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二娘原是在笑著的,一聽到這個聲音,嘴角當(dāng)即垮了下來,手指倏然握住桌子的一個角,須臾間,,那雙秀美的杏目之中仿佛要噴出火來。
景泰和神色也是一僵,似乎有點(diǎn)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扭頭勉強(qiáng)對花二娘笑了一下:“我……去看看啊……”最后一個字的尾音還在空氣里震顫,,人已經(jīng)快步走出堂屋。
花小麥望著他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看花二娘的神色,,心中不禁有些犯嘀咕。
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這兩人怎么好像瞬間轉(zhuǎn)入備戰(zhàn)狀態(tài)一般,?
腳步聲很雜亂,仿佛有人低低地在說些什么,,很快,,堂屋的門口光線便是一暗,景泰和扶著一個垂垂老嫗緩緩邁步進(jìn)來,,后頭還跟著兩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女,,嘴角盡皆朝下耷拉著,樣貌與景泰和有幾分掛相,。
花小麥反應(yīng)極快,,立刻就意識到,這十有八九是花二娘的婆家人找上門來了,,忙站起身,,溜到花二娘身后。
景泰和是獨(dú)子,,家中除了父母之外,,還有一個年逾六旬的祖母同住?;ǘ锛薜交鸬洞迦?,在婆家攏共住了不到一年時光,便和景泰和搬出來單過,,在村西頭起了一幢小院,。花小麥穿越來的這段時間,,花二娘甚少提起婆家的情形,,更從不主動前去探望,只有冬至節(jié)那日與景泰和相攜回去了一趟,,歸來之后,,還摔摔打打火冒三丈——由此可見,花二娘跟景泰和的父母乃至奶奶,,關(guān)系多半十分緊張,。
嘖嘖嘖,今日這三人突然到訪,花二娘又是那樣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情況恐怕不太妙哇,!
景泰和將自家祖母和爹娘讓進(jìn)屋里,搓著手,,笑容頗有些局促:“奶奶,,爹、娘,,你們怎么這時候來了,,吃飯了嗎?你們事先也沒打聲招呼,,要早知道,,我還能讓……讓二娘多做些菜,現(xiàn)下家里也沒什么吃的……”
“我到自己兒子家走動走動,,還得事先打招呼,?”景老爹一進(jìn)門便冷頭冷臉地站在那兒,這會子也不過拿眼睛瞥了瞥景泰和,,沒好氣地道,,“你還真是越活派頭越大呀,再過二年,,我上你這兒來,,是不是還得預(yù)先遞拜帖了?”
景老娘則二話不說,,先走到桌邊掃視一遍,,見桌上有一盆山芋燜肉,就嗤地笑出聲來:“我說泰和呀,,這還叫沒什么菜,?你如今可是闊了,吃得這樣好,,可憐你奶奶,,每天在家清湯寡水就是一頓,,前些日子還病了一場,。大夫說,就是飯菜里油水不足,,老人家身子受不了了,!”
話音未落,那景太婆果然單手摁住胃部,,皺著眉呻喚了一聲:“難受,,渾身都難受,餓……”
“奶奶病了?”景泰和忙低頭看了看身側(cè)的老嫗,,“冬至那日我和二娘回家,,不是還好好的嗎?怎么就……那個爹,、娘,,奶奶,你們要是不嫌棄,,就坐下來一塊兒吃點(diǎn),,小妹,趕緊去再拿三副碗筷出來,!”
屋子里氣氛古怪,,花小麥正巴不得快些離了這里,聽見景泰和吩咐,,立即迅速閃身入了廚房,。景家三老也真?zhèn)€在桌邊坐下了,整個過程中,,花二娘始終保持著泰山崩于前,,我自巋然不動的姿態(tài),耷拉著眼皮,,連腰也不曾抬一抬,。
待得花小麥將碗筷從廚房里端出,那景老娘才像剛發(fā)現(xiàn)她的存在一般,,看小螞蟻似的瞟了她一眼:“這就是二娘的妹子,,躲饑荒,從老家跑來投奔的,?有十四了嗎,?看著面相就不大好,瘦巴巴的,,該不會是有什么病吧,?”
來者不善!花小麥只覺得她那目光刀子似的向自己射過來,,差一點(diǎn)就要抬起雙手?jǐn)[出格擋的姿勢,,唇角一挑,淡淡笑道:“多謝大娘關(guān)心,,我挺好的,,看著瘦,其實(shí)壯實(shí)得很,?!?p> 花二娘剛夾了一塊山芋準(zhǔn)備送入口中,聽見景老娘的這番話,動作一下子就僵住了,,山芋“啪嗒”一聲掉進(jìn)碗里,。
“怎么了?”景老娘慣會察言觀色,,當(dāng)即發(fā)現(xiàn)了花二娘的異樣,,眉梢輕動,哂笑道,,“我看你妹子氣色不大好,,關(guān)心關(guān)心她而已,這可是一番好意啊,?!?p> 花二娘沒搭理她,將那塊山芋重新夾起來,,一口咬進(jìn)嘴巴里,。
見她不接招,景老娘便又將話頭轉(zhuǎn)到景泰和身上:“泰和啊,,不是當(dāng)娘的我絮叨,,你也忒沒分寸了些。你要真有那閑錢,,也該先盡著孝敬長輩才是,,怎么反倒養(yǎng)活起外人來了?這丫頭成天跟著你們吃香喝辣,,你奶奶,、娘老子在家吃糠咽菜,這話要傳了出去,,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這些日子,我在外頭行走,,一遇上熟人,,總會被問起這事來,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景老爹也在旁接口道,。
花小麥飛速回頭望了望花二娘,見滿面怒氣地死死捏著筷子,,指節(jié)都有些發(fā)白了,,不免心下著急,。
忍住,,你可千萬忍住,別落了人家的套兒了!
