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上元日,許是春時不宜殺生,,如意并未等到皇帝賜的白綾,,卻從送飯的宮人口中得知了嫂侄尚在人間的消息。
這本是個好消息,,可同時也讓她憂心忡忡,。她了解蘇子煜的為人,以他雷厲風行的作風,,恐怕很快會找到嫂嫂和侄兒的下落并斬草除根,。
上元夜,安華宮中煙火正盛,,雖春寒正濃,,宮中卻花團錦簇,歌舞升平,,好一幅盛世太平,。
就這節(jié)日的喜慶,煙火的瑰麗,,長情殿也為這份熱鬧貢獻出最后的熾烈,。
一只白燭自簾賬內緩緩燃起,長情殿終于有了一絲熱度,。
一面是煙火,,一面是烈火,正值喜慶中的人們絲毫沒有察覺煙火燃亮夜空時的異樣,,直到火光染紅了半邊天,,這才有人后知后覺的發(fā)現皇宮走水了。
如意站在“瀟園”,,幽冷又空洞的眸中跳躍著兩簇火焰,,平靜的目光像是得到了解脫。
“你不該來這,!”一道低沉的嗓音響起,。
“知道瞞不過你,所以在這等,?!钡戎c他做最后的交換。
“跟我回去,!”他的聲音低沉而為不容反抗,。
此時的他根本不相信她會自戕,因為應氏那對母子還活著的消息正是他命人透露給她的,,他自信以她的個性,,在知道此事后,,定不會再有尋短的心思。
“回去,?”她癡笑回眸,,曾經燦若星河的眸,如今卻滿目瘡痍,,那一襲紅裙也與她蒼白枯瘦的臉頰成了瀟園中最鮮明的對比,。
四目相視,月華與火光的映射下,,蘇子煜還是望進了那雙他一直不敢面對的眼眸,。
“只要你和我回去,我保你余生無虞,!”他言語冰冷卻又十分懇切,。
對于他的保證,如意未置一詞,,只是凝視他良久,,方才轉身扭轉話題道:“那日你問我當年漠北臨別之言有幾分是真?!?p> 一段許久未被提及的往事再次涌現,,如意緩緩道:
“那是鎮(zhèn)北軍離地獄最近的一場戰(zhàn)役,如果不是你,,我也不過是漠北十萬將士的骸骨之一,。”
廝殺之聲猶在耳畔回響,,那段慘烈的往事歷歷在目,。
“沙場之上朝不保夕,,所以早在入伍從軍時,,我便已將性命交托于漠北,自然也斷了兒女情長,?!?p> “可是你又出現了,那日漠北再見你時,,我心雀躍歡喜,,女兒心思動搖不已,故而有了后來十里紅妝也要嫁予你的話,,我想說,,當時我是真心的?!?p> 蘇子煜聽著她的訴說,,幽暗的眸猛地燃起一抹光亮,。
“父親曾說,做為應家女兒,,若沒能戰(zhàn)死沙場,,那便應當選個尋常的庸碌之人嫁了,如此才不至于引來殺身之禍,。如今看來,,父親的話是對的。當年我便不應為了報恩而任性回京搭救太子,,最后陰差陽錯,,鑄就了你我這段孽緣……”
“報恩?”
“搭救,?”
蘇子煜眸中再次閃過驚異之色,。
當初她求那道圣旨……只是為了報恩?
他忽然想起那年廢太子受其母族牽累,,即便當時乃是東宮之主,,可仍舊受盡白眼,在朝中更是舉步維艱,,而且在接二連三的打壓下險被幽禁,,正是如意的歸來短暫的改變了當時廢太子窘迫的局面,至于后來……如果當年他沒有因妒恨而不擇手段,,如今的天下應是另一番景象,。
他一直以為她只鐘情于太子,所以這么多年來,,他一直對她與廢太子的關系耿耿于懷?,F下的舊事再被提及,想不到那些讓他妒恨到夜不能寐的過往,,竟都是自己臆想出來的,!
