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
四川眉州殷實(shí)農(nóng)家,。
清晨。
陽光透過紙糊的窗戶，照在四周圍了欄桿,、僅在正面留有出口的木頭床上,，窗外一叢密密的竹子，從中傳出鳥兒的唧唧啾啾，更遠(yuǎn)一些,，還有牛哞雞鳴和隱隱幾聲狗吠。
外面必是一派田園風(fēng)光,，林依的心情卻輕快不起來,，一年前，她穿越成一名父母雙亡的十歲女童,，寄居張姓遠(yuǎn)房親戚家,，連名字也由姜語變作了林依，族中排行第三,，人稱林三娘,。
張家三代同堂，老夫人已逝,，老太爺健在,，膝下兩個兒子，大兒在外為官,，這鄉(xiāng)下老家,，就只有老太爺帶著幺兒一家居住,；不過幺兒一年前攜友東游去了,，家里僅有幺兒媳婦方氏帶著三個孩子。
寄人籬下的日子,，林依一語不敢多講,，一步不敢多走，時時處處須得小心翼翼,，生怕惹了當(dāng)家主母生氣，被掃地出門,。她嘆了口氣,，輕手輕腳起身，穿上左右對襟的齊腰花夾襖,，白中泛黃的夾棉褲,，系好綴在褲腰中間的褲帶子。穿戴完畢,，奶娘楊嬸已拎了一桶水進(jìn)來,，分別倒進(jìn)兩只銅盆，輕聲問道：“八娘還未醒,？”林依搖頭,，走到床前，喚了幾聲,。
張八娘乃是當(dāng)家主母方氏的幼女,，頭上兩個姐姐早夭,，因此看得嬌貴些，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在被子里扭了幾下,，終于不情不愿地起身，嘀咕道：“爹去游山玩水,，娘就趁機(jī)逼我學(xué)女工,，我寧愿去看書?！?p> 林依只一笑,，沒有答話，在綠枝瓷盒子里挑了點(diǎn)兒牙粉,，細(xì)細(xì)揩牙,，倒水漱口；隨后走到臉盆架子前,，抓了些粉末狀的澡豆放在掌心,，用水和勻了，撲到臉上,，慢慢地揉搓,，待得揉出泡沫，再用清水沖干凈,。她取了紅梅瓷盒子里的油膏來擦臉時,，張八娘才開始揩牙，嘴里仍舊嘀嘀咕咕：“伯父只捎了牙粉回來,，卻未捎刷牙子,，害得我們只能用手揩?！?p> 楊嬸遞過漱口的杯子,，叫了一句：“罷喲，有牙粉使已不錯了,，那些種田漢,，都只拿清水漱個口罷了?！睆埌四镫m有些嬌氣,，脾氣卻很好，被反駁也不生氣,，只沖她吐了吐舌頭,。
林依自書架子上取了本書，邊看邊等張八娘，過了約摸兩刻鐘,，終于等到她梳洗完畢,，二人手牽著手，去堂屋請安,，順路吃早飯,。
張家人已圍坐在八仙桌前，主座上花白胡須的老漢,，是張老太爺,；左側(cè)鵝蛋臉，細(xì)眉大眼的,，是當(dāng)家主母方氏,；右側(cè)的是方氏的兩個兒子，張八娘的兩位兄長,，大的叫張伯臨,，小的叫張仲微。林依和張八娘雙雙請過安,，在下首的空位置上并排坐了,，另一位奶娘任嬸與她們端上粥，擺上筷子,。
桌上四碟子菜,，一碟炸小魚小蝦，一碟熏臘肉,，一碟切得細(xì)細(xì)的炒青菜,，還有一碟子鹽豆，以供張老太爺佐酒,，這普普通通的幾碟子,，在北宋食不果腹的鄉(xiāng)間，已屬好菜了,。
方氏出身書香門第,，對儀態(tài)要求嚴(yán)格，林依一手端粥碗,，一手執(zhí)竹筷，安安靜靜喝粥,，另幾個孩子亦是如此,，只有張老太爺不時發(fā)出“吧唧”的聲響，惹來方氏不經(jīng)意的皺眉,。
飯畢,，眾人出門，各忙各事，張老太爺去放牛,，這是他老人家最大的愛好,，一袋肉干，一壺烈酒,，在山上一待就是一整天,；張氏兄弟去上學(xué)，他們師從眉山城西壽昌書院州學(xué)教授,，一心要參加科舉,；張八娘則跟著方氏去學(xué)繡花，學(xué)織布,，學(xué)裁剪衣裳,，學(xué)廚藝；林依曉得方氏不喜自己在她眼前晃悠,，便自動自覺地去了廚房,，幫楊嬸舂米。
北宋的米,，即便是市場上出售的,，都是帶殼的，須得在下鍋前用搗藥罐一樣的物事讓谷子去殼,，舂出來的殼就是米糠,，剩下的米粒即是白米。
楊嬸看著林依一下一下把棒槌敲進(jìn)盛器里,，嘆道：“你成日做粗活,，不學(xué)些女工和廚下的活計，將來怎好嫁人,?！?p> 林依暗自苦笑，哪里是她不想學(xué),，是方氏不想教而已,，她心中苦澀，嘴角卻還啜著笑,，道：“學(xué)那些有甚么好的,，八娘每晚都抱怨枯燥乏味，抱怨二夫人逼得緊,?！睏顙鹜Ａ耸掷锏幕钣嫞迥_道：“傻妮子,，逼著學(xué)這學(xué)那,，才顯見得是親生的呢,，二夫人就是對你不上心，才任由你成天頑耍,?！?p> 林依唇邊的笑意一絲未變：“我不過是老夫人的族中親戚罷了，二夫人肯收留我,，已是我的福氣,，哪兒敢奢求太多?！?p> 楊嬸左右瞧了瞧,，見方氏的心腹任嬸不在周圍，便湊近了林依,，悄聲道：“你不會真以為只因你是老夫人的族親罷,，老夫人在世時，可是為你和二少爺指腹為婚過的,，這叫婚約……”林依臉上笑容未變,，手中的棒槌卻慢了下來，忙忙地打斷她道：“楊嬸,，此話休要再提,。”
