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亥時四刻,蒼嵐軒內(nèi)卻是燈火通明。
赫連歡迷迷糊糊地睡著,,忽覺嘴唇上涼涼的,,有些不適,,她本能地錯開,但那冰冰涼涼的東西卻不依不饒,她不悅地皺起眉頭,喃喃地說道:“拿開……什么玩意兒……”
聽她口中呢喃,,蕭琮十分沒有耐性地說道:“別動,張開嘴,?!?p> 赫連歡一下就辨認出那是蕭琮的聲音,心中頓時一驚,,頭腦也清醒了些許,。
她睜開眼,,眼前是蕭琮沉靜的面色,他正端著翡翠小碗,,拿著白玉勺子,,給她口中喂著什么東西。
原來剛才那冰冰涼涼的東西,,就是這白玉勺子?。?p> 蕭琮見她睜開眼,,又說了一聲:“張開嘴,喝了它,?!?p> 赫連歡想了想,故意道:“你讓我喝我就喝嗎,?萬一……是毒藥怎么辦,?”
蕭琮像看傻子一般看向她,眼神輕蔑,,冷冷又問了一句:“你喝不喝,?”
赫連歡自然知道那不是什么毒藥,但就是想跟他唱反調(diào),,此刻見他認真起來,,也不敢再玩,連忙道:“喝喝喝,,就算你給我毒藥,,我也得喝不是?來吧,,我自己來就行,。”說著便要接過他手中的碗,。
這話說的蕭琮心中一動,,明知她是玩笑話,可還是……
原本想要遞過去的碗也頓在那里,,他直愣愣的伸過勺子,,赫連歡只得張開嘴,喝了他遞過來的湯藥,。
片刻后,,一碗藥就見了底。
赫連歡忽然想起上次他喂她喝藥的情形來,,心中輕笑道:“果然,,還是這人給喂藥她才能喝得這么痛快,。”
這時,,蕭琮才淡淡解釋:“這是醒酒藥,,你喝完了就睡吧?!闭f完就將碗隨手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起身離開了。
紫袍消失在夜幕中,,赫連歡這才發(fā)覺,,他此刻還是一身紫色官服。
原來他連衣服都沒換,,還惦記著先來喂她醒酒藥……
翌日,。
赫連歡揉了揉還有些疼的頭,慢慢走了出來,。
外面的天色還沒有亮,,四周都還點著燈火,但已經(jīng)有下人在四周打掃了,。
她伸了個懶腰,,忽然覺著這周遭的景色有些熟悉,那如今光禿禿的葡萄架,,不正是那日蕭琮叫她過去問話的地方嗎,?
又看了看在旁邊灑掃的下人,似乎是蕭琮院里的,,她猛然一驚,,連忙抬頭去看,只見頭頂上,,“蒼嵐軒”三個大字清晰明了,。
她、她,、她,,昨晚她竟然睡在了蕭琮的房間!
那,、那蕭琮在哪睡的,?
蕭琮從院門緩步走來,正好看見赫連歡驚訝的臉龐,,赫連歡自然也瞧見了他,。
蕭琮之前在大周,穿的玄衣都是通體玄色,無一絲花紋裝飾,,是為了掩飾身份,,而今日一身玄色常服,衣服上繡著大梁特有的花紋,,金線繚繞,,更給他添了幾分貴氣。
是吧,,赫連歡不禁比較,,這樣的衣服才適合他,才……配得上他,。
見他迎面走來,,赫連歡也向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昨夜……多謝,?!?p> 蕭琮微微詫異地望向她,嗤笑一聲道:“不用,,不過,能聽你一聲‘多謝’,,真是難得,。”
不等她再說什么,,院外忽然傳來洛九天的聲音:“表哥,,我能求你件事嗎?”
二人皆向聲音來處望去,,只見洛九天竟一襲紅衣,,頭發(fā)散亂地坐在墻頭。
蕭琮一愣,,不解道:“你為什么不走門兒,?”
洛九天瀟灑轉身,一躍下了墻頭,,大步朝他們走來,,回道:“唉,別提了,,還不是你這王府太大,,我實在懶得走了?!?p> “那你為何不喚人帶路,?”這下輪到赫連歡問了。
“那自然是嫌麻煩了?!?p> 洛九天看著這二人輪番的問,,總覺得有些想笑,倒不是嘲諷,,就是莫名覺得,,這二人般配的很。
蕭琮不欲再談此事,,轉了話題問道:“那你方才說有事求我,,何事?”
