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站在門口,,朝里掃了幾眼,只見幾樣家什擺得恰到好處,,叫她氣不打一處來,,信口胡謅道:“你哪里來這許多錢買家什,別是偷拿了張家的錢罷,?!彼m未落座,林依還是遵著禮節(jié),,斟了一盞茶,,捧到她跟前,笑道:“二夫人貴人多忘事,,我納鞋墊,,打絡(luò)子,賺錢著呢,,不是還有幾百錢你替我保管著,,不知二夫人何時能還我?”
方氏胸口急劇起伏,,想尋話來罵,,偏偏當(dāng)初她奪錢時,確是拿的這借口,,無法反駁,。沒話講得,付諸行動,,她抬手揮掉林依手中的茶盞,,氣憤出門。林依瞧著那只瓷盞在沒鋪磚的泥地上滴溜溜轉(zhuǎn)了幾圈,,朝著桌邊滾去,,撞上了桌子腿,在盞沿上磕出個小缺口來,,她急忙趕到門邊,,沖著方氏的背影叫道:“二夫人,這盞子可是你自個兒摔破的,,我不賠錢?!?p> 她眼瞧著方氏腳下一個踉蹌,,半歪到任嬸身上,突然心情大好,,轉(zhuǎn)頭瞧見目瞪口呆的楊嬸,,猶豫了下,,問道:“我很小心眼兒,是也不是,?”
楊嬸回過神來,,突然一拍大腿,贊道:“就是這般才好,,你又不是下人,,何苦低三下四奉承她?!?p> 林依一笑,,提了水來擦桌椅板凳,心道,,往后我憑一雙手吃飯,,再也不瞧誰人臉色。她哼著小調(diào),,手下利落,,直擦了個窗明幾凈才停手,又翻了條張八娘的舊裙,,拆開改作窗簾,,掛了上去。
晚上,,林依正愁床上無被褥,,楊嬸就送了套半舊的過來,道:“不是全新的,,但我前幾日才拆洗過,,莫要嫌棄?!绷忠烂χx道:“哪里話,,正擔(dān)心晚上得睡木板哩?!睏顙饚椭伜么?,道:“我明日再與你送床草墊來,睡著軟和,?!绷忠栏I硇Φ溃骸疤澋糜袟顙稹,!泵ν?,拉她坐下吃茶,問道:“二夫人可曾罰了仲微?他若因我受罰,,叫我怎么過意得去,。”
楊嬸眼神閃爍,,轉(zhuǎn)頭瞧了瞧外面,,起身道:“天黑了,我回去歇著了,?!?p> 林依一把拉住她道:“你來時天已黑了,休要瞞我,,到底怎么了,。”
楊嬸被她扯住,,無法動身,,只得重新坐下,嘆氣道:“白日里二夫人要罰二少爺,,被大夫人瞧見攔下了,,我往你這里來時,瞧見她又朝二少爺臥房去了,,也不知要做甚么,。”
林依聞言,,忙推她道:“你不是他奶娘,?趕緊去救他?!?p> 楊嬸奇道:“你非我要講,,講了又不自己去?”
林依暗道,,我又沒打算嫁進張家,,去惹人誤會作甚。楊嬸隱約猜到她心思,,便道:“我哪有不想去的,,只是做娘的打罵兒子,天經(jīng)地義,,誰人攔得起,?”林依還是推她,道:“你且去躲著瞧瞧,,若只罵幾句,,隨意打幾下,,也就罷了,若是瞧著不對,,就去知會大夫人?!?p> 楊嬸暗道,,先前楊氏攔下方氏,不過是順路,,哪會特特去管這門子閑事,。她雖這樣想,但到底也是放心不下張仲微,,便依了林依的話,,趁黑躲到張仲微臥房窗外,拿指頭沾了唾沫戳破窗戶紙,,偷眼朝里瞧去,。
屋內(nèi),方氏端坐桌旁,,任嬸侍立一邊,,地上跪著張仲微,正在辯解:“就是隔壁鄰居,,有難搭把手都是該的,,我與三娘子搬兩樣家什,實在算不得甚么,?!?p> 方氏似被氣到,不顧儀態(tài)拍了桌子,,怒道:“她是你甚么人,,能叫你為了她與娘親頂嘴?”
