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繼續(xù)嘆著氣:“我皇祖父以武立國,以文治國,,自入紅巾以抗暴元,,爾來已有四十余年,皇祖父戎馬一生,,其雄才大略,,堪稱一代圣明君王,我自小便對皇祖父很是崇敬,,立志將來要做一個像他那樣的圣明君王,,治理出一個光耀千古的大明盛世!但是……我卻未料到,,我滿腔抱負(fù)還未來得及施展,,便遇到這般進(jìn)退維谷的內(nèi)憂……”
“皇祖父有子共計二十六人,這些人中,,我父懿文太子早逝,,八皇叔潭王因其妻弟寧夏指揮于琥牽連胡惟庸黨案,懼坐連而自盡,,九皇叔趙王和二十六皇叔皆早夭,,其余成年諸王分封各地,手握各地軍政大權(quán),,興軍備,,收賦稅,名為戍守天下,,實則皆是國中之國,,皇祖父健在之時,尚可拿捏住他們,,可是若有一天皇祖父駕崩,,諸王皆是我叔父之輩,,他們?nèi)绾芜€肯聽我號令,擁我為主,?”
“諸王之中,,尤以四皇叔燕王,和十七皇叔寧王擁兵最重,,燕王戍北平,,寧王戍大寧,二地皆與北元相近,,兵多將廣自是無可厚非,,我擔(dān)心的是,這二位皇叔將來若不愿奉我為主,,命令封地將士們倒戈相向,,兵鋒直指應(yīng)天,那時我該如何自處,?”
朱允炆說了很久,,言語間不時長噓短嘆,愁意深深,,顯然,,藩王是他心中最大的隱憂,這種隱憂是不足為外人道的,,若真說出來了,,旁人必會認(rèn)為這位太孫殿下還未即位,便想著除去諸皇叔,,這對朱允炆的名聲頗為不利,,再說他本性仁厚,對皇叔們本也下不去手,。
蕭凡半闔著眼睛,,靜靜聽著朱允炆述說。歷史還是歷史,,這個時候的朱允炆果然還是預(yù)見到了分封藩王的大患,,這種大患過不了幾年便會真正顯現(xiàn),而他嘴里所說的燕王和寧王,,便是靖難之役時的亂軍之首,,最后生生奪了他的江山。
不管怎么說,,朱允炆愿意將這種敏感犯忌的想法跟他說,,蕭凡心里還是很感動的。他能感覺到,朱允炆確實拿他當(dāng)了朋友,,這種話若非交情深厚的朋友,,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
蕭凡與朱允炆見面不多,,朱允炆是個可憐的小伙子,,他的身邊充斥著滿嘴仁義道德的老師,儒臣,,充斥著滿臉奉承阿諛的宦官太監(jiān),上面還有一個嚴(yán)厲的祖父朱元璋,,這便是他生活的環(huán)境,,在他的環(huán)境里有很多人,可是惟獨沒有朋友,,可以說笑談天,,可以互幫互助,可以挖心掏肺的朋友,。
蕭凡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了,,醉仙樓恨其不爭的責(zé)備,甚至打罵,,令朱允炆感到一種被人真誠關(guān)心的親切感,,這種親切感是身邊那些儒臣,宦官所不能給予的,。
男人的友情很簡單,,有時候甚至很莫名其妙,說產(chǎn)生便產(chǎn)生了,。蕭凡和朱允炆正是如此,。
看著朱允炆愁意滿面,蕭凡有些不忍心,,他總覺得應(yīng)該說點什么,。
“殿下,藩王之患確實是存在的,,不知殿下的老師黃先生可有建議,?”
