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人，怎地一個個兒跟餓狼似的,，家里媳婦不給飽飯吃嘛,？”
張嫂子捏了條帕子出來收拾桌子,，口中哭笑不得地嘀咕了一句,，又側(cè)過身子來看了看花小麥,，揣著手笑容滿面道：“花家小妹,，沒成想你這廚藝還真是了得,，瞧你這副小身子板，怎么就能有這么一手絕活兒,？我們在廚房里給你幫手,，雖沒親口嘗著味道，單是聞那股子香氣,，今天也算是賺了,！哎，看著自己做出來的飯菜被吃得一干二凈,，你心里肯定特高興吧？”
“嗯,！”花小麥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使勁點(diǎn)點(diǎn)頭。
“嘿,，我也是在廚房做了許多年活計(jì)的人了,，你這份心思，我懂,！”張嫂子語重心長道,，又沖著紙?jiān)佔(zhàn)永飺P(yáng)了揚(yáng)下巴，“快去吧,，我們東家在那兒等著你呢,?！?p> 花小麥謝過她，依言從后門走進(jìn)鋪?zhàn)永?，果見喬雄和孟郁槐站在門口說話,。離得太遠(yuǎn)，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但那喬雄臉上意氣風(fēng)發(fā)的笑,，簡直藏也藏不住。
“喬大叔,?！被ㄐ←溸h(yuǎn)遠(yuǎn)叫了他一聲，喬雄立刻回過頭,，嘴角幾乎要扯到耳根子,。
“花家小妹，來來來,，你快來,！”他熱情洋溢地招了招手，“今兒這頓飯,，吃得可真是痛快?。∥疫@團(tuán)年飯的席面擺了這許多年,，還是頭一回,，飯菜吃得一丁點(diǎn)都不剩！聽說方才你在廚房里睡著了,，興許是沒聽見,，我那些個伙計(jì)們，還有請來的客人們,，對今日的菜色是贊不絕口哇,，尤其是那道蝦油豆腐，還有那草菇煀禾花雀——我自覺也算是見過些世面的,，今日卻直想將舌頭也一塊兒吞進(jìn)去,！郁槐，你說說,，頭先兒大伙兒是不是都滿嘴里夸贊來著,？”
他一邊連說帶比劃的，一邊拿手肘撞了孟郁槐一下,。
“確實(shí)不錯,。”孟郁槐微露笑容，點(diǎn)了一下頭,。
“喬大叔,，你們能喜歡我做的菜，那就很好了,?！被ㄐ←溍蛄嗣蜃齑剑劢且粡?，“說實(shí)話,，菜剛上桌的時(shí)候，我就在廚房里留神你們的反應(yīng),，卻一點(diǎn)動靜都沒聽見,，心中還真是七上八下的呢！”
“咳,，好容易遇上這等美味,，誰還有功夫說話，不都狠命往嘴里塞,，生怕被人搶了嗎,？”喬雄哈哈大笑，從懷中掏出四吊錢,，格外又?jǐn)?shù)了一兩百文,，送進(jìn)花小麥?zhǔn)掷铮皝?，這是之前答應(yīng)你的工錢,。我知道你掙了這四吊錢，是打算都交到花娘子手上的,，但你一個小姑娘,，身邊不能不多留兩個錢，倘或看上甚么喜歡的物件,，也不至于囊中羞澀是不是,？這二百文，算是叔額外給你的,，你就自個兒收著,，啊,？”
花小麥連忙朝后退了一小步，擺了擺手：“不用了喬大叔,，您一出手就給我開了四吊的工錢,，這已經(jīng)算是很高的價(jià)碼，我怎好再多要？再說,，我平常也花不了什么錢的……
喬雄出手很大方,，這一點(diǎn)，從他肯花十五兩銀子來置辦酒席便可見一斑,。誰會嫌錢多,？喬雄額外給的這一二百文雖然算不得甚么，但蚊子腿也是肉,，在火刀村,，也是很能買上許多東西的，只不過……