洛九天湊到他身邊,,笑著問道:“我想進官場,,有些事想請教表哥?!?p> 蕭琮頓時不悅,,道:“當初舅舅讓你入仕,你死活不樂意,,洛家鼎盛之際你不入仕,,現(xiàn)如今又是怎么想的?你知不知道……”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洛九天打斷:“知道知道,,父親因何而死我一清二楚,我此番入了官場自然不會輕松,?!?p> 蕭琮冷哼道:“哼,哪里是輕松不輕松的事,?以柳相的手段,,你一個不慎,怕是要命了,?!?p> 洛九天沒有答話,笑意漸漸收起,,眸光沉寂了下去,。
蕭琮繼續(xù)勸道:“你不是學了醫(yī)嗎?就做個懸壺濟世的大夫,,到時開家醫(yī)館,,不好嗎?”
洛九天忽然又笑,,卻與方才的笑全然不同,,此番笑容苦澀至極,又莫名透著股邪氣,讓人微微發(fā)寒:“蕭琮,,你以為我逃著避著,,他們就會放過我嗎?”
“那——”
“我父親慘死,,你叫我如何甘心只做個大夫,?!”
“我說了,,舅舅的事,,我定會查個一清二楚,你又何必……”
“行了,,你不幫我便罷,,就當我沒問過你此事?!甭寰盘旌鋈徽f了這么一句,,擺了擺手轉身就要走。
“你去哪兒,?”
“回洛府,。”
蕭琮忽然想起來,,昨夜他半玩笑半認真地說要好好想想,,到底是回洛府還是宸王府。
他的意思是不是,,當他說選擇宸王府的時候,其實意味著他要與他站在一起,,而不愿回洛家,,做個永遠被人護著的公子哥,故而才今晨一早,,就過來跟他說要入官場的事,。
蕭琮終究是拿他沒辦法,開口道:“好吧,,我?guī)湍?,你回來?!?p> “謝謝表哥,。”洛九天笑著轉身回來,。
蕭琮聽著這答謝的話就當沒聽到,,他們兄弟二人之間,不來這些虛的。
“不過你要先回去看看,,那老頭子一定惦記著你,。”他說的老頭子,,自然是指洛老爺子了,。
“好……”洛九天笑著回答,又轉了一個身,。
赫連歡看著洛九天轉來轉去的,,覺得有些晃花了眼,不禁輕輕笑了起來,,也不嫌暈得慌,。
紅衣似火,笑意如陽,,真是明媚的美,。
晨起的初陽還未照徹天際,寒冬之夜的冷意尚未消退,,時不時有帝都長街上的燈火,,拉長了那一道道匆忙趕往皇宮的身影。
其中一輛通體漆黑的馬車,,緩緩停在宮門口,,上面下來一人,胡子花白,,面容慈祥,,下了馬之后車,就直接坐上了一頂早已候在一旁的肩攆,。
是洛老,。
眾臣紛紛而至,先在宮門前一一報了姓名,,才紛紛下了馬或馬車,,徒步進入宮內(nèi)。
走過長長的宮道,,又上了高高的石階,,大約有半個時辰,才終于靠近那巍峨高大的紫宸殿,。
這里便是眾臣議政參拜帝王的宮殿,。
明黃色的琉璃瓦,朱紅的漆柱,,石灰鋪就的雪白宮墻,,還有紫檀木大門,,上面雕著栩栩如生的九龍圖,飛龍或獨子云間嬉戲,,或二龍戲珠,,又有三三兩兩的飛龍盤踞在一起,姿態(tài)傲然,。
晨曦終于破云而出,,明黃色的琉璃瓦反射著初陽的光輝,更加富麗堂皇,。
洛老由肩攆抬著,,慢悠悠地從宮道上走了過來,眾人紛紛作揖為禮,,他也一一回了,,然后慢慢上了石階旁的一條斜著的坡道——這坡道是梁帝特意為洛老建的。
宮中內(nèi)侍瞧了一眼天色,,揚聲喊道:“眾臣覲見——”聲音老長,,響徹云霄。
大殿之上,,眾臣躬身作禮,,卻不跪拜。
大梁禮節(jié),,只有帝王登基等大殿才行跪拜之禮,,其余躬身作禮即可。
“眾愛卿平身,?!?p> 眾臣來到各自位置,恭敬跪坐,,就連梁帝,,也是跪坐。
一般朝堂議事,,都是跪坐,只是在類似昨夜那種宴席上,,才會特意安排了椅子坐下,,正經(jīng)朝堂還是保持著傳統(tǒng)的跪坐。
梁帝率先關切地看向坐在右席第一位的洛老,,問道:“洛老一路行來,,可還好?”
