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是八駕花轎,,行到散花樓下便緩了步子,。高亢的響鑼聲拔起,,如天地初生,雷鳴電閃,。置于樓下的高架大鼓轟隆呼應,,如風云鼓蕩,伺立花轎兩側的紅衣漢子敲響小細腰鼓,,噠啦噠啦,,抑揚頓挫,似傾盆密雨,,雁布于高架大鼓下的女樂拍動花斗鼓,,綿柔婉約,似山林大地載雨低吟,。
十九簧義管笙悠揚吹響,,七星匏、九星匏,、葫蘆笙依次相和,,匯成起伏春浪。風雷之威漸漸消解,,暖陽隨樂聲絲絲入人心肺,。而后更為婉轉(zhuǎn)的笛簫聲漸起,大橫吹,、小橫吹化雨為霧,,排簫拓開天穹云幕,一時天地清朗,。
錚錚弦聲又起,,四弦阮五弦阮龍阮自天穹撒下雨后虹光,葫蘆笛,、盧沙,、胡茹的加入,讓這雨后清新又多出粗曠的原野之氣,。
高大魁梧的軍士憋足了氣,,將銅角吹得嘹亮沖天。角號聲像是天門開啟之音,,追著號聲之尾,,八個嬌小身影輕盈地自轎中躍出,。裹著云霓般輕紗彩綢,俏立于散花樓下,,如下凡仙子,,引得無數(shù)看客轟然喝彩。
喝彩之潮到半途轉(zhuǎn)得零零散散,,聚在前處的人群里生起嗡嗡議論,就見頭前那駕花轎上的仙子竟然面蒙綢巾,,只露出一雙明眸,,腳下還有些不穩(wěn),身姿如風中擺柳,,晃動間紗袖綢帶也飄搖不定,。
“你行的!”
轎子里,,王沖咬著牙,,握住小姑娘的纖弱腳踝,幫她保持平衡,。這話不僅是在鼓勵她,,也是在鼓勵自己。他可不是馬戲團出身,,即便小姑娘輕盈,,怎么也有五六十斤,就單足立在自己肩膀上,,不僅要扛得住,,還要扛得穩(wěn),他面臨的挑戰(zhàn)比小姑娘還要艱巨,。
腳踝上的熱感瞬間流轉(zhuǎn)全身,,將小姑娘的身心裹得暖暖的。自小孤苦,,就在官坊里長大的她平生從未體會過這感覺,,頓覺自己像是有了根一般,不再惶然無依,,便是再怎么飄搖,,身子也不會倒。
“我行的……”
小姑娘心中默念,,追著樂聲,,猛然昂首展臂,綢帶揮開,,一腿單立,,一腿后揚,。
一瞬間,長腿如墨毫橫揮,,由飽滿漸轉(zhuǎn)纖淡,,末處那緊緊繃起,如彎月般小小金蓮有如筆鋒盡處的提頓,。這一橫挺拔,,這一頓柔媚,融作一處,,兩側嗡嗡議論聲頃刻消散,。
散花樓頂層,梁行首正帶著惱意責問一個老婆子:“那是八姐兒吧,?恁地蒙了面兒,,當這般事作耍子!,?”
她咬著銀牙,,艷麗面容頗有些陰冷:“待事完了,關半月柴房,!若有頂嘴不服,,直把身契送去城外的野寮子!”
婆子正不迭點頭,,卻聽許光凝和王仲修同時拍掌道了一聲好,。
“美人揚足,金蓮媚出,,今日親見,,才知官家瘦金體的真意!”