張仲微抬頭瞧了她一眼,,又迅速低頭,,語氣里帶了羞澀,道:“她,,她是我……婚約……”
這話沒頭沒尾,,方氏卻聽明白了,指著他向任嬸道:“瞧這不孝子,,明曉得我不中意林三娘,,還非要提婚約,且瞧著,,明兒我就稟明二老爺,,退了這門婚,。”
任嬸笑道:“二夫人莫生氣,,你想想,,此事二老爺必是同意的,有甚好擔(dān)心,?”
方氏大概是想起了張梁對林依的態(tài)度,,嘴角帶了笑,點了點頭,。
張仲微聞言大急,,抬起頭道:“娘這話差矣,我要是退了這門親事,,才是不孝哩,。”
方氏又一次拍了桌子,,罵道:“胡說,。”
張仲微辯道:“此事是祖母在世時訂下的,,我若退親,,逆了她的意,這不是不孝,?”
楊嬸看到這里,,心提得老高,暗道,,這糊涂孩子,,當(dāng)面頂撞方氏作甚么,她奈何不了林依,,難道還奈何不了自個兒兒子,?
果然,方氏怒不可遏道:“你是在指責(zé)我對老夫人不孝,?”
楊嬸嘀咕道:“你對老太爺不孝,,滿村都傳開了,還怕多上一條,?”
方氏不曾聽到這話,,兀自為張仲微生氣,命他在原地跪上一夜,,想通了,,明早再去請罪。楊嬸急了,,雖才初秋,,但夜里還是涼的,,這在冷冰冰的地上跪上一夜,明兒準要生病,,再說那膝蓋也受不了撒,。她來不及去知會林依,先跑去楊氏房里,,求道:“大夫人,,二夫人要罰二少爺跪一夜,怎生是好,?”
楊氏為張三郎的病心煩意亂,不肯管別人兒子的事,,閉眼躺在榻上,,道:“白日里攔了一回,已是盡力了,,再無能耐,。”
楊嬸又苦求幾句,,楊氏始終不開口,,無法,只得去尋林依討主意,。林依聽她講完,,好笑道:“上回是戒尺,這回是罰跪,,倒也換了個花樣,。”楊嬸嘲諷笑道:“那是她才被砸了個大包,,沒得力氣來打,。”她侯了一時,,見林依毫無思考的模樣,,急道:“你不想想法子救二少爺?”
林依奇道:“這還要人救,?又沒人盯著他,,夜里睡一覺,明日早些爬起來再跪,,不是一樣,?”
楊嬸頓足道:“你又不是不曉得,咱們家,,大少爺最倔,,二少爺最老實,,二夫人叫他跪一夜,他絕不會只跪到三更,?!?p> 林依沒了言語,嘆氣道:“深更半夜,,能有甚么法子,,總不過是去求人,你挨著去求兩位老爺,,若是求不動,,就只能讓他跪了?!闭f完腹誹不已,,這個張仲微,也太老實過頭,,真真是愚孝了,。
楊嬸一路小跑,本想先去求張梁,,轉(zhuǎn)頭一想,,他是個贊成退親的,怎會去救張仲微,,于是調(diào)了個方向,,去張三郎房里尋張棟。張棟聽她講了此事,,還在猶豫,,張三郎卻道:“夜里涼哩,何苦家里再添個病人,?!睆垪澛犞鴥鹤勇曇粲袣鉄o力,心里一酸,,便答應(yīng)下來,。夜已深,他不好直接去尋方氏,,只喚了張梁出來說明,,張梁對兄長,向來只有聽從的,,問也不問,,就遣任嬸去叫張仲微起來。
楊嬸尾隨任嬸,,親眼瞧見張仲微爬了起來,,這才將高提的心放下,,去回報林依,叫她知曉,。林依嘀咕道:“挺簡單一件事,,非叫他弄得復(fù)雜化?!睏顙鹉ㄖ~上的汗,,笑道:“老實總比滑頭好?!绷忠啦慌c她爭辯,,卻叮囑道:“往后若是仲微再要與我?guī)兔Γ憧傻脭r著他,,這般被二夫人罰來罰去,,可不好耍?!睏顙鹨彩桥铝朔绞希c了點頭,,突然想起偷聽來的言語,,忙將方氏要退親一事講與她聽。林依卻不擔(dān)心,,笑道:“她那是氣話,,還未出孝,二老爺不會由著她在孝中生事,?!?p> 楊嬸急道:“孝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你得早作打算,。”林依見她比自己還急,,忙安慰她道:“放心,,我自有打算?!睏顙饡缘盟幌蚴怯兄饕獾?,聞言稍稍放心,辭了出去,。
