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離開的這個立春,,上午還是春光明媚,,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但是過了中午,,不是預(yù)料中的艷陽高照,,反而令人出乎意料的,,天地間的原本明艷的顏色卻驟然陰沉了下來,仿佛被人打翻了調(diào)料盤,原本明艷的畫作粘上了灰暗色,。
天上翻滾著濃厚的黃云,,列成戰(zhàn)陣,整整齊齊的,,邊緣如同刀切一樣,,不斷的向下壓來,帶來萬鈞的氣勢,。
同時黃云裹挾著朔北吹來凜冽的寒風(fēng),,寒風(fēng)凜冽刺骨,仿佛一片刀池劍海,,用寒冷和疼痛提醒著人們冬天還未遠去,,時不時就會回來殺上一個回馬槍。
在早春里,,倒春寒這樣的現(xiàn)象并不罕見,,更何況,這只不過是春日的開始,。
寒風(fēng)并不像春風(fēng)那樣溫柔,,他大刀闊斧的橫掃著一切阻礙他的事物,帶起“嗚嗚”的風(fēng)聲,,聽起來仿佛如同百鬼夜哭,,氣溫也變得寒冷,雖然是白天,,也未曾見有什么水汽,。
但剛剛被春風(fēng)緩緩化開冰封的草木,還未吸盡身上的晶瑩水露,,又迅速的被裹上了一層冰冷的白霜,,寒風(fēng)吹在游人的臉上,如同被無形利刃劃過一般,,吹的生疼,。
原本上來踏青,看到上午的良辰美景,,準備在此多停留一會兒,,去吃上一個美美的戶外野餐的游人們,見到此情此景,,慌亂的逃下山去,,有的人甚至連自己帶來的東西都因為收拾的匆忙,遺落在了山上,。
隨著時間的推移,,天上的日頭光華敗退下去,,氣溫越來越冷,天地仿佛成為了一個巨大的冰窖,,刺骨的冷意,,從四面八方透過衣物與皮膚鉆進體內(nèi),仿佛要將內(nèi)臟和血液都凍成一塊堅硬的玄冰,。
當天色擦黑的時候,,天上的黃云仿佛再也撐不住這樣的重量,噼里啪啦的冰雹像暴風(fēng)雨一樣開始席卷云下的每一寸土地,,飛速的堆積起來,。
江慕山這個晚上并沒有撥弄長明燈,,而是坐在蒲團上,,呆呆的看著外面的冰雹砸在窗戶上,發(fā)出“砰砰”的聲音,,然后被彈開,,向四處飛濺。
室內(nèi)的火爐依舊努力的發(fā)光發(fā)熱,,想將這里變成與外界隔絕的一間溫房,,卻并沒有什么作用,刺骨的冷風(fēng)雖然沒有穿透窗戶,,但是那個冷意卻無形的透了進來,,在這屋中肆無忌憚的展現(xiàn)自己的威力。
連桌上原本明亮的油燈,,由于溫度太低,,火焰都有一些低矮發(fā)青,原本能將整個室內(nèi)都暈染上橙黃色的火光,,如今只不過是將這里照的半明半暗,,看起來都有些朦朦朧朧,連事物的顏色都有些難以分辨,。
忽的,,門板處傳來“咚咚”兩聲,江慕山有些不敢置信的站起身來,,顧不上關(guān)上這房門,,急忙跑到門前,拉開了大門,。
“嗄吱”一聲,,由于長久使用已經(jīng)發(fā)烏的木門被拉開,可終究是讓他失望了,,剛才那兩聲,,不過是這寒風(fēng)的戲弄,,并沒有人來。
但江慕山?jīng)]有回房繼續(xù)烤火,,而是倚在門柱上,,一如正月初九那一天,等待那個看似不可能來的人,。
冰雹在地上堆積,,迅速積累了厚厚的一層,雖然同樣是白色,,但這一回卻顯得非常堅硬,,如同粗糙的沙子,不似新雪的柔軟如綿,。
冰雹鋪天蓋地,,不斷沖刷著這座歷史悠久的山,屋瓦上已經(jīng)冰粒被堆滿,,留下了一個厚厚的冰蓋,,檐角都垂下了幾根長短不一的冰棱。
江慕山滿懷期望的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推移,,天色越來越暗,冰雪與夜幕的對比變得更加明顯,,地上已經(jīng)白的晃眼,,天上卻暗的五指不見。
可這一回并沒有奇跡,,漫天冰雹當中,,沒有他等待的蓑衣來客。江慕山的執(zhí)著等待,,終究只是換來了寒風(fēng)的嘲笑,,刮骨的寒氣化為一根根細長的銳利銀針,在江慕山身上狠狠的扎了一夜,,時不時卷起不少冰粒,,胡亂的打在他的臉上,打的生痛,。