許光凝一邊贊著一邊腕指劃動,,像是在憑空勾勒,。
“也只有這般身姿,才能窺出這般真意……”
王仲修也瞇著眼,,緊緊盯住樓下花轎上那個嬌小的蒙面麗影,。與許光凝一樣,眼中不見情色之瀆,,而是如欣賞一幅絕妙字畫般,,由衷地贊嘆。
梁行首小心地湊到桌旁,,見兩人正是瞧著那蒙面舞娘抒發(fā)感慨,,暗自松了口氣,再搭著話尾道:“坊里的姑娘,,也就這八姐兒腿最長最美,,又天生金蓮,,舞藝卻是平平……”
許光凝呵呵笑道:“梁行首也是有心了,蒙了臉面,,才更見身姿之麗,。”
梁行首一愣,,強笑著掩過,,卻聽王仲修道:“學士可是手癢了?可惜此時未備丹青,,不然又能見學士再出佳作,。”
在字畫上頗有名聲的許光凝自矜地一笑,,搖頭遺憾地道:“浮光掠影,哪能來得及,?!?p> 王仲修看向正心神不寧的梁行首,打了個眼色,,婦人恍然醒悟,,趕緊道:“這八姐兒年方十一,父親本是個選人,,因事得罪敗了家,,兩歲時跟娘和姐姐入了賤籍。不久她娘和姐姐就亡故了,,是奴婢自小把她教大,。大府若是青眼有加,便是她的福分……”
王仲修接著道:“不若由我贖了,,添與學士家中,,如此便能細細品摩?!?p> 許光凝眼神閃爍,,原本浸于書畫的雅氣中多了一絲異樣,他有些意動了,。這八姐兒是官籍,,他是不能直接贖買的,但由王仲修買作家妓,,再轉(zhuǎn)給他,,就沒問題了。
天下美人,,國色天香易尋,,身姿曼妙卻是難求,。這八姐兒小小年紀,便生了一雙撩人魂魄的長腿,,又天賜金蓮,,更善舞藝,再養(yǎng)大些,,不知會是何等風情,。
轎子里,王沖可沒眼福飽覽小姑娘的長腿,,若是他真能看到,,怕小姑娘立馬就要栽下來。此時他正蹲著馬步,,將那竹桿杵在地上當作借力,,所有氣力,所有心神,,都放在了肩膀上,。
透過薄薄舞鞋,王沖能清晰感受到肩上那小巧趾掌的動作,,像是蘊著無盡的力道,,而那似乎自風中尋得的平衡感更讓王沖贊嘆不已。
花轎頂端,,原本凌云飛掠的動作已變了,,長腿倒勾,小小足弓與環(huán)髻相銜,,身軀彎作柔月,,引得看客轟然叫好。
八駕花轎上,,八位仙女都是這般動作,,可小姑娘不僅蒙面,還腿長身柔,,頓時鶴立雞群,,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散花樓上,,許光凝沉吟片刻,,發(fā)出了遺憾的低嘆:“好意心領,可茂崖也知,,你們王家女……惹不起啊,。”
王仲修不知是自豪還是尷尬,拂須哈哈一笑,,再不提這事,。王家女個個心有城府,都非溫良性子,,哪能容丈夫隨便添辦妾婢,。
當然,若是人兒極為出色,,這點顧慮也算不得什么,,而眼下這個八姐兒,還沒讓許光凝動心到那等地步,。
一邊的梁行首也遺憾地嘆了一聲,,這個八姐兒資質(zhì)雖好,性子卻總有些孤僻,,未來怕是行首都當不得,,更別說是上廳行首,也就是個陪班的命,。若是能送到許光凝家中,,她在官坊里說話也會再多些份量。
罷了……待回去,,還是關那丫頭幾日,好好治治,。
梁行首心緒變幻間,,轎子里的王沖正在懊惱不止,這不是你行不行的問題,,是我還行不行啊……哪知你要演這么多花樣,!
小姑娘根本不像他所想的那樣,就只擺幾個造型,。而是身腿舒展不斷,,如果王沖能看個明白,會懷疑自己看到了九百年后的藝術體操,。
“還行嗎……”
小姑娘一腿直直朝天,,身軀如弓般彎下,頭與王沖的頭相觸,,額頭沾上王沖熱滾滾的汗,,也覺出了他的異常,關切地問道,。
王沖露齒一笑:“小娘子,,且記牢了,這話可是禁語,不能問男人的,?!?p> 側頭對上小姑娘的眼睛,王沖再道:“看,,我沒說錯吧,,你能行的!”
拋開對王沖前一句話的不解,,小姑娘眼里充滿了自得,。似乎那汗水的熱氣也傳入她的心中,連帶身體也越來越熱,。起身換了個姿勢,,更覺自己被這身心的熱氣推入了更高之處,踏在山峰之巔,,偌大的天地,,就是她自由的舞臺。
哪知腳下的王沖正暗自呸呸出口,,恨自己為什么還要裝……
樂聲再轉(zhuǎn)作熱烈,,已到天女散花的最終環(huán)節(jié),花轎上的八位仙女飛轉(zhuǎn)散花,。另外七女都雙腿并立,,緩緩轉(zhuǎn)動,揮灑著綢帶,,小姑娘卻飄然而起,,她想到了之前練習過的最難的動作……
“我能行的!”