朱允炆笑了笑,愁容稍緩:“黃先生寬慰我,,他說如今陛下健在,,藩王成患為時尚早,而且藩王的兵力也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多,,頂多有個自保的作用而已,,萬一有天他們真敢謀反,我們用朝廷大軍打敗他們,應(yīng)當(dāng)易如反掌,,容易之極,。黃先生還說,漢朝景帝時,,七王叛亂,,漢景帝以周亞夫,竇嬰為帥,,只用了十天時間,,便平了七王之亂,我朝藩王雖多,,所忌者,,唯燕,寧二王也,,難道區(qū)區(qū)兩個藩王,,我們的朝廷大軍還打敗不了他們嗎?呵呵,,雖是寬慰之語,,不過我也覺得黃先生所言甚為有理……”
蕭凡嘆息。
有句話他忍得很辛苦,,漢景帝英明果決,,你朱允炆能和人家比嗎?景帝手下有千古名將周亞夫,,你朱允炆手下有誰,?能征善戰(zhàn)的將領(lǐng)早就被你爺爺殺的殺,死的死,,活著的皆是庸碌之輩,,能靠得住嗎?再說燕王雄才,,乃世之梟雄,,豈是漢時那些不成器的七國叛王比得了的?
黃子澄,,你真是好樣的,!忠臣當(dāng)?shù)侥氵@份上,奸臣們都該笑死了,。歷數(shù)各朝,,最怕的就是朝堂中出現(xiàn)這種忠直不阿的蠢臣!他們滿懷忠君報國之心,,一門心思的誤導(dǎo)禍害帝王,,這些人比奸臣更可恨,更該殺!最后害得帝王丟了江山,,這些蠢臣們還滿臉悲愴的仰天大呼:“此天命也,,非戰(zhàn)之罪……”
天命亦在人為,身為帝王臣子,,你早干嘛去了,?
蕭凡張嘴,便欲勸朱允炆對藩王要更為警惕,,不要相信身邊那些酸腐儒臣的寬慰之語,,免得害國害己,話到了嘴邊,,蕭凡忽然猛地驚醒,,立馬住口不語。
自己的身份只是草民,,不在其位而不謀其政,有些話大臣能說,,但草民是絕對不能說的,,哪怕是太孫殿下在民間認(rèn)識的草民朋友,照樣不能說,,否則會害死自己,。
來日方長,且待以后有了身份,,有了機會,,再好好勸勸這位單純的太孫殿下吧。
說出了心里的隱憂,,朱允炆心情好了許多,,郁悶之情一掃而空,連笑容都燦爛起來,。
有些人對朋友述說心事,,其實不一定要朋友給他提供多么正確的處理意見,他所需要的,,僅只是一個人能安安靜靜聽他說而已,,說完便算了,心靈的垃圾清掃出去,,沒人會對這堆垃圾進(jìn)行分析研究,。
蕭凡笑道:“殿下的故事說完了,還想聽猴子的故事嗎,?今天這出很精彩,,大鬧天宮哦……”
朱允炆探頭看了看窗外西沉的夕陽,滿臉不舍的道:“今日晚了,我還要趕回京師,,明日吧,,你多編幾段精彩的,明日跟我多說一些……”
扭頭正待喚親軍擺駕,,朱允炆目光卻不自覺的落在雅閣內(nèi)擺放著的贗品古琴上,,然后對蕭凡道:“你把琴擺在這里,難道你會撫琴嗎,?”
蕭凡聳肩道:“我只是附庸風(fēng)雅而已,,不過我的未婚妻善撫琴,她還有個名叫抱琴的丫鬟呢……”
朱允炆笑著指了指蕭凡,,道:“謙虛,,你太謙虛了,我早看得出來,,你是個深藏不露的人,,妻子會撫琴,你身為夫君,,怎么可能不會,?來,與我相和,,我們也來效一效春秋戰(zhàn)國時的伯牙與子期,,共撫一曲高山流水……”
蕭凡急得臉都白了:“殿下,若論撫摸女人,,草民倒是頗有心得,,可是撫琴,草民卻真的不會……”
朱允炆不信,,大笑道:“少來,!你的話不老實,我決計不會信的,,快快拿琴撫來,!”
