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該是三十一章,,另外,,匪頭數(shù)學絕對不是體育老師教的,,體育老師至少會點數(shù),,會一二一,?!?p> “許是我的錯,,你不像偽君子……”
散花樓附近一處酒樓里,,正大快朵頤的王沖聽到這話,,心說你這節(jié)操也真低,,一頓飯就讓你前倨后恭了?
坐在他對面的何廣治看看眼前的鵪子羹,,掃掃一桌子說不上奢華,,卻也足稱豐盛的菜肴,再瞄瞄王沖那囫圇吃相,,眼眶紅紅地重復道:“你不像偽君子,。”
“為什么,?”
“偽君子都很吝嗇,,出身富貴也會偽作清貧?!?p> 果然,,只要對你大方,,就不是偽君子。
此時王沖才認真端詳何廣治這個人,,發(fā)現(xiàn)他面帶菜色,,穿的圓領(lǐng)衫是粗布所制,露出的雙手粗糙如樹皮,,跟之前坑害自己的富家子弟陳子文完全是兩類人,,難道陳子文在這事上也騙人,何廣治不是何廣林的幼弟,?
“我只是何廣林的庶弟,,之前不滿你,也是聽家里人說,。難得信他們的話,,沒想還是假的,何家人……我從不當自己是何家人,?!?p> 何廣治幽幽說著,然后端起鵪子羹,,呼嚕呼嚕大口下肚,。
王沖就是在這酒樓前遇到何廣治的,當時他就在這條食街上探頭探腦,。雖然小了這家伙三四歲,,矮了大半頭,王沖卻一點不杵,,擰住他逼問陳子文的下落,。卻沒想何廣治說就是得知王沖跟陳子文走了,才一路追過來找人,,怕陳子文下黑手傷了王沖,。
被陳子文騙住是事前不知底細,有了提防,,再看何廣治,,王沖覺得可以信。干脆把他拉進酒樓吃飯,,順帶打探陳子文的情況,,好決定接著怎么收拾那家伙。
此時聽何廣治這話,,不僅是個庶子,,似乎還自小飽受虐待,王沖覺出了紕漏:“既是如此,何家怎么還讓你進縣學,?聽陳子文說,,沒錢可是進不了縣學的?!?p> 何廣治咂著嘴,,回足了粥味,才搖頭道:“陳子文那種人當然得花錢才能進縣學,,我這樣的,,是給何家掙錢?!?p> 話題又拐到縣學上了,,再聽何廣治一番解說,王沖才明白個通透,,果然不能只聽一面之辭,。
學校不僅是官員的利益之所,同時也是學生的利益之所,。
庠生待遇不必談了,,看各個學校的具體情況。像是成都府學,,就要分正牌庠生,,次等只供食宿的庠生,以及沒有錢糧也不免食宿的一般學生,。華陽縣學就是個殼子,,不提供食宿,只分兩類,,而且正牌庠生數(shù)量很少。
對學生來說,,入州縣學的最大意義在于免役,。只要考過公私試,就能免個人的身丁,,內(nèi)舍則免戶役及借借,,上舍比同官戶?!?】
如此就出現(xiàn)了富戶紛紛賄賂學官,,讓子弟入學,以求免役的情況,。聽何廣治說,,那些向顧八尺送幾十上百貫錢求入學的人戶,都是奔著內(nèi)舍免戶役去的。就算兩年公試不及格被降舍,,乃至被黜退,,免掉的役錢也比賄錢多,是筆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陳子文就是這么入的縣學,。
“我?我不一樣,,顧教授沒收錢,,我是正經(jīng)的讀書人?!?p> 說到自己,,何廣治露出了一絲傲氣。他因自己是庶子身份,,不甘命運,,才發(fā)憤讀書。本身有一些天賦,,加之何廣林覺得這庶弟入學未嘗不是件好事,,并沒為難,顧八尺也沒把他與陳子文同等對待,。
“顧八尺雖然貪,,也不是無所作為,縣學里也有十來個貧寒學子,,不是庠生就是內(nèi)舍生,,顧八尺是真心希望他們能入府學。想當年,,顧八尺跟老趙知縣一同振作過縣學,,那時他就有顧八尺的諢號了,不過那個八尺,,說的是他學問比人還高……”
何廣治對顧教授的評價與陳子文很是不同,,想必陳子文一家被顧教授痛宰過。