對于自己的這門親事,,林依自做張家租客,就已想好了該如何行事,,只是在此之前,,須得先賺錢,。她心中有目標(biāo),任甚么事也影響不到心情,,躺到床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覺,,第二日起了個大早,到城里尋到丁牙儈,,照著之前談好的價錢,,買下了李三家年產(chǎn)二石的一畝地。她雖借用的是莫須有的“姑姑”名義,,但地契上簽的名字,,其實就是“林依”,絲毫不影響兩年后報上“閏年圖”,。
林依躲在屋里,,將加蓋了官府印信的地契反復(fù)讀了好幾遍,再小心將其與戶帖放在一起,,以備來年造“閏年圖”之用,。再過個把月,就是秋收,,連丁牙儈都贊她這畝地買的劃算,,如今糧價雖降了些,但一斗至少也能賣到四百五十文大鐵錢,,一石十斗,,二石二十斗,這畝地的出產(chǎn),,毛利九千文,。
林依獨自一人坐在桌邊傻樂了半晌,才想起那地里的稻子,,不會自己飛上來,,須得有人去收,不過這也不難,,大不了再托丁牙儈雇個人來幫忙,。事不宜遲,雇人須得趁早,,雖還不到收獲季節(jié),,但總得有人照管。她頭回當(dāng)個小小地主,,等不得第二日,,當(dāng)即起身,又朝城里去。
丁牙儈聽過她來意,,替她出主意道:“現(xiàn)下等著秋收罷了,,雇佃農(nóng)實在劃不來,不如我叫李三幫你盯著,,待到秋收完,,你把幾個辛苦錢與他,若是他活兒做得好,,明年你再雇他,。”
眨眼田地主戶變客戶,,林依暗發(fā)幾聲感慨,,福身謝丁牙儈好心提點,讓她不花冤枉錢,。從丁牙儈家出來,,她順著商鋪林立的街道,尋到一家專賣家什器皿的,,照著自己房中的那幾樣挑了,,指給掌柜的瞧,問道:“共需幾個錢,?”掌柜的瞧她年小,,又作村姑打扮,懶怠出聲,,只伸出三根指頭晃了晃。林依默念,,三千文,,也不還價,轉(zhuǎn)身回家,。
隔日,,戶長來張家送“由子”,順路把林依的也捎了來,,悄悄塞給她,。林依低聲謝過,藏進袖子,,若無其事回房,,打開來看,原來這“由子”即是一張“納稅通知單”,,上列她應(yīng)繳的秋稅數(shù)額,,共九升糧食。她將“由子”與地契等物疊放一起,仔細藏好,,直覺得再世為人后,,頭一回有了些許安全感。
林依藏好“由子”,,走到書桌前去取紙筆,,卻翻出一張竹紙來,唇邊不禁泛上苦笑,,撫了好一會兒,,才提筆記下一行:三千文。她將寫了字的紙條裁下放好,,捧著腦袋又開始算賬,,她手中的五貫余錢,交過飯食錢,,付過中人費和頭一期買地錢,,尚余兩貫多,她本想拿這錢去做點小生意,,但如今獨立成戶,,手邊總要留些錢應(yīng)急,再者女孩兒家,,拋頭露面終是不妥,,只得將這想法按捺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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