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請額娘安,?!倍堵浼珙^的積雪,脫去外袍交與身側(cè)的小李子,,胤禛大步踏入室內(nèi),,向倚在軟榻上與宮女聊天的佟貴妃朗聲請安,。
這是他在這個世界滿六歲進上書房后每日必行的功課之一,。
先是去乾清宮向康熙請安,再是去慈寧宮和慈仁宮分別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請安,,接著便是來到他的養(yǎng)母佟貴妃所居的永壽宮,。至于他的生母德妃,自他甫出生就被佟貴妃撫養(yǎng)后,,這八年來,,他僅見過十?dāng)?shù)次。除了每年一度的除夕請安與大聚外,,便是他年幼時高燒不退的那幾日,,她前來他的住所探視他。
若非他的靈魂年齡已屆四十,,他興許會嫉恨他的生母,,因為她不若胤禟的生母宜妃,,將他時時刻刻放在心上,,也不如胤禩的生母良貴人,雖出身低微,,對胤禩卻照顧有加,。
同樣是生母,同樣是被外宮妃嬪撫養(yǎng),,為何他的生母就能如此寡情,?
好在他是魂魄強悍的應(yīng)昊,無需為這些額外附贈的感情傷神費心,。多了,,反倒是他的負累。
“禛兒來了,?用早膳了嗎,?天氣冷,好不容易才有休假,,還要每日起早過來,,辛苦你了……”佟佳·若蘭微笑著起身,在宮女的攙扶下拉起他,,柔聲說道,。
她膝下無子,玄燁為了排遣她的寂寞與苦楚,,將未滿月的胤禛交與她撫養(yǎng),,三年前她好不容易懷了女兒,卻未過滿月就早殤,,此后,,她更是將胤禛視為己出的疼愛,。
只是在產(chǎn)下女兒之后,她本就羸弱的身體時好時壞,,并沒多少時間與精力照顧胤禛,。好在他年紀(jì)雖小,卻很懂事,。從不讓她操心,。進上書房后,越發(fā)超乎其年齡的早熟,。
“額娘身體不好,,就歇著?!必范G扶她回到床榻上靠著,。
“再兩日就除夕了。有機會去永和宮走走吧,?!比籼m笑著拍拍他的手,昨個兒去慈寧宮向太皇太后請安時碰到德妃,,欲言又止地問起胤禛的近況,,就知道德妃也很惦念他。
無奈清宮雖廣,,卻不自由,。好不容易臨近大年,總算有個由頭前去探望,。
她心中有數(shù),,自己這副逐漸破敗的身子挨不了幾年。倒不如趁早斡旋,,撮合他們母子倆,。也好在她走后,胤禛不會太傷心,。
雖然,,固執(zhí)又倔強的他,傷心也不見得會讓泉下的她知道,。
“胤祚去了不過半年,,你徳額娘還未脫離失兒的苦楚,去安慰安慰她也好,?!?p> “兒子知道。”胤禛淡漠地點頭,。
…………
“又過年了,。”君怡裹著華麗的錦袍,,立在永和宮的廊下,,看著漫天大雪如傾倒的鵝毛一般洋洋灑灑地落在庭院地面,接著一寸寸地迅速積起,。她喃喃自語,。
“娘娘,外頭冷,,還是進內(nèi)室吧,。”身側(cè)的宮女香琴雖然替她又加披了一件斗篷,,可依然憂心她受寒,。
“無妨?!本鶕u搖頭,,仰首望著灰蒙蒙的天際,為她早逝的兩個孩子祈禱,。
“娘娘,!娘娘!四阿哥……”香琴在她耳邊的驚呼讓她瞬間回神,。循著香琴的目光,她看到了她唯一還活著的兒子,,胤禛,,正立在永和宮門口定定地望著她。
“抱歉,,額娘沒有注意,。今個兒大風(fēng)大雪的,怎么也出來了,?”將滿身積雪的胤禛迎進內(nèi)室,,忙著撣去他身上的雪片,脫去他身上的外袍后將之?dāng)R在暖爐上烘烤,。
“佟額娘說前幾日得見您心情不好,。”接連兩年又失女兒,,又失兒子的,他想也知道她的心情自是好不到哪里去。
話又說回來,,這清宮里的妃嬪還真夠堅強,生了殤,,殤了生……越挫越勇,。
敬佩嗎?不見得,。只是覺得有些莫名的悲哀,。
無奈這些不是他能改變的現(xiàn)狀。只要封建社會不倒,,**制度就會屹立長存,。
“貴妃娘娘有心了,?!本鶖肯旅佳?,壓抑住心頭的疼痛,,眼前這個唯一僅存的兒子,她還得與別個妃子共享,。
“額娘可是哪里不舒服,?”胤禛看她低頭蹙眉,還道她身子微恙,。
“沒……沒有,。禛兒難得來,,今個兒陪額娘一同用了午膳再回去可好?”君怡收拾完沉郁的心情,,綻出溫和的笑意,柔聲提議道,。兒子好不容易來一趟,,何必讓他不舒坦。
“明日……雖說有宮宴,,可不見得有機會與禛兒喝一杯呢……”君怡親自翻開斗柜找出那壇珍藏許久的美酒,。
“好?!彼c點頭,,無所謂在哪里用膳。御膳房供應(yīng)的膳食千篇一律,。即使回了東三所,,也是這樣的膳食。即使臨近過年,,菜肴增色不少,,吃入嘴里,口味卻一如既往的寡淡,。
“香琴,,去將那只菜鴿燉了,本宮要與禛兒圍著火爐喝一杯,?!本娯范G點頭,欣喜地吩咐香琴立即著手去準(zhǔn)備,。
“是,,娘娘?!毕闱贇g歡喜喜地退下。難得見娘娘有這般開心的時候,。她們做下人的,,無不松了口氣。
據(jù)說這是烏雅家剛送進宮的自釀梅花酒,,對著雪景小酌一杯,,很襯這樣大雪飄零的天氣。只是,,他才八歲,,適合飲酒嗎?