洛老雙手作禮,,恭敬回答:“老臣安好,,謝陛下掛懷,。”
這是每次上朝,,梁帝都要問的一句話,,而洛老每次的回答也都是這么一句,此后,,朝議才算正式開始了,。
“陛下,怎的不見宸王殿下,?”柳相聲音突然響起,,也提醒了未發(fā)覺的人。
前兩年蕭琮不在也就算了,,可昨夜晚宴已經(jīng)宣告他的歸來,,如今的早朝,不來不合適吧,。
梁帝馬上為眾人解惑,,道:“琮兒說,他乃是戴罪之身,,不宜參政,,故不曾來?!?p> 眾人一愣,,蕭琮怎么會有這番覺悟,但也不敢說,,笑話,,又不是不要命了。
還是洛老率先開口,,笑道:“宸王外出歷練兩年,,果然是懂事多了?!?p> 梁帝也輕笑道:“是,,琮兒確實是長大了?!?p> 柳相回神,,連忙附和著:“是,陛下與洛老說的是,?!?p> 不過心中卻是咯噔一下,蕭琮確實不一樣了,。
“陛下,,老臣聽聞,,宸王入城之時,曾被一守城小將攔住,,要什么……嘖,,要什么來著?唉,,人老了,,記不住事兒了?!?p> 這哪兒是記不住事兒了,,分明是逼著柳相自己交代。
柳相面色一變,,連忙道:“此事臣也有所耳聞,,那小將竟管王爺要入城費,企圖坑騙王爺錢財,?!?p> 此話一出,眾臣嘩然,。呵,,這小將還真是有膽兒,撈錢撈到了宸王頭上,。
怎么說呢,?有點兒小聰明,奈何運道不咋地,,直接撞到了宸王手里,。
“這小將是誰啊,?竟膽大至此,?”
“入城費?什么時候有這東西了,?”
“這人也是倒霉,,撞到宸王那里……”
竊竊私語之聲不斷,也不斷有目光狀似無意的掃過柳相,。
在場的有幾個是吃素的,,即使平時表現(xiàn)草包了點,真正該在意的事情,,他們可也是時刻注意著,。
但蕭琮惹不得,,柳相更是惹不得,,正面剛不是什么明智之舉,,還是靜觀其變吧。
梁帝一聽,,皺眉問道:“哦,?此事當真?”
柳相硬著頭皮回道:“是……”
梁帝登時大怒,,厲聲道:“他是什么東西,,竟敢訛騙宸王!朕何時說入城要交入城費了,!”
眾人噤若寒蟬,,一個都不敢出聲,又是洛老開口道:“那人本身可沒這么大的膽,,不過是狗仗人勢罷了,。”
這話說得有些難聽,,但沒人敢反駁,。
說實在的,他們站在這里,,一個個都左右逢源的很,,槍打出頭鳥,還是看戲的好,。
梁帝沉眸,,看了一眼柳相,對著洛老問道:“不知,,他仗的是誰的勢,?”
洛老道:“這個老臣就不知了,陛下可以叫那人來問上一問,?!?p> 梁帝聞言,便吩咐人將那小將帶進來,。
柳慶本來是被蕭琮帶走的,,但正如他所說,戴罪之身,,不宜議政,。
這件事還是由洛老出面比較合適,所以今晨讓洛九天回去見洛老的時候,,順便著把柳慶也帶了回去,。
洛老也不是個拖泥帶水的,柳慶此刻被洛府的人看著,,就候在殿外,。
柳慶被紫宸殿侍衛(wèi)帶上來,,顫巍巍地來到大殿中央,梁帝冷眸掃過,,他竟嚇得直接跪倒,,大氣都不敢喘。
他突然瞥到在大殿中站著回話的柳相,,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連忙跪行幾步,抓著柳相的紫色官服,,喊道:“大人,,大人救命啊,!我,、我不知他是宸王!”
洛老沉聲道:“怎么,,不知他是宸王,?那若是一般百姓,你便可隨意訛詐嗎,?”
柳慶聞言,,更是抖得跟篩糠一般,見柳相不搭理他,,連忙向著梁帝跪拜磕頭:“陛下饒命,!我錯了!我錯了,!陛下饒我這次,!”
梁帝沒有看他,只是將冷冷的目光看向了柳相,。
方才洛老故意說他不知,,此刻可算是直接挑明了。
眾人看看洛老,,又看看柳相,,原來是洛家與柳家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