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麥以一種極狼狽的姿勢趴在地上,,被那漫天的灰塵嗆得直咳嗽,,忙不迭抬起眼來尋找景泰和。
方才的場面既突然又混亂,她壓根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摔倒的,,這會子倒不覺得身上疼,只是一時之間欲哭無淚。
這墻……居然真的塌了啊,幸虧她站得遠(yuǎn),,否則,若是被崩裂的磚塊擊中了頭,,她是不是就又得去見閻王爺了,?天知道她還會不會有那樣的好運(yùn)氣,能再穿越一回,!
她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想過兩天安生日子,怎么就那么難,?
碎裂的磚頭落得到處都是,,其中大半都壓在了大鐵爐上,將里面累積了不知多少年的炭灰都震了出來,,在眼前形成一個個細(xì)小的黑點(diǎn),,落了她滿頭滿臉??繓|墻放置的木架被壓得散了架,,上面各種壇子罐子都砸在地上,滿地都是碎屑,。
“小妹,你沒事吧,?”景泰和的聲音慌慌地從鐵爐附近傳來,,“有沒有傷到哪里?灰太大,,我瞧不見你,,趕緊爐子這邊來!”
花小麥趕忙答應(yīng)一聲,,穩(wěn)了穩(wěn)心神,,正要爬起來,門外突然沖進(jìn)來一個人,。漫天飛舞的灰塵和屋外透進(jìn)來的陽光混合在一處,,在他身邊緩緩凝固,,形成一圈奇異的碎光,使他整個人顯得非常朦朧,。
靠,,自帶柔光嗎?花小麥驚異地在心里嘟囔了一句,,不及抬頭看清楚,,那人卻已經(jīng)快步來到了她近前,也不知從哪里扯了一塊破布,,將那些浮浮沉沉的小黑點(diǎn)都掄開,,揚(yáng)聲道:“泰和,你在這里嗎,?”
“郁槐哥,!”景泰和這一聲呼喚飽含驚喜,但緊接著卻又沮喪起來,,“郁槐哥,,我這鐵匠鋪榻啦!”
“莫急,,不過是半爿墻罷了,。”那人很淡定地應(yīng)道,,“我在家中聽見這邊的動靜,,便過來瞧瞧,你們可有受傷,?”
眼前的塵土漸漸散去,,花小麥看清了面前的人,正是昨日騎馬驚擾了她和潘太公的孟郁槐,。
“還好,,還好?!本疤┖瓦B忙答道,,“孫大哥被磚砸傷了腳,此刻動彈不得,,請你幫我看看我家小妹的情形,。”
孟郁槐當(dāng)真低下頭來看向花小麥,。
那女孩兒以一種極狼狽的姿勢趴在地上,,身量瘦小,肩膀胳膊都纖細(xì)得仿佛輕輕一捏就會碎掉一般。她渾身上下沾滿了黑色的灰,,臉上也是,,遮住大半面孔,也瞧不出是美是丑,,只是露出來的那雙眼睛,,卻是如夜空中的碎星一般明亮閃爍。
“……你的手壓在鐵炭渣上了,?!泵嫌艋鄙陨园櫫艘幌旅碱^,卻沒有走過來,,只望著花小麥的臉道,。
花小麥“啊”了一聲,這才從地上爬起,,攤開手掌一瞧,,果然見掌心沾了不少黑色的渣子,有些已經(jīng)埋進(jìn)肉里,,滲出一點(diǎn)點(diǎn)血絲,,直到這時方覺有點(diǎn)疼。
景泰和也聽見了孟郁槐的話,,當(dāng)即就是一驚,,也顧不得孫大圣了,三步并做兩步地跑過來,,抓過花小麥的兩手看了看,,立刻發(fā)起急來:“真糟糕,怎么弄成這樣,?你二姐知道了,,一定會跟我沒完!我……要不我回家去取些傷藥來,?”
他口中的這個“家”,,指的卻不是他和花二娘的小院,而是左近他爹媽住的老宅,。
“還是我回家去取,,你在這兒照應(yīng)著大圣,順便將周遭粗略收拾一下,。這堵墻得盡快壘起來才是,以免耽誤你做生意,,左右我無事,,過會子便來幫你,一下午便能修好的?!泵嫌艋笨此谎?,又對花小麥吩咐道,“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去后院把手上的煤渣子洗干凈,。”
景泰和滿嘴里道謝不迭,,那人卻已經(jīng)大踏步走了出去,,不消片刻,果真取了一瓶子傷藥來,,卻并不幫忙,,只擱在地上讓花小麥自己搽。
孫大圣的腿上只是有一塊擦傷,,并不嚴(yán)重,,鄉(xiāng)下男人打得粗,根本不拿這當(dāng)一回事,,上了藥之后,,便立刻擼袖子和孟郁槐、景泰和一起修葺墻壁,。孟郁槐不知從哪里弄來一板車磚塊,,三人熱火朝天地干了起來,果真一個下午,,便將那墻重又立了起來,。花小麥?zhǔn)稚戏罅怂幐?,卻也沒閑著,,在旁邊幫著端茶遞水,時不時讓三人歇一歇,。
花二娘在家中聽說自家鐵匠鋪的墻倒了,,唬得差點(diǎn)沒厥過去,生怕花小麥和她的親親夫君受傷,,后來聽村里人告訴她并無大礙,,一顆心才安定下來,心中感念孟郁槐和孫大圣的仗義,,打算邀他們來家中吃頓晚飯,。
那邊廂,景泰和與她也存的是同樣心思,,待得那墻修好,,便生拉活拽將兩人扯到家里,花小麥跟在他們身后進(jìn)屋,先去洗了把臉,,然后哧溜一聲鉆進(jìn)廚房,。
晚飯的主食依舊是麥餅,因?yàn)橐缈?,花二娘在食材上頭便格外肯下功夫,,稱了半斤肥肉回來,打算剁碎了之后和蔥花,、香干,、蝦皮一起摻進(jìn)餅里做餡。
但凡為廚的人,,生平最怕有人糟蹋食材,,尤其是遇上花二娘這種廚藝為零的貨色,心中那股火兒更是怎么也壓不住,。這個年代,,所有的蔬菜、瓜果,、肉類,,都是純天然毫無污染的,這么好的東西,,原該好好品味才是,,怎能被如此唐突?,!