看著她紅衣飄搖的背影,他忽覺自己可笑,,想他這些年小心翼翼又心存不甘地自我折磨,,但其實原來他們之間那點誤會竟只需要三言兩語便可說得清清楚楚,可膽怯的他從未問過,,倔強的她也從未解釋過,。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他們之間相隔從來都不是某個人,,某件事,;而是山海,是即便相擁而眠,,可相互的心仍舊隔著千山萬水,,任憑兩個人如何拉扯,,卻始終無法融為一體。
“意兒……”
他低聲喚著,,醇厚的聲音仿似有千言萬語,,可在她轉身的剎那,他還是靜默了,。
她幽幽回身,,嘆道:“而今回首竟是一步錯,步步錯……”她側目凝望那片直沖云霄的火光,,熾熱的火焰燃在她空洞眸中盡是無限悲涼,,她沉沉道:“若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我倒情愿能葬在漠北的枯骨堆里……”
這是多么失望的話語,,就如萬斤重錘,,字字狠狠地砸在了蘇子煜的心頭。
“意兒……”
面對她的絕望,,他又何嘗不是萬分沉痛,,可縱有千言萬語,如今也只能凝噎在喉,。
“我知你為難,,應家謀反,罪有應得,,我不怪你,。”她淡淡地看著他:“樹兒是我兄長唯一的孩子,,如今尚不足百天,,對皇帝的江山構不成威脅?;噬霞热豢蠈⑺蜕┥┑南⑼嘎督o罪臣,,定也是權衡過的,罪臣愿了去皇上的心中的芥蒂,,還望皇上放我嫂嫂與他一條生路,。”
蘇子煜皺眉,,一種不好的預感隱約在心中浮現,但為了能安撫住如意,,他堅定開口道:
“我既將她們活著的消息透露給你,,便不會傷她們半分?!?p> 如意聞言心下稍安,,道:“那就好,!”
說完,她自腰間取出一塊瑩潤的玉佩,,攤在掌心,,上面竟赫然雕刻“雪域蒼鷹”四個字。
她將玉佩遞給蘇子煜,,黯淡的目光霎時灼烈,,道:“天子一言,重于九鼎,!三萬雪域蒼鷹換罪臣嫂侄兩條性命,,還望皇上信守承諾!”
蘇子煜詫異的看著手中玉佩,,那是號令漠北死士的玉令,,是應家百年傳承,他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將這樣重要的東西交給他,,但隱約間又有極不好的預感,。
他思緒急轉,但也只是這稍一分神的瞬間,,眼前便忽有青絲翻卷傾瀉而下,,他直覺伸手去抓,可那一襲紅衣就那么在他面前堪堪倒了下去……
如意死了,,死在那支挽著鬢的木簪下,,死在漠北刮來的被風里,死在了雪夜,,或許更早,,早在失掉孩子那天她就已經死了……
半月后,雁南深山中有信鴿穿過竹林,,落在農戶的柵欄外,,一位體魄健碩的中年農夫取出信箋展開,寥寥幾字在映入眼簾的同時,,男人霎時面色蒼白,。
竹林盡處有嬰孩啼哭,女人匆忙從廚房一路小跑奔向抱著孩子的老人,,柔聲道:“爹,,樹兒這兩日總是哭鬧,別擾著您釣魚,,還是我來吧,!”
男人看著妻子懷里抱著的孩子,一時悲痛難,。他舉目向北,,不知不覺已熱淚滿面,。
慶昭十三年,冬,,大雪,。陵安北望的城門上,有一襲白衣佇立在此遙遙北望,。只是如今四海升平,,再聽不到鐵馬震碎冰河之音,漠北也再無良人歸來,。
慶昭十四年,,上元日。這一天的陵安下了好大好大的雪,,本應熱鬧的皇宮,,氣憤卻格外凝重肅穆。
皇帝寢殿內寥寥幾位妃子與一眾大臣跪了一地,,龍帳內奄奄一息的男人手中緊握一只瑩白潤透的玉佩,,置于胸前,喃喃道:“我生就不受眷顧,,唯幸得你,,便不敢潦草度日……可惜,你我牽扯半生,,卻始終你不懂我,,我不知你……你眼中的陰差陽錯,你所謂的孽緣,,其實是我用性命求來的……”
“你言說我喜好權利,,可我從無意皇權,你不知,,若我不坐上那張龍椅,,誰又能護你周全……”
“高處不勝寒啊……我太累了……意兒……我要去見你……你、莫要再怪我……”
慶昭十三年,,上元日,,皇帝薨逝,與皇后合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