“縣學不過是座小廟,,哪及成都府學熱鬧,?真要比起來,府學里貧寒學子加上正人君子的比數(shù),,還不如縣學高,,顧教授從來不收八行出身的學生?!?p> “府學富戶請托者蕓蕓,,畢竟有上舍,,還有機會入貢太學。府學還在取八行,,八行出身的情形真是不堪入目,。就為了掙個名聲,怎般事都干得出來,。有割了豬肉假作自己臂肉喂父母治病的,,有當著保正都保的面嘗父母糞便試病的,有直接在墳頭上建屋子守孝的,,還有死了遠房親戚就日夜嚎哭不止的,。”
“我本以為你是那種人……”
何廣治再說到八行取士,,王沖凜然,,原來如此,父親這么在意自己的孝名來歷,,趙梓也沒有讓自己直接用這個孝名進學,,還有這樣的背景。這條路就是八行取士,,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臭不可聞,,連顧八尺那種寡廉鮮恥之人都不屑沾染。
接著何廣治一邊啃著羊腿,,一邊痛惜地道:“王守正,,你進縣學作甚?這就是一潭死水,,見你這般闊綽,,也該不是為了庠生和齋長那點錢糧來的?!?p> 王沖心說,,還不是被坑的?不過那點錢糧也是在乎的?,F(xiàn)在出手闊綽,,是因為荷包里還有余錢,想品品城里酒樓的手藝跟海棠樓有什么不同,。
對了,還得去海棠樓一趟,,林掌柜之約還沒赴呢,。
王沖轉(zhuǎn)著自己的心事,何廣治則風卷殘云地繼續(xù)掃蕩,,邊吃還邊抱怨縣學根本就沒出路,。
縣學只有外舍和內(nèi)舍,,上舍不過是個名義。他們這些縣學學生,,只能跟其他學子一樣,,年年去考府學。畢竟真有了上舍,,就擁有向府學升學的法定途徑,,成都府學不會允許華陽縣學擁有真正的上舍。
“得過且過吧……”
王沖本就對華陽縣學沒什么想法,,現(xiàn)在更不感興趣,。照著時間應(yīng)應(yīng)卯,拿到錢糧就好,,自己好好讀書,,明年入府學才是正途。
打算之外,,感受倒不是沒有,。王沖對此時的三舍法和學校取士觀感已非常惡劣,廢了科舉,,就靠學校一級級考上去,,結(jié)果就是現(xiàn)在這樣子。富戶和沽名釣譽之輩塞滿學校,,貧寒子弟就算滿腹經(jīng)綸,,也先得爭奪有限的學生位置,升學又得面臨富戶關(guān)系戶的排擠,。還因利益之爭,,搞出華陽縣學這種怪胎。
一頓飯吃了三百文,,王沖干脆再點了幾樣菜,,湊足五百文,讓何廣治打包回家,。何廣治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就丟了一句:“我會招呼好陳子文,讓他別再找你麻煩”,,當時王沖覺得這家伙也不是什么君子,,就是個真小人。
溜達到萬里橋門,,招呼了一輛“馬的”,,馬是瘦骨嶙峋的建昌馬,車是無頂大板車,,一路骨碌碌顛到了海棠渡,?;艘粋€時辰,車費一百五十文,,比“驢的”貴一半,。
王沖就在尋思,是不是買頭驢子代步,。古時“打的”實在太貴,,就算每個月只去縣學四天,齋長的職錢也不夠來回的車錢,。
不過荷包正急速縮水,,就不知剩下的錢還夠不夠買驢子……
正到海棠樓下,就聽一聲“嘿喲,!王二,!”
一看是小黑臉鮮于萌,王沖綻起甜甜笑容,。
小白臉宇文柏也露面了,,意氣風發(fā)地道:“正要尋你呢!敢不敢再賭一場,!依舊比算學?。俊?p> 王沖的嘴角幾乎要扯到耳根了,,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啊,。
林掌柜和林大郎也現(xiàn)身了,見這情形,,也不急著跟王沖談事,,笑呵呵地抱起算盤,湊過來當中人,。
宇文柏這種嬌貴公子哥,,就算上一場守住了臉面,也不甘心被人壓在頭上,,更何況當時王沖還自比老師,,更為宇文柏所不容。從王沖身上找回場子,,怕是他這幾天日思夜想的大課題,。
賭約照舊,王沖也有錢了,,掏光身上的錢作彩頭,。而賭題則有了變化,宇文柏提議比奇算,,所謂奇算,,就是解各種莫名其妙的算術(shù)題。
“不僅比時間,,還要比算法,,若是只靠演算,沒有算法,,那也算輸,!”