天明的時候,,雞鳴聲可不管冰雹多大,照常響起,,東方的黑暗的終于出現(xiàn)了仿佛開天辟地的白光,。
天際露出魚肚白,一顆紅丸探出他的半邊臉,,放出的光芒照亮了籠罩著薄霧的天色,,就像燈籠當中的一點焰心,,但這霧氣畢竟不很濃重,還是將靠近地平線旁的白云鍍上了一層金邊,,寒風(fēng)隨著這天明,,終于沉寂下去,只是早間又凝出寒露,,不光濕了山上的草木,,也不光濕了門前的石獅,還濕了江慕山的衣裳,。
江慕山倚著門柱,,身子靠在這個已經(jīng)被他昨日翻新的柱上,帶著頹然的氣息,,漸漸的緩慢下滑,,終于跌坐在已經(jīng)結(jié)滿了白霜的門前石階上。
恍然如一場大夢初醒,,江慕山仿佛感覺之前的那一夜等待如同一場什么幻夢似的,,扶著自己的額頭“我,,這是怎么了,?”江慕山呆呆的看著自己身上蒙上的寒霜與冰碴,十分的茫然而困惑,。
他說不明白,,這也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明明知道對方幾個月后一定會回來,,但是不過是一天晚上沒有來找他,,自己就感覺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一樣。
“明明,,我在這里曾經(jīng)過了三年,,那時候還沒有見過他,我從來沒有這樣的感受,,也絕不會做出為了等一個人在外面站上一夜的事”江慕山抱著自己的頭,,想讓自己清醒一點,卻發(fā)現(xiàn)頭有一點異樣,,輕輕一撓,,掉落下了不少細碎的冰渣,在胸前形成了一場微觀世界的小雪,。
“到?,。,。,。,。?!苯缴酱舸舻目粗厍暗倪@一場小雪,,在他的思緒還沒有繼續(xù)下去,就感受到一陣頭昏腦脹感忽然涌上來,,眼前的世界頓時失去了色彩,,仿佛他忽然沉入一片黑色的海洋,對自己的身體也失去了控制,,無力的垂下了手臂,,但是拳頭卻握緊了,仿佛要抓牢什么似的,。
等到他再度睜眼的時候,,周圍已經(jīng)不再寒冷,反而很溫暖,,但江慕山卻感覺對全身都提不起勁來,,額上放著一個冰袋,不斷傳來陣陣涼意,,嘴唇干裂的就像是在沙漠當中幾天都沒有喝水的旅人,,身上蓋著厚實的被子,躺在一張精致的熏香木床上,。
木床邊有一扇窗戶,,透過窗戶,能夠看到外面的景象,,外面依舊是如同山林當中觀內(nèi)的其他地方一樣,,翠樹滿窗,清氣撲鼻,,時不時混著春來時的百花開放的香氣,。
江慕山想起身,看看窗外是什么模樣,,但是渾身都用不上勁,,想抓住床沿,卻發(fā)現(xiàn)連動一下手指都困難,,艱難的嘗試幾次,,發(fā)覺完全沒有辦法自由活動,連轉(zhuǎn)頭看向周圍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開口用沙啞的聲音喊道:“水,,水?!?p> 房門被推開,,聽見動靜的江慕山努力的想支起身子看看到底是誰來了,,可惜并沒有支撐的力氣,只能繼續(xù)仰頭看著天花板,。
一張熟悉的臉龐映入眼簾,,但并不是江慕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而是他那個分到另一個觀中的師兄,。
“你怎么在外面站了一夜,?出什么事了?”這師兄一邊端著碗給江慕山喂水,,一邊有些奇怪的問道,。
江慕山并沒有回答,只是有些貪婪的吸吮著碗中的清水,,緩解這干裂的嘴唇,,過了好一陣子,感覺好一些了,,才有些費力的重新躺下,,佯裝閉目養(yǎng)神。
這師兄看見自己這小師弟這樣的舉動,,也知道自己這位小師弟并不愿意說出內(nèi)情,,只能搖了搖頭,嘆了氣,,轉(zhuǎn)身正打算走出房門,,準備去熬藥,卻忽然身后傳來了一句“師兄”
這師兄轉(zhuǎn)過身來,,看見江慕山兩眼呆呆的看著天花板,仿佛無意識的呢喃“為什么呢,?我感覺,,我好像失去了很重要東西,我想去找到它,,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窗外,,一只可憐的小雀也正漫無目的的亂飛,,也許是他已經(jīng)開了靈智,但它還沒有認清自己,,只是覺得,,周圍仿佛不一樣了,自己和過去的狀態(tài)也不一樣了,。但是到底不一樣在哪里,,它自己也說不出來,。