小姑娘在心中喊著,,腳尖一點,,從王沖的肩膀站到了頭頂,身軀一旋,,整個人緩緩轉(zhuǎn)動起來,。她就用單腿立住,另一腿漸漸高揚,,紗袖綢帶隨之飄飛,,帶起了一輪彩光,
我的頭……
王沖哀叫不已,,小姑娘就靠著腳趾和腳掌的變換轉(zhuǎn)動身軀,,一踩一轉(zhuǎn),一轉(zhuǎn)一踩,,頻率還越來越快,。王沖都在擔心自己的頭骨會不會破出個大洞,更擔心自己的脖子能不能撐得住。
他將那竹桿死死頂住轎底,,兩手握拳抵住下巴,,將整個腦袋放在了竹桿的木盤上,這樣才能保證腦袋的穩(wěn)定,。即便如此,,臉頰也已漲得發(fā)紫,脖頸青筋畢露,,兩眼開始發(fā)直,。
“堅持……堅持……”
想到這一刻不僅會決定自己的名聲,更會決定小姑娘的命運,,王沖將牙咬得格格作響,,心神收斂到最深處,就只數(shù)著頭頂?shù)霓D(zhuǎn)動,。八圈,、九圈、十圈……那小巧金蓮,,到底蘊著多么強大多么綿長的力量啊,,那嬌小身軀,是不是自帶陀螺,,這樣也能穩(wěn)得?。?p> 此時人群已經(jīng)沸騰了,,花轎并沒停下,,還在緩緩前行,他們也看得出舞娘腳下所立之地極為狹促,。可這個蒙面小舞娘,,竟然就在移動的轎子上,,在方寸之間,靠單腿旋舞起來,,還越轉(zhuǎn)越快,,袖帶張揚如蝶,綽約間嬌小身姿真如自天庭而下,,正在云中飄飛的天女,。
待到花轎左右的伴當慢了好幾拍,才將花瓣如雨般拋灑而出時,,如潮的掌聲沖入散花樓,,震得許光凝等人都再坐不住。
王仲修的老眼幾乎被那旋轉(zhuǎn)的身影和花色閃花了,“古時趙飛燕掌上起舞,,怕也不出此景吧,!”
許光凝緊緊盯著那團身影,那一圈圈的轉(zhuǎn)動,,也撩得他心中生出一波波漣漪,。眼神浮爍不定,他微微側頭去找梁行首,,卻見對方正低著頭緩緩退步,。
是了,這般妙人兒,,就是她的搖錢樹……
衡量片刻,,終覺出爾反爾,太傷臉面,,許光凝低嘆了一聲,,看向那團翩翩麗影的目光也轉(zhuǎn)作遺憾和懊惱。
掌聲之潮中,,小姑娘結束了旋轉(zhuǎn),,一跳而下,像是知道王沖一定會抱住她,,王沖也確實抱住了她,,盡管頭頂已經(jīng)麻透了,腦子也暈得想吐,。
“我行的,!我成了!”
小姑娘捏著拳頭,,興奮地叫著,。
“看吧,我沒說錯,,不過……”
聽得鼓噪聲更近,,王沖心中一動,這可是逃脫的好機會,。
“現(xiàn)在得看我行不行了,。”
透過轎簾縫隙看出去,,果然,,興奮的人群正朝花轎涌來,擠得道旁拉起人墻的黑衣衙役都不迭退步,。
“天女,!天女,!”
“天女現(xiàn)身!”
“天女散花??!”
不必再比了,沸騰的人群已經(jīng)作出了選擇,,這個如趙飛燕般出色的舞娘不是天女,,還有誰能是?十一月梅市,,散花樓天女散花的習俗,,就是由觀眾自選。
成百上千的民眾壓過來,,片刻間就將衙役壓到轎子旁,。
“相信自己!好好過下去,!”
王沖見機會來了,,低聲再鼓勵了一句,掀開花轎側面的綢布,,刺溜一下鉆了出去,。
“郎……”
小姑娘正興奮到高點的心神忽然冰住,眼睜睜看著王沖消失,,才緩緩伸手出去,,似乎想將他的氣息撈回來。
“郎君……”
成功的喜悅消失得無影無蹤,,心中變得無比空虛,,小姑娘撿起染著自己鼻血的手絹,無意識地摩挲起來,。
“小賊子,,你怎地……”
出了轎子,王沖迎頭跟一個衙役撞上,,那衙役親眼見到王沖從轎子里鉆出來,,本就大如銅鈴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下一刻,,衙役驚呼出聲,,“王……”
王沖則是先驚后喜,,桃花社的孫舟孫東海?。?p> 一胳膊肘搗在孫舟的肋側,,將他的呼聲塞回嘴里,,王沖問:“你怎么在這,?”
