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人對于喪葬鋪或多或少總是有點忌諱,,這也是喬雄一開始不愿將自己做什么買賣痛痛快快說出來的原因——花小麥是個十四五歲的年輕姑娘,這個年紀的女孩兒大多膽子小,,對于鬼神之事更是敬而遠之,,萬一她要因此拒絕,他可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嗯……”花小麥的確是有點猶豫,,卻不是為了喬雄以為的那個原因。
花二娘表面上對她兇神惡煞,,一方面是為了做給景泰和看,,另一方面,,也是想堵住村里人的嘴,這一點,,花小麥自然十分明白,,事實上,她這個姐姐,,對她當真稱得上很是心疼,。前段日子孟郁槐提議讓她去連順鏢局做廚娘,花二娘便沒給好臉兒地一口拒絕了,,分明就是不想讓她出去干活兒吃苦,,今天這喬雄找上門來,若是給花二娘知道了,,只怕也沒那么容易應(yīng)承,。
“那個,花家小妹,,你聽我說?。 币娝镁貌淮鹧?,喬雄就有點著急了,,搓著手道,“那喪葬鋪子,,雖說是跟死人打交道,,聽起來似乎有點不吉利,但其實,,這可是個積陰德的營生?。∧阆胂?,人在這世上走一遭,,多不容易?等他們故去了,,我們‘喬記’幫著將身后事辦得妥妥當當,,這對于悲傷的家人們來說是個慰藉,他們?nèi)チ岁幉艿馗?,也能過兩天舒心日子不是,?就算是不相干的外人瞧著也好看哪!你……”
“喬大叔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花小麥回過神來,抬頭沖喬雄抿了抿嘴角,,“我只是擔心我二姐會不答應(yīng),。她一向不許我去外頭亂晃,眼看要過年了,,家里許多事也需要我給搭把手,,要是她知道了,這事兒肯定就不成了,?!?p> “二娘那脾氣,也著實有點難對付,,對她這妹子,,更是兇得很,嘖嘖……”潘太公在旁邊心有戚戚焉地點了點頭,。
喬雄也曾聽過花二娘在火刀村的威名,,光是想想她那兇神惡煞的潑辣樣子,心中就打了個突,,面上也現(xiàn)出幾許為難之色:“那可怎么好,?花家小妹啊,,雖然你年紀小,,但你那一手廚藝,我卻是真心佩服,。這可是我們喬記紙扎鋪子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頓飯,,你如果不能來,我這心里頭……你跟你二姐好好說說,,我不讓你白做,,我給錢呀!”
花小麥在心中思忖了片刻,,仰臉沖他一笑:“喬大叔你別著急,,你看得起我的手藝,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可以替你把這頓團年飯盡力做好,但還請你和潘太公幫我一個小忙,,在這之前,,先不要將這事告訴我二姐,當然,,最好別讓村里其他人知道,。我想著,等我把那四吊錢賺到手,再交給她,,到時候木已成舟,,她就算生氣,也無法可想了,,行嗎,?”
潘太公和喬雄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點點頭:“行,,聽你的,。”
“好,,那這個活兒我就接下了,。”花小麥舒了一口氣,,抬頭對喬雄笑道,,“十二月初三,距現(xiàn)在還有七八天的時間,。這兩日,,我先把菜單定下,將需要的一應(yīng)食材也都寫下來,,喬大叔你看過沒問題之后,,便可先打發(fā)人去采辦。到了正日子那天,,我一大早就想個法兒從家里跑出來,,幫你把席面張羅好之后再趕回家,我二姐未必能發(fā)現(xiàn)得了的,?!?p> 喬雄喜得抓耳撓腮,連連道:“那咱們可說好了,,可不能改啦,!這桌席面,你就照著十五兩銀子來安排,,需要采買什么你盡管開口,,多花錢不要緊,最重要是好吃,,體面,!”
花小麥心中也是一陣喜悅輕松,抬起頭來,,沖他笑了一笑,。
花二娘和景泰和當天下午從村子南邊的公婆家回來,,臉色頗有些不好看,說起話來更像是吃了炮仗似的,,在屋子里摔摔打打,。花小麥心中牽掛著那菜單的事,,又不好將自己悶在西屋之中,,只能陪在花二娘身邊,揀些有趣的笑話來逗她,。當然,,毫不意外地,花二娘根本不吃她這套,,反而跳起腳地扯住她耳朵兇了一頓,。
“別在這唧唧歪歪的,該干嘛干嘛去,!大冷天的誰讓你在院子里腌菜腌肉,,你要是著了涼,老娘還得使錢給你請大夫,!我前兩天給你做的厚棉襖棉褲呢,,你不穿還等著它給你下小崽兒啊,?趕緊麻溜地給我換上,!”