好端端的肉,,被花二娘切得七零八落,一塊塊總有手指肚大小,,她居然還有膽子露出十分滿意的微笑,;和面的盆子里水和麥粉的比例調(diào)配不當(dāng),面團(tuán)又軟又稀,,她竟就當(dāng)沒看見似的,,抓起一把來隨便捏巴捏巴,就要往鍋里擱,。
花小麥心驚肉跳地看著花二娘的動作,,在心里不斷告誡自己“淡定,閉上眼一咬牙就過去了”,,然而卻終究還是忍不住,,撲上去一把摁住花二娘的手:“你給我停下!”
花二娘一怔,,順手掄起搟面杖,,作勢就要往她頭上招呼:“放屁,,老娘還輪不到你來教!”
說著,,又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柳眉一蹙,,抓住她的胳膊壓低了聲音道:“你這手是怎么弄的,?”
“沒事,不疼了,?!被ㄐ←溈s回手,不自在地沖她擠出一個笑容,,“二姐,,麥餅不是這樣做的……”
“哼,你懂什么,?”花二娘見她手上的傷應(yīng)是并無大礙,,便恢復(fù)了那趾高氣揚(yáng)的氣勢,眼梢一挑,,“老娘上灶做飯那會兒,,你還在撒尿和泥呢!吃了兩天飽飯,,還真把自己當(dāng)個人物了,,老娘一直就是這樣做麥餅的,你姐夫吃了這許久,,也沒見把他吃出毛病來,!再啰嗦信不信我揍你?,!”
“哎呀,!”花小麥急得抓耳撓腮,再望一眼那些被花二娘折騰得面目全非的食材,,就覺得渾身上下哪哪兒都不得勁,。思前想后把心一橫,干脆劈手奪過她手中的搟面杖,,腰一扭,,竟將她撞到一邊,飛快地霸住灶臺中央的位置,。
“你想揍我,,可以,若一會兒我做出來的餅見不得人,,你只管揭我的皮,,但今天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你再胡來!”
她的語氣中頗有幾分豁出命去的意味,,花二娘就有點(diǎn)發(fā)呆,,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杏眼一瞇,,冷笑道:“你自己想死,,難道我還攔著你嗎?我就看看你今天能玩出什么花樣來,!若是糟蹋了東西,,看我不打死你!”
“行,?!被ㄐ←溚赐纯炜鞈?yīng)了一聲便不再搭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塊肥肉剁得肉醬一般細(xì),,又把香干切成碎丁,,蔥花切末,全擱進(jìn)一個大盆里,,再撒上一把蝦皮,,攪拌均勻,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一招一式如穿花一般,,又好看,又實(shí)用,。
花二娘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忙碌,,眼珠子幾乎從眼眶里掉出來。
她這妹妹……什么時候有了這一身好本事,?
調(diào)好餡料,,花小麥又三兩下做好了麥餅皮,將餡塞進(jìn)去,,搟成盤子大小,,抬頭看了一眼灶臺,忽然發(fā)起呆來,。
這燒柴禾的灶,,她好像不會用……
許是看穿了她的窘迫,花二娘自告奮勇蹲下身去生火,,嘴里嘮叨著:“烙餅的時候,,柴禾得擱在灶洞兩邊,這樣才不至于把餅子燒焦,。若是要炒菜,,那火就得旺,,柴禾放中間,知道不,?”
花小麥將她的話牢牢記住了,,見鐵鍋已熱,便往里頭刷了一層薄薄的油,,將餅子擱進(jìn)去,。
趁著這個功夫,她又取了三個蛋,,在碗中打散。
“你這會子打什么蛋,?那餡料不是都已經(jīng)填進(jìn)餅里了嗎,?我就知道你只會糟踐東西!”花二娘滿面愕然,,伸手就要來奪她手中的小碗,。
花小麥朝旁邊一躲,但笑不語,,等鍋里的麥餅兩面都烙得微黃時,,便在餅沿上戳了一個小洞,將蛋液灌進(jìn)去,,與麥餅一起烙熟,,裝盤上桌。
盤中熱氣騰騰的麥餅被煎得焦香金黃,,麥粉特有的香氣與濃郁的肉香混合在一處,,隱約還有一點(diǎn)蝦皮的鮮味,蛋液在烹制的過程中溢出來一些,,于餅邊上形成一圈黃色的脆皮,,倒像是特意做的花邊一般。根本用不著品嘗,,只需看上一眼就知道,,這麥餅一定非常美味。
花二娘一向自詡見過大風(fēng)大浪的奇女子,,此時見到這一幕,,也禁不住目瞪口呆。她愣愣地盯著花小麥看了許久,,嘴唇微動,,喃喃道吐出一句話。
“你……你真是我家小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