胤禛斂眉思忖,轉(zhuǎn)著手中精巧的杯盞,,剛抿了一小口,,就見他的生母已經(jīng)灌下了五六杯。
“禛兒怪額娘嗎,?”借著上來的酒勁,,君怡苦澀地笑問,隨即不待胤禛有所回答,,望著窗外兀自自言自語道:“怎么可能不怪額娘呢,?!你與宜妃都能走得那么近,,卻獨獨不來探望額娘……也是……我是個不祥的母親,。呵……生的孩子……一個個地都選擇離開我……”與生離死別無異呵。
“我沒怪過你,?!必范G直直望著她,黝黑的眸子如黑珍珠般晶亮坦蕩,。
他不是不懂事的嬰兒,,自出生就知道他生母的不得已。
雖然他曾想過,,三歲之前見他一面難,,三歲之后難道就不能如宜妃那樣,經(jīng)常去他養(yǎng)母的寢宮,,或是他獨居的東三所探望他嗎,?
如今,他懂了,,她自認(rèn)不祥,,怕他成為又一個小七,或是胤祚……
“真沒怪額娘嗎,?”君怡無暇拭去眼角淌下的熱淚,,抬眼看著胤禛低聲追問。忽地,,她抖著手撫上他的頭,,輕輕碰觸,見他沒有躲避的意思,,莞爾一笑,,“一直就想這般摸摸你,四兒……”
…………
吩咐香琴安頓好醉至酣睡的君怡后,,胤禛披上干燥的外袍,,離開了永和宮,。
小心地踩著積雪,緩步往東三所走去,。身后跟著的小李子時不時地抬眼偷望他,,想是猜不出今日的主子,怎的這般不怕冷,,冰天雪地的,,還在散步……
他的確沒有覺得冷。相反,,心頭因酌下的梅花釀,,而陡生燥意。
前世的他,,是應(yīng)家長房的嫡子,。卻是個沒娘的孩子。母親在生他時難產(chǎn),。至于唯一的妹妹,,是他那個懦弱無能的父親應(yīng)復(fù)生耐不住寂寞在外頭與情婦所出的女兒,幸而在那次之后,,應(yīng)復(fù)生自愿結(jié)了扎,,沒再允許其他女人有機會誕下應(yīng)家的子嗣。否則,,他不介意讓母親帶來應(yīng)家的嫁妝,,以及留給他的遺產(chǎn),全數(shù)割裂出應(yīng)家只??諝さ漠a(chǎn)業(yè),。
故而,母愛于他而言,,前世不曾感受過,,今生也不會奢望。
更何況,,生于帝王之家,,處于**深宅,他從不期望自己會擁有一段感人至深的情感,。
親情也好,,愛情也罷,與他無關(guān),。
能做的,就是低調(diào)地混在皇宮,,高效地發(fā)展產(chǎn)業(yè),。無論會否繼承皇族大統(tǒng),,他都不會讓自己處于被動的地位。
只是,,隨著康熙莫名的看重,,佟貴妃越發(fā)的依賴,德妃醉意的袒露,,他不由得有些怔忡,。
皇室,究竟能否寄于信任,?親情,,能否值得嘗試?
隨手接了幾片隨風(fēng)漫舞的雪片,,看著它慢慢融化于掌心間,。
低斂的眼底閃過一絲未明的清朗。隨即揚了揚唇,,加快步伐,,往東三所行去。
…………
“鷹,,明個兒出宮一趟,。趁早將皇阿瑪給的任務(wù)辦了?!被氐阶∷?,換下外袍后,胤禛就鉆入了生了碳盆的書房,。
輕撫著桌案上攤開的羊皮地圖,,頭也不抬地說道。
“爺,,明個兒有宮宴,。”祈鷹出現(xiàn)在他身后,,面無表情地提醒,。每年臘月二十八,皇上攜嬪妃皇子齊齊宴請王公大臣及家眷的日子,。
“趕得及回來就好,。或是……你出宮查探,,我留下赴宴,?”他瞥了祈鷹一眼,唇角微揚,。若真如此,,他也樂得輕松,。
“主子!”祈鷹無奈地撇撇嘴,。寸步不離主子是他身為暗衛(wèi)的本分與職責(zé),。他不知其他暗衛(wèi)守護的皇子對他們是怎樣的態(tài)度,可他近身保護的主子卻一再以趕離他為樂,。
“那就這么說定了,。明日請完安,咱們離宮,?!必范G收回視線的同時,祈鷹也瞬間消失,。
目光落在老舊的羊皮地圖上,。
“不管你是否與我一樣。那兩箱寶貝可不能全由你得了去……”他淡淡一笑,,似是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