對于她這種特殊的表達關(guān)懷方式,花小麥感激之余,,又覺啼笑皆非,。無論如何,,只要花二娘一回到家中,,便有本事讓各個角落中都充斥著她的大嗓門,她那窈窕的身影在小院四處穿梭,,一刻也停不下來,。直到吃過晚飯,三人各自回房,,花小麥才有空靜下心來,,坐在桌前琢磨喬記紙扎鋪子的菜單。
東屋那奇異的聲響照舊若有似無地飄蕩過來,?;ㄐ←滭c了一支燒得只剩個尾巴的蠟燭,又翻箱倒柜找出一桿禿筆,,正坐在桌前咬著筆頭發(fā)呆,,忽然想到一件事,偏過頭去朝東屋的方向看了看。
花二娘和景泰和成親總有兩三年了,,又如此熱衷夫妻之事,,為什么,卻始終沒有孩子,?按理來說,,這個年代的女人成親之后最大的任務(wù)就是傳宗接代,花二娘嫁給景泰和這么久了,,一直無所出,,卻還能將自家丈夫吃得死死的,不得不說,,這也是一項本事啊,。
蠟燭的燭芯燒得嗶波作響,在桌上落了一滴燭淚,?;ㄐ←溭s忙伸手用指甲將桌上的痕跡刮掉,重新把心思放回到菜單上面,。
火刀村的物價很低,,十五兩銀子辦一桌席面,可說綽綽有余,,要想置辦些珍貴的食材,,也不是甚么難事。但事情關(guān)鍵在于,,堆砌各種珍稀之物,,不僅毫無趣味,還有浪費炫耀之嫌,,將平凡的菜肉果蔬做出不凡之味,,才能更大程度地體現(xiàn)廚師的功力。
沒有墨汁,,她只能用筆在桌上瞎劃拉了兩下,,隔日,又纏著花二娘帶她去菜市那邊轉(zhuǎn)了轉(zhuǎn),,將各種食材的價格一一記在心里,,暗暗觀察火刀村的人喜歡買什么樣的菜,口味如何,。三天之后,,她終于在心中擬出一張菜單來,趁著花二娘不注意,,偷偷從家里溜出,,直奔村子?xùn)|邊的喬記紙扎鋪子,。
門口擺放著兩個童男童女,與平日里常見的一樣,,臉蛋紅撲撲,,打扮得也很喜慶,只是不知為何,,那嘴角的笑容,,總會讓人覺得身上一陣陣發(fā)冷。鋪子里懸掛著大大小小的白燈籠,,將店外的光線遮擋掉大半,,更顯得室內(nèi)一片灰暗,冷意森森,。
花小麥心肝兒不自覺地顫了一下,。好吧,她雖然自認為是無神論者,,又膽大包天,,但在這種環(huán)境之下,仍然難免覺得心中添了幾分懼意,。束手束腳地邁過門檻,,一個不留神,腳下被一只箱籠絆住了,,朝前撲倒,,砰地撞在柜臺上。
聽說花小麥來了,,喬雄喜不滋滋地就從內(nèi)堂快步趕出來,,身邊還跟著另一個人,迎面正好將花小麥跌在柜臺上的窘相盡收眼底,?;ㄐ←溭s緊站穩(wěn)身體,使勁揉揉撞痛的手肘,,朝喬雄身邊一瞟,,登時叫苦不迭,。
為什么,,為什么又是孟郁槐?這家伙屬耗子的嗎,,簡直無孔不入,!鏢頭不去走鏢,老在村里晃蕩什么,,這么丟臉的情景,,怎么就偏偏給他看見了,!
“花家小妹!”喬雄卻不知她心中惱恨,,行至她面前笑嘻嘻道,,“總算把你給盼來啦,怎么樣,,我那菜單,,你琢磨得如何?”
花小麥盡量不去看孟郁槐,,強自鎮(zhèn)定地點頭:“唔,,我想好了,但我不大會寫字,,所以,,還請你找個伙計幫我記錄下來?!?p> 天地良心,,她可沒撒謊,繁體字她本來就不大會寫,!
“還找什么伙計,,我來就行!”喬雄更是高興,,領(lǐng)著她就往后院走,,一邊指指點點道,“你看,,廚房就在這里,,外頭有一大片空地,到時候,,我就打算將酒席擺在這里,,你在廚房做好了菜,立刻就能端出來,,我們一邊喝酒,,一邊還能聞見廚房里的香味,多好,?”
他說著又指了指孟郁槐:“這位你還沒見過吧,?要說年輕有為見多識廣,他認第二,,咱村沒人敢認第一,!初三那天他也是座上賓,知道你今天要來,,我就把他也請了來,,幫著瞧瞧那菜單,。”
花小麥直到這時才向一臉淡然的孟郁槐瞟了一眼,,輕輕“哦”了一聲:“我看這里挺好的,,喬大叔,不如你趕緊拿紙筆出來,,咱們把那菜單定好,,我就得趕緊回去,免得我二姐起疑心,?!?p> 話音未落,就聽院子門口傳來一陣拐杖的篤篤之聲,,隨之響起一把蒼老的嗓音:“胡鬧,,胡鬧!你不讓老趙來做這頓團年飯也就罷了,,隨便找個小丫頭回來敷衍,,是要氣死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