宇文柏料敵從寬,他并沒有低估王沖的算技,。上一次王沖雖是靠鋪地錦算法獲勝,,可那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沒有一定的算技,,也不可能在速度上超過他一大截,。
“你既定了范圍和條件,那具體的題目我來出……”
王沖也要為自己爭取,,這個提議林掌柜覺得很公平,,就這么辦。
“如此就來算錢,,我不知你們身上各有多少錢,,你們把各自的錢數(shù)作兩次計算,加減乘除隨便,,告訴我得數(shù)和怎么算的,,我在一柱香內(nèi)算出你們各自的錢數(shù)。如果算不出,,算錯了,,或者我拿不出算法,我輸,,反之我贏,。”
王沖也不跟他們比了,,直接定為挑戰(zhàn)賽,。
鮮于萌一聽就笑了:“這比雞兔同籠還簡單哩,加腿法減腿法數(shù)頭法,,總之都是假定法,,這算法小兒都懂啊,!”
宇文柏也搖著頭道:“這太簡……”
話音未落,,就聽林掌柜搖頭道:“可不簡單,是讓你們把兩個數(shù)字隨意計算,,而且兩個數(shù)字之間沒有關(guān)聯(lián),,只能用估約法試算,。”
宇文柏楞了楞,,顯然在作初算,,然后皺起了眉頭,他也明白了,。王沖的題目可不是《孫子算經(jīng)》里的“雞兔同籠”,,畢竟雞和兔子的頭和腳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
“難道……你還知不同于估約法的算法,?”
宇文柏品出了這題目的意義,,很是詫異。
王沖點頭道:“我知的算法,,不僅能解這一題,,還能解雞兔同籠等等很多問題,就是一項數(shù)理,?!?p> “怎么可能?我們不是請教過夫子各種算法么,?”
鮮于萌恨恨瞪住王沖,,像是要把他之前輸?shù)舻腻X瞪回來。
宇文柏也咬牙道:“鋪地錦只是一種巧法,,算法可不是算技那么簡單,。你真要另有算法,還能廣及其他,,那就是算學上的大事,!就如《黃帝九則算法細草》里的‘開方作法本源圖’一樣,我不信,!”
這話就聽出宇文柏在算學上是真有造詣,,鋪地錦只是一種基礎(chǔ)的計算技藝,跟能涉及到基礎(chǔ)數(shù)理的算法不是一回事,。此時精于算學的大家們,,大都還只能針對各類不同問題,用不同算法解決,。比如算圓周率,,比如算體積、面積,。能推及其他應(yīng)用的算法很少,,賈憲在《黃帝九則算法細草》里的‘開方作法本源圖’乃至‘增乘開方法’,以及沈括在《夢溪筆談》里提到的“隙積術(shù)”,是極少數(shù)能夠推而廣之,,涉及開方和數(shù)列等領(lǐng)域的算法,。
鮮于萌握拳打氣:“你定是在虛言恫嚇!我們不怕,!”
王沖攤手:“怕不怕,,試了才知?!?p> 這下連林掌柜也充滿了期待,他繼續(xù)充當中人,,核算宇文鮮于各自有多少錢,,然后記錄兩個數(shù)字的運算過程,再將運算環(huán)節(jié)和得數(shù)告訴了王沖,。
王沖提筆,,在白紙上畫下了一個佛門萬字符“卐”,“這是十六郎的錢”,。
接著再畫下一個無窮號∞,,“這是萌哥兒的錢”。
然后以加減乘除相連,,不是運算符號,,就是字面上的“加減乘除”。
最后在兩列運算過程與各自的得數(shù)之間畫下等號,,這倒是個兩橫的標準等號,。
一個古怪的兩元一次方程組就這么顯現(xiàn)在眾人面前,很自然,,宇文鮮于和林家父子就如看天書一般,。
沒有阿拉伯數(shù)字,也沒有現(xiàn)代運算符號,,王沖開始解起了這個怪異的方程組,。盡管有些干擾,但只要強迫自己將漢字當作符號,,沒什么不可逾越的計算障礙,。
整個計算過程因王沖將“加減乘除”四個字寫得清清楚楚,一步步地展現(xiàn)在四人面前,。唯一有些不理解的是那個兩橫的等號,,可經(jīng)過了王沖的一次等式轉(zhuǎn)換,就算是鮮于萌也明白過來那東西的意義有多么重大,。
一炷香燃了大半,,當王沖將“卐=九千四百一十”,“∞=四千七百另八”兩行寫下來時,四人眼珠子都差點瞪了出來,。
“這是……什么,?”
宇文柏終于開口了,嗓音沙啞無比,。
王沖悠悠道:“天元術(shù),!”
林掌柜涼氣抽個不停:“這就是傳說中的天元術(shù)!,?”
