁胬的心思,。

　　眾人于是又在腦海中想象，冷厲殘酷的聶相,，一會將小皇帝這樣這樣，一會將小皇帝那樣那樣……

　　卻是誰都不知曉,，這震動南楚的消息,，只是聶然為了能光明正大不處理公務(wù)，而說的一個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