“爹,,娘,,你們別這么說?!本疤┖秃軐擂?,伸手撓了撓后腦勺,笑得比哭還難看,,“小妹她實(shí)是遇上了困難,,萬般無奈之下,才來了咱火刀村,。你們別看她年紀(jì)小,,她很能干的,你們嘗嘗……”
“能干,?”景老娘一聲怪叫,,“你娶了媳婦,家里的事就該她來做,,好端端地讓一個外人動什么手,?怎么,姐姐嫁進(jìn)咱家了還不算,,還想把妹子也一塊兒帶進(jìn)來,?咱們莊戶人家,可沒有納妾娶小的規(guī)矩呀,!”
“咚,!”花二娘坐在桌邊聽了半日,終是忍耐不住,,將筷子狠狠砸在桌上,,一咬牙,惡狠狠指著景老娘怒聲道:“你嘴巴放干凈一點(diǎn),,別蹬鼻子上臉,!泰和何時短了你們的花費(fèi)?每個月二百文準(zhǔn)時送到,,你們還想怎么樣,?”
“二百文?”景老娘瞪起眼,,一改方才陰陽怪氣的作風(fēng),,嗓音霎時高了八度,“這是把娘老子當(dāng)叫花子打發(fā)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今天才從東邊喬記紙?jiān)佔(zhàn)幽抢飹炅怂牡蹂X,!我滿心以為你們是孝順的,在家左等右等,,卻始終不見你們把錢給我們?nèi)齻€老的送過來一點(diǎn),,跑過來一瞧,好家伙,,你們自己倒大魚大肉地吃上了,!”
還真猜著了,果然是為了那四吊錢,!
花小麥不清楚花二娘和婆家之間究竟有什么矛盾,,她只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這會子若鬧將起來,,對花二娘是絕沒有好處的,忙伸出手來,,緊緊攥住了她的胳膊,。
然而花二娘是個急性子,這會子那股邪火已經(jīng)被激了出來,,就手把花小麥往旁邊一推,,咬牙切齒道:“是我家的錢,跟你們有什么關(guān)系,?當(dāng)初我和泰和剛搬出來那陣兒,,吃了上頓沒下頓,你們可有管過我們一分一毫,?如今也不知聽誰嚼了舌根子,,就打起我那四吊錢的主意來,我呸,!老娘就是把這些錢全都扔到河里,,也不會給你們一個子兒!”
景老娘照著地上啐了一口:“你算是個什么東西,,我為什么管你,?人家娶媳婦,三年抱倆,,你嫁來我家三年了,,蛋都沒生出來一個不說,還拐了我兒子,!你這一輩子不會抱窩的喪門星,,連我家養(yǎng)的老母雞都不如!”
景老爹也跳了腳咆哮:“你的錢,?這是我兒子的家,,我兒子的東西都是我的,!”
花小麥正因景老娘的話而震驚,聽景老爹這樣說,,不由得暗暗翻了個白眼,,心想:嗯,,你兒子的媳婦也是你媳婦對吧,?還真有臉說!
花二娘目眥欲裂,,甚么也顧不得了,,咣啷一聲將桌上的碗碟都掃落地面,立時就要撲上來,。景老娘知道她的厲害,,不敢硬碰硬,卻又不甘示弱,,見桌上還剩下一個筷子籠,,就劈手奪了來,將里面的筷子一把抓出,,一面朝旁邊躲,,一面一根一根投飛鏢似的往花二娘身上丟。
場面極其混亂,,那筷子扔在花二娘身上,,根本造不成任何傷害,卻令得她五臟六腑的怒火燒得愈加旺盛,,探長胳膊就要去抓景老娘,。景老爹不好跟兒媳婦動手,臉紅脖子粗地站在一邊嚷嚷:“我看你是要翻天了,,你動她一下試試,,你試試!”
景泰和擋在花二娘和景老娘中間,,手忙腳亂地不讓她們正面攻擊對方,,那表情簡直像是要哭出來一樣。至于景太婆,,則兀自坐在桌邊,,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的山芋燉肉,抽空叫上兩聲:“哎呦我可不行啦,,難受死我啦……”
天哪,,這都什么跟什么,如果不是事關(guān)花二娘,,花小麥真想蹲下來捧著肚子大笑一場,!
“二姐,!”她追在花二娘身后,好容易將那猛虎下山一般的女人捉住,,死死扯著她的袖子不放手,,“你冷靜一點(diǎn)好不好,有話慢慢說,?!?p> 花二娘被她拽得停了下來,景老娘躲到景老爹身后,,跑了半天累得不行,,呼哧呼哧直喘氣,亂成一鍋粥的堂屋,,倒一下子消停了,。
花小麥來不及細(xì)想方才景老娘話中的含義,略一思忖,,扭頭仿佛很疑惑地道:“大伯,,大娘,你們剛才不是說,,我是外人嗎,?”
“你本來就是外人!”景老爹氣哼哼地高聲道,。
“可是,,那四吊錢是我掙的呢……”花小麥繼續(xù)扮無辜,皺著眉頭嘀咕,,“既然我是外人,,那我掙的錢,為什么要分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