再怎么說,，這也是她做下的第一筆買賣,，得厚道些才行，省得給旁人留下一個貪財(cái)?shù)挠∠蟆?p> “這丫頭,，跟我還客氣甚么,？”喬雄不由分說就把那錢往她手里一塞，“多虧你想得周到,，今日的菜,，給老爺子那邊也送去了一份，他吃了之后雖沒說什么,，但看那神色表情,，也是相當(dāng)滿意的。往后咱們也就算是熟人了,，再遇上置辦酒席之類的事,，少不得再請你來掌勺，想必到那時(shí),，老爺子也不會再攔著,。要不……這錢就算是我提前跟你落個定，只盼你到時(shí)不要推拒才好,，拿著吧,，拿著吧！”
花小麥有點(diǎn)手足無措,，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抬頭飛快地瞄了孟郁槐一眼。就見那人一臉淡然,，沉聲道：“給你便拿著吧,。”
她這才把錢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收好,，再度跟喬雄道了謝,。
“客氣話就別說了，真要說‘謝’,，也該是我謝你才對,。”喬雄和顏悅色地道,，“趕緊回家去吧,，耽誤了你這大半天，花娘子那邊,，只怕不好交代呢,。”
可不是嗎,？花小麥心頭苦笑,，和他二人告了別，走出兩步,，又回過頭看了孟郁槐一眼,，然后快步朝村西頭跑去。
離景家小院離得愈近,，花小麥心中便愈加惴惴不安,。
此時(shí)已是下午，為了給喬雄的紙?jiān)佔(zhàn)幼鲞@頓團(tuán)年飯,，她招呼也沒沒打一個就偷跑出來,，也不知上午那頓，花二娘和景泰和吃了些什么,。這兩人的嘴如今可挑剔得很,，自家二姐那糊里糊涂一鍋燉的廚藝，怕是連她自己都滿足不了了吧,？
站在家門口,，她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因著知道今日要在灶臺上忙碌,，只怕不會輕松,，她特意穿了一件舊襖子，此刻袖口和前襟都沾上些許油污,，黑黑黃黃的,，瞧著著實(shí)有些狼狽。她踮起腳尖,，心驚膽戰(zhàn)地朝東屋的方向翹首張望,，見那邊沒甚動靜，便躡手躡腳往里一點(diǎn)點(diǎn)蹭,，預(yù)備趁花二娘沒發(fā)現(xiàn),，先回房將衣服換過再說,。
事實(shí)證明,，這種偷偷摸摸的小行徑,，永遠(yuǎn)都是無法得逞的?；ㄐ←溝裰缓淖铀频牧锏轿魑蓍T前,，眼看著那扇落了漆的木門就在面前，伸手一推便能閃身進(jìn)去,，成功脫險(xiǎn),，偏生正在這時(shí)，身后傳來一聲讓人毛骨悚然的怒吼,。
“花小三,，你找死！”
花小麥頭皮都快裂了,，后背猛然一抖,，哆哆嗦嗦轉(zhuǎn)過身，愁眉苦臉看向正對自己橫眉立目的花二娘：“二……二姐……”
“你別叫我,，我沒有你這樣的妹妹,！”花二娘大手一揮，簡單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蹬蹬蹬走上前來,，一把揪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說照著屁股狠狠給了她一下,，“你說,，這大半天跑去什么地方了，知不知道我有多著急,？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點(diǎn)分寸都不懂,？你這些年真是白活了，白活了,！”話音未落,，又是兩記老拳招呼過去。
花小麥疼得齜牙咧嘴,，從牙縫中倒抽一口冷氣,。幸虧這是冬天啊，身上穿得厚,，還能抵擋兩分,，如若不然，她這可憐的屁股,，明天非腫起來不可,！