原因倒簡單,這么大的活動,,光靠正牌衙役可不夠,,用兵丁花費又太高,所以桃花社這樣的社會活力組織也被抓了壯丁,,而孫舟的爹又是縣衙里的人,,換了身衣服就成了臨時工頭目。
孫舟一邊解釋一邊在王沖和花轎間來回打望,,自是絕想不透王沖怎么會從這里鉆出來,,王沖也不必瞞他,解釋說是被陳子文指使江神社的人追打,,才不得已逃進轎子,。
“陳蚊子!,?江神社?。亢媚?!二郎你先走,,那幫賊廝鳥留給小的收拾!”
孫舟看向轎子左右被衙役護著的紅衣漢子,,臉上絡腮胡隨臉肉抖了起來,。
“兀那小子!怎地混進去了,?”
“難道天女就是你托著的,?好福氣!”
這時王沖已被外面的人潮發(fā)現(xiàn)了,,都在奇怪為啥他能越過衙役的防線,,甚至有人猜測他本就在轎子里。
王沖拉住孫舟,,朝他遞了個眼色,,大聲叫道:“誰推的我!,?”
孫舟也機靈了,,知道王沖不愿張揚此事,大喝道:“小子你分明是爬過來的,,別以為我沒瞧見,!”
在眾人的哄笑聲中,王沖被孫舟推入人群,,掩面“狼狽”而去,。
目送王沖的身影沒入人潮,,孫舟嘀咕道:“這王二郎真是……總讓人想不到啊”,再看向那些紅衣漢子,,又猙獰地笑了,。
散花樓上,梁行首正急得跳腳,,朝那婆子發(fā)火道:“還不去護住八姐兒,!要掉了根頭發(fā),少不了你吃掛落,!”
許光凝也在吩咐僚屬:“趕緊去號令民人,,不能再推擠踩踏,不然……”
話音未落,,就聽下面呼號連連,,卻是衙役再也攔不住?;蚯昂竽切┘t衣轎夫和樂手已經(jīng)變作朵朵浪花,,瞬間沒于人潮。
眼見花轎被圍,,不知要鬧出什么動靜,,襠襠金鑼聲響起,身著綠衣官服,,硬翅招展的官人現(xiàn)身,,民眾終于冷靜下來。
新到的官差清出偌大空場,,護送花轎離去,,空地上還躺著十來個紅衣漢子,個個抱著胳膊和腿,,滾來滾去哀嚎不已,。
“他倒見機得快……”
見是趙梓露面,許光凝松了口氣,,可看看樓下遠處,,花轎已經(jīng)遠去,臉色又很快轉(zhuǎn)作不豫,。
此時一個僚屬上了樓,,附耳向許光凝交代一番,許光凝冷哼出聲,。
“小事,,趙梓準備申書與我,要查學田舊賬,、增學田,、遷縣學,還要開縣學上舍,?!?p> 王仲修相問,許光凝也沒隱瞞,,之前已說到,,趙梓有意縣學,只是沒想到動作這么快,。
“擇輕允一二吧,,他就指著這學事立業(yè)進身,若是全拒了,,激得他與小人聯(lián)手……”
王仲修聽出了利害,,查學田舊賬一事是絕不能允的,學田多是被官員侵吞,,這里面牽連太重,。但要拒得太硬,又怕趙梓在這事上發(fā)揮,,引來監(jiān)司那些小人,,不如在小事上讓讓步。
“本已有盤算,,增田遷學之事,,他能自己解決了錢糧,我也不會為難,。開縣學上舍,,讓府學外舍松口氣,也不是壞事,。只要料理了華陽縣學那班尸位素餐的學官,,教得出上舍生,我也未必不允,,可是……”
可是什么,,許光凝沒再說了,看臉色就明白,,他心情很壞,!
“拿學田舊賬事擠兌,居心不純,,枉他還稱君子?。渴律俨胖纹?,他非要生事,,就怪不得我潑他冷水,!”
許光凝冷冷自語著,再招來僚屬,,吩咐道:“等趙梓申書到了,,就轉(zhuǎn)給提舉學事司,此事本府不決,,由提學去決,!”
王仲修一怔,再憂慮地道:“提學盧彥達是余深的女婿,,也是個好大喜功之人,,正愁沒機會翻攪府學。容他決華陽縣學事,,還不知要作出多大文章,,更怕他與趙梓聯(lián)手……”
許光凝哼道:“他終究要巡一路學事,不可能專于府學,。再說……好大喜功豈不正好,?看趙梓怎般應付!他與趙梓絕非同路人,,這一點我倒是清楚,。”
他眼中泛著深深的憎惡,,沉沉地道:“一路小人,,一路偽君子,讓他們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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