雖然枝上嫩芽依舊散發(fā)著濃郁的生機,草叢中依舊有歡快的蟲鳴,,周圍與過去相比仿佛并沒有什么變化,,但它變得對過往的一切不再適應(yīng),周圍的一切對它來說都開始變得熟悉而陌生,。
這師兄聞言,,轉(zhuǎn)過身來給他把脈,卻沒有摸出什么江慕山缺少了什么東西,,看了看他的魂魄,,也完整無缺,但是并沒有放下心來,,反而這種查不出來的狀態(tài)讓他更擔心,。
“師弟,你最近是不是看到什么幻象一類的,?不會走火入魔了吧,。”這師兄有些擔心的問,。
“師兄,,不是,是那個香客,,從正月初八開始,,他天天來的,但是昨天他告訴我,,他這幾個月不會來了”江慕山語氣當中帶著失落,,有些苦悶的回答到。
“一位香客,,怎么值得你如此掛心,,我們修行,只要入了先天,,得見元始,,就能漸漸超脫世俗的情感,師弟你天資也不差,,早日進入這個境界,,就不會有事了”這師兄聞言,也覺得并不是什么大事,,便這樣安慰江慕山道,。
江慕山表面上點了點頭,一幅受教的模樣,內(nèi)心卻有一些不贊同,,總感覺有哪里怪怪的,,自己又說不出來,甚至聽完了這師兄的話,,反對修行有了一些猶豫“先天,,為什么我要入先天?真的應(yīng)當忘情嗎,?”
這師兄也是精通醫(yī)術(shù),,雖江慕山在表面上欺騙他,并未坦露出自己的真實想法,,也許他現(xiàn)在也很茫然混亂吧,。
師兄很清楚,就能看見這是心病,,至于一夜的寒風(fēng),,對于修行者而言,實則并無大礙,,調(diào)養(yǎng)幾日便能痊愈,,倒不會落下什么病根。
雖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這位小師弟生病的原因是什么,,江慕山也并不愿說,,更是因為茫然說不出來。
但是,,他知道,,必須要解開這位師弟的心結(jié),不然無論用什么銀針藥石,,也是不起作用的,。
這師兄想到此處,也是不由的微微一嘆道:“若是你想了些什么,,也可以放手去做,,不管如何,也不能念頭不通達,,有些事情不要憋在心里,也不要想太多,,更不需要在意他人的眼光,。”
說罷,,他主動離開了房間,,默默的帶上了房門。隨著房門被關(guān)上的聲音響起,江慕山不由自主的開始獨自思索,,他想了很多,,竟然都不覺得疲憊,雖然他并沒有掙脫出這樣的茫然,,依舊懵懵懂懂,。
不遠處的荷花池中,一只紅鯉也突然停下了它搖曳的尾巴,,如同石化一般愣了幾秒,,原本靈動的魚眼當中透出一股從未有過的茫然。
而后,,這只紅鯉掃視著周圍水中的一切,,忽的一個扎猛子往深處潛去,繼續(xù)他之前充當觀賞魚的生活,,依舊如同過去一樣,,去奪取灑落下來的玉米碎,也會時不時的咬上那個無餌的魚鉤,。
但,,至此以后,它變得不再活躍了,,仿佛失去了在水中肆意奔泳的動力,,雖然它的生活節(jié)奏還與從前一模一樣,甚至在時辰上都沒有半毫的相差,。
但這條紅鯉開始變得仿佛與周圍的魚群格格不入,,時不時一只獨自離開,游曳于大部隊之外,,像一頭孤狼,。
江慕山的身體調(diào)養(yǎng)了四五天,總算驅(qū)逐了風(fēng)寒的影響,,漸漸恢復(fù)了健康,,重新走入酒星觀,打理著觀中的一切,,但是功德箱中,,沒有了新入的香火錢,恢復(fù)了過去的冷靜,,但這一回,,江慕山卻每天一絲不茍的將里頭擦拭的干干凈凈。
每天夜里,,無論是寒冷還是炎熱,,江慕山也不再出去等待,只是坐在長明燈前,撥亮燈芯,,挑落燈花,,一如那天的正月初八,長明燈的光芒仿佛在墻上投射出一個孤寂的影子,。
他的生活好像恢復(fù)了陳元來之前的節(jié)奏,,只是時不時獨自一人的登上高峰,向遠處眺望,,也不知道他在觀望著些什么,,只是感覺,他似在等待著什么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