“二姐,，你聽我說啊,！”她掙扎了兩下,，沒能從花二娘的鉗制中掙脫，只得費(fèi)力地從懷中掏出那四吊錢,，扯著喉嚨道,，“你看，你看呀,，我沒四處瞎玩,，是做正事去了！”
“哪里來的這許多錢……你偷東西,？”花二娘當(dāng)場就是一驚,，眼睛都瞪圓了，“好你個花小三……”
“我說二姐,，你能不能靠點(diǎn)譜,？”花小麥簡直哭笑不得，“這錢,，是村東喬記紙?jiān)佔(zhàn)拥膯檀笫褰o的,，我今天幫他做了一頓飯?！?p> 這時(shí)候也無謂再隱瞞,，她少不得將事情的前因后果詳細(xì)說了一次?；ǘ镆宦牳橇瞬坏?，戳著她的腦門子大發(fā)飆：“誰讓你去掙這個錢，??？你跟我商量了嗎，??？我短了你吃還是短了你穿，養(yǎng)不起你嗎,？我當(dāng)姐姐的,，讓自家未出閣的妹子出去給我掙錢，那我跟花大山那臭不要臉的還有什么區(qū)別,？”
她忽然想到什么,，一把將花小麥拉到近前，逼近她的臉,，氣勢洶洶道：“是不是村里人說你什么,，讓你給聽見了,？你趁早告訴我，老娘去跟他們拼過,！”氣焰雖然高漲,，嗓子里卻有些發(fā)顫。
“不是的二姐,，你冷靜一點(diǎn),，好好聽我說不行嗎？”花小麥忙抬手安慰地在她肩上撫了撫,，“我知道你心疼我，姐夫待我也很好,，我來了這么些日子,，他從來沒有對我表現(xiàn)出一點(diǎn)不耐煩來，整日都是笑嘻嘻的,，可咱們有一句說一句,，家里的確是日子過得緊張，不是嗎,？這四吊錢雖說不多,，卻也夠花使上一陣的，我一方面,，的確是想給你們減輕點(diǎn)負(fù)擔(dān),，但更重要的是，我是真的很喜歡做菜,?！?p> “屁話，你這小胳膊小腿兒的,，在那灶臺前一站便是大半天,，能受得了？還說什么喜歡,！”花二娘啐了她一口,，卻是不似方才那般兇神惡煞了。
花小麥微微笑了一下：“你是沒瞧見今天喬大叔有多高興,。整整一桌席面,，被吃得干干凈凈，一點(diǎn)兒都不剩,，他們坐在桌上,，連說話都顧不上，一門心思只知埋頭苦吃,。這種場面,，會讓我產(chǎn)生一種成就感,，覺得自己是個有用的人。既能掙錢,，我心里又高興,，何樂而不為？我承認(rèn)沒事先跟你商量是我不對,，可我也是怕你不答應(yīng)啊,。”
“你真這么喜歡做菜,？”花二娘有些遲疑了,。
有門兒！花小麥心中一動,，忙使勁點(diǎn)了點(diǎn)頭：“真的,，比珍珠還真！”
“那……”花二娘低下頭思忖許久,，終究是嘆了一口氣,，“我也知道家里困頓，泰和成天在鐵匠鋪忙著,，一個月到頭也掙不了兩個錢……往后若再遇上這種事,，你愿意的話，我便不攔著你就是,，但你事先得告訴我一聲,，再這樣偷偷摸摸讓我著急，我會打死你的,！”
“嗯,！”花小麥心里一松，忙一口答應(yīng)下來,。
這晚在飯桌上,，花二娘像獻(xiàn)寶似的將那四吊錢來來去去在景泰和面前晃。家里多了收入,，景泰和自然也是高興的,，回頭對花小麥道：“小妹真是能干，只是也別太累著自己,，光是這四吊錢,，就夠咱們用上許久的了?！?p> 花二娘拉了他一把,，甜蜜蜜地道：“我的意思，小妹如今也大了，這四吊錢,，咱們留下三吊,，余下那一吊，便讓她自己保管,，姑娘家手上有些錢,，腰桿也硬氣一些。我……”
她話還沒說完,，院子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一個蒼老的女聲就響了起來,。
“泰和,，泰和啊，快來接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