喲,,此時已經(jīng)有了啊,?不過肯定沒這么完善,,這點自信王沖還是有的。天元術(shù)要到南宋才開始發(fā)端,,而且那時都還有很多缺陷,。就算此時已有雛形,也絕對比不上他混合了古今符號的方程組,。
鮮于萌語氣發(fā)虛地道:“難道你又是在哪本古書上看到的,?”
王沖點頭:“沒錯,萌哥兒你都學會推理了,?!?p> 鮮于萌楞楞看住王沖:“什么是推理?”
逗過了鮮于萌,,王沖大咧咧地將兩人的錢收入囊中,,嗯,這下買驢子的錢該夠了,。想想真是敗家啊,,竟然用足以震動這個時代的數(shù)學成就來賺驢子錢……
不過王沖卻不介意,反正就算是后世的數(shù)學家,,除了虛名之外,,一個個貌似也都很苦逼。而且數(shù)學也沒什么版權(quán),,靠這個可混不了日子,。更何況,從道德上說,,這也不是他自己的東西,,就當是義務(wù)奉獻吧。
宇文柏看著王沖演算的那張紙,,兩眼光亮大作:“這下雞兔同籠又有新解了,!十貫錢,值!”
鮮于萌嘀咕道:“還有我的五貫”,,接著他有些傷心地道:“這是兩個月的例錢,,我再吃不到零嘴了?!?p> 王沖差點仆倒在地,,就這樣?十五貫???
很顯然,即便是宇文柏這樣的天才,,一時還難以完全明白,,天元術(shù),不,,方程和方程組到底有多大用處。
沒明白也好,,免得自己被當作人形“古書庫”,。
接下來的幾日,王沖又過起了悠閑日子,,每天帶著虎兒瓶兒練弓習字讀書,。偶爾去父親王彥中的私塾代代課,教半大孩子讀周易尚書之類的起步經(jīng)文,,督導他們臨摹字帖,。王世義和鄧衍也乖乖地蹲在教室最后面,一個如抓刀,,一個如抓錢一般地抓著毛筆,,開始了他們艱難的學習之路。
每隔三四天,,王沖也會去一趟海棠渡,,督促林大郎演練珠算,再看看海棠樓的流水帳,。這就是林掌柜的請托,,每個月兩貫錢,工作只有這兩樁,。
王沖清楚這不過是試探,,林掌柜正籌備著把海棠樓交給林大郎,又不愿讓原本的老人欺了林大郎,,需要個懂算學,,又靠得住的人陪伴,王沖正合適。
其實也不合適,,以王沖的身份和前途,,作這事可是大大屈尊了。林掌柜開口時,,都是百般委婉,,生怕王沖惱了。卻不想王沖并沒什么讀書人不沾商事的心理障礙,,他也有自己的盤算,。讀書歸讀書,卻不能一腦子全扎進去,,他還想著賺錢大業(yè),,只不過現(xiàn)在已沒了一步到位的急躁想法,借著海棠樓先摸摸水深,,不失為穩(wěn)妥之計,。
何況,好歹是兩貫錢……這個時候的王沖,,就是這般見錢眼開,,而且把自己賣得很低廉。
十一月上旬很快就這般過去了,,又要到去縣學點卯的時間,。這一日王沖從海棠渡回來,被王彥中繃著臉叫進了堂屋,,心中忐忑不定,,難道王彥中對他海棠樓那份兼職不滿了?
“是這樣的,,趙知縣今日來過,,他跟我提了一件事……”
王彥中沉默了許久才開口,似乎事情很有些復雜,。
“他要把你提作縣學學諭,,佐輔顧教授,振作縣學,?!?p> 這句話出口,王彥中兩眼便轉(zhuǎn)上了天花板,。
王沖先是一驚,,再是大喜,學諭???特殊情況下,,例如學校所處州縣荒僻,沒有足夠的學官,,也可以由學生擔任,。他本是齋長,跨過直學,、學錄,、學正,到學諭,,這就是連升四級?。?p> 喜色又瞬間消退,,縣學那就是個大坑啊,,就算升成教授又怎么樣!,?而且……自己什么都沒干,,甚至都曠課一旬,趙知縣還要把他如火箭般往上拔,,為什么,?
看向臉色頗為怪異的王彥中,王沖皺眉撇嘴,,語氣森冷:“爹,,趙知縣找的不是我,,而是你吧,?”
王彥中一陣猛咳,支吾著說不出話來,。
【1:借借是一種雜稅,,政和六年,因州縣學校學生太多,,又規(guī)定成績優(yōu)良者方能免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