蕭凡苦著臉,悶悶的將閣內(nèi)擺放著的兩把古琴端來,。
“太孫殿下,,很快你便知道,我這人說話是多么的忠厚老實……”
雅閣內(nèi),,低如輕訴的琴聲悠揚回蕩,。
朱允炆雙手操琴,神情專注,,俊秀略帶幾分稚氣的面龐此時顯得沉穩(wěn)而忘情,,修長的十指按于琴弦之上,,一串動聽幽雅的音符自他十指間悠悠流淌而出,飄飄揚揚,,像一群無所不在的精靈,,瞬間在整座醉仙樓內(nèi)肆意飛舞……
醉仙樓的大堂內(nèi),黃知縣微微閉眼,,神情陶醉,,慨然嗟嘆道:“巍巍乎若泰山,洋洋乎若江河……人生得遇知音,,唯以此曲暢述生平快事矣,!好一曲高山流水,千古絕唱,!”
隨即黃知縣神色又陰沉下來,,一想到太孫殿下竟引那個蕭凡為知音,他便滿心嫉恨,。
一個低賤的商戶女婿,,他有何資格能為太孫知音?
嫉恨之余,,黃知縣也開始猶豫了,,本欲請禮部黃侍郎相助,來江浦扳倒曹毅和蕭凡,,如今蕭凡深受太孫器重,黃侍郎還動得了他嗎,?
“哐,!滋——”
一道刺耳的類似于前世重金屬搖滾的噪音,劃破了悠揚的琴聲,。
大堂內(nèi)眾人原本陶醉的神情頓時化作滿面驚恐,,眾人情不自禁打了個冷戰(zhàn),同時往后退了一步,,一副齜牙咧嘴的難受表情,。
三樓雅閣的琴聲也為之一頓,然后琴聲繼續(xù),,又悠揚飄出……
接著又是一聲刺耳的和聲,,大堂眾人再次后退,琴聲又是一頓……
如此周而復(fù)始,,眾人在享受和折磨的雙重刺激下,,終于聽完了這一曲高山流水。
雅閣內(nèi),。
蕭凡喜滋滋的道:“太孫殿下,,草民以琴音相和,,殿下可有產(chǎn)生共鳴?草民發(fā)現(xiàn)自己漸漸找到了感覺……”
朱允炆大聲咳嗽,,然后沉吟道:“這個……這個嘛……嗯,,我回去想想再回答你?!?p> 撓了撓被噪音刺激得有些發(fā)麻的頭皮,,朱允炆告辭的話都來不及說,便匆匆擺駕而去,。
太孫走了,,黃知縣和曹毅也回了衙門。
醉仙樓內(nèi),,老蔡齜牙咧嘴的湊上來,,道:“掌柜的,太孫殿下沒事彈什么琴呀……前面彈得聽好聽的,,就中間那段難聽了些……”
蕭凡沒好氣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由琴聲而及人,,從琴聲中可以聽出操琴之人的想法和品性,,這是文化人最愛干的事兒……”
老蔡茫然不解道:“掌柜的,你從太孫殿下的琴聲中聽出了什么,?”
蕭凡面色凝重的沉思道:“從太孫殿下的琴聲中,,我感覺到……他需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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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師的路上,,錦衣親軍校尉袁忠上前奉承道:“殿下的琴技愈發(fā)嫻熟了,,標(biāo)下這不懂琴藝的粗人也聽得渾然忘情,殿下實在高明,?!?p> 朱允炆笑道:“由琴及人,古人常謂‘聞弦歌而知雅意’,,我今日效古之伯牙子期,,正是為了引彼此為知音,互訴平生之志矣,。知音操琴,,能從琴音中聽出他所想所思,如此豈不妙哉,?豈不雅哉,?”
“殿下從蕭凡的琴聲中聽出了什么?”
朱允炆聞言沉默半晌,,仰頭凝望星空,,滿面蕭瑟之意,,良久他才開口道:“從蕭凡的琴聲中,我感覺到……他果然不會撫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