楊嬸一愣,，旋即記起來,，方氏存心模糊這門親事，是不許任何人提起的,，她又深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不愿意這門親事，就不教你女人家的活計,，這是作何道理……”
林依沒有作聲,，這道理，她約摸猜得出來,，方氏大概是想把她培養(yǎng)成“三不會”的女孩兒,，好有借口推了這門親事。她搗完盛器里的最后一粒谷子,，抬起身子：“楊嬸,，我回房了，趁著二夫人不在,，去練練字,。”楊嬸點(diǎn)了點(diǎn)頭,，幫她把石制的盛器挪開,，道：“去罷，我替你盯著,，有人過來我就咳嗽兩聲,。”
林依沖她感激一笑,，拍了拍身上的米糠,，朝門口走去。楊嬸突然叫住她,，自腰間荷包里掏出一包物事,，遞給她道：“二少爺叫我給你的?！绷忠澜舆^來一瞧,，原來是張家前些日子做的糖，這是典型的鄉(xiāng)下飴糖,，甚么都未添加,，直接切成小小的長方形，她掂了掂小包,，塞回楊嬸手中,，道：“八娘那里有，她性子你是曉得的,，只要有她的,，就有我的，這糖你拿回去給孫子們吃罷,?！?p> 楊嬸笑得有些曖mei，壓低了聲音道：“這可是二少爺?shù)男囊狻绷忠辣臼谴蟠蠓椒?，卻被她這副樣子羞紅了臉,，扭了頭就跑。她一氣沖回房中,，坐在桌前猶自感嘆,，宋人真真是早熟的厲害，她這具身體,，不過十歲而已,，楊嬸就能講這樣的玩笑話；她又想起張八娘,，只比她大三歲,，卻已在為嫁人事宜而忙碌了。
張八娘昨晚才練過字,，筆墨紙硯還擺在桌上,，林依取出張仲微送的字帖,，一面臨摹，一面注意地壩里的動靜,。
張家房屋是個三合院,，呈“凹”字形，“凹”字底下的一橫處,，是一排臥房,，中間是堂屋；正房兩邊延伸出兩通拐角的偏房,，左邊的幾間依次是廚房,、堆著農(nóng)具的雜物間、豬圈和茅廁,，右邊的一排是存糧的糧倉,；“凹”字中間那塊用來曬糧的空地，即是地壩,。
她之所以要盯著地壩,，是因?yàn)橥ǔＧ闆r下，任嬸不會任由她閑著,，總會找點(diǎn)兒事與她做,。果不其然，沒過半個時辰,，喂完豬的任嬸穿過地壩,，直直朝張八娘的閨房而來。林依忙藏好字帖和寫滿了字的紙,，再將硯臺等物歸位,，任嬸推門進(jìn)來時，她正在天青釉的汝窯筆洗里洗筆,，抬頭一笑：“八娘昨兒練完字,，筆都忘了洗?！彼幻嬷v,，一面默默向背了黑鍋的張八娘致歉，但任嬸還是能尋出罵點(diǎn)來：“既是昨日用過的筆,，當(dāng)時就該幫她洗了,。”
楊嬸從外面探進(jìn)頭來,，駁道：“三娘子洗不洗的,，輪不到你來多嘴，你和我一樣是個下人呢,?！比螊鹩謿庥中?，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忿忿走出門去,，丟下一句話：“今兒舅老爺要來,，家里人手短了，二夫人叫你中午給兩位少爺送飯去,。”楊嬸對著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回頭問林依：“我沒給你惹麻煩罷,？”林依極少有機(jī)會進(jìn)城，還在想著送飯是項(xiàng)美差,，哪里會同任嬸計較,，笑道：“我已夠麻煩了，還能麻煩到哪兒去,，倒是你,，不要讓她遷怒了才好，她可是最愛在二夫人面前嚼舌根的,?！?p> 楊嬸滿不在乎道：“四川自古以來的規(guī)矩，我奶了二少爺,，張家就要給我養(yǎng)老,，趕不得我，賣不得我,，我怕甚么,。”林依亦曉得這規(guī)矩,，聞言不再多嘴,，挽著她朝廚房去，笑道：“楊嬸的廚藝無人能比,，就算不是奶娘,，二夫人也離不得你?！睏顙鹱匀粫缘盟睦锏男【啪?，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二少爺愛吃煲仔飯,，我曉得,。”
這楊嬸,，甚么都能扯到張仲微身上去,，林依無奈搖頭,，快步到得廚房，關(guān)門,，洗手,，戴攀膊，走到砧板前切熏肉片,，她雖無機(jī)會在大宋學(xué)做飯,，但穿越前，卻是會好些菜式,，一般家常菜,，可難不倒她。
楊嬸淘了米,，放到熱水里泡著,，問道：“三娘，你明明會做飯,，為何不露兩手給二夫人瞧瞧,？偏要將新奇的菜式教給我，讓我出這風(fēng)頭,?！绷忠狼型暄猓珠_始切姜絲,，笑答：“我怕風(fēng)太大,，被刮走了，楊嬸你身子骨結(jié)實(shí),，多擔(dān)待撒,。”楊嬸也笑了起來,，連聲道：“我省的,，省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