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亂靜坐在屋子里,，仍然低著頭,，不看向趙煙嵐,。

　　他很少作為保護別人的人,。

　　一個兇人，如同野獸的人,。

　　蒼翠的山,。

　　山上有伶仃的白楊和松樹，還有一間木屋,。

　　木屋里只有兩個人,。

　　趙煙嵐終于開口，問道：“你回來了,？”

　　薛亂道：“我早就回來了,。”

　　趙煙嵐嘆道：“我以為你回不來了,，屋外的人很難對付,。”

　　薛亂道：“他們很好對付,?！?p>　　趙煙嵐忽抬臉，盡是疑惑,。

　　她問道：“很好對付,？莫非你已經(jīng)把他們殺了？”

　　薛亂道：“我有殺他們的把握,，卻不肯殺,。”

　　趙煙嵐道：“不肯殺...”

　　她本想反問一句,，沒想到聲音卻漸小,。

　　薛亂道：“人在做出選擇之前，都會動搖的,?！?p>　　他又道：“這世上的人本就不多,，要是見人就殺，那下輩子可就不是人了,。”

　　趙煙嵐道：“你難道不是第三兇人嗎,？兇人也會害怕,？”

　　薛亂苦笑道：“你聽說過歐陽斷吧?！?p>　　趙煙嵐道：“他輸給了杜無刀,。”

　　薛亂道：“他曾經(jīng)是個切人肉的廚子,，把客人灌倒,，抬進東廚，每天夜里剁人的尸體,?！?p>　　趙煙嵐沉默。

　　薛亂道：“他就是常常無緣無故地殺人,，當(dāng)別人的武器,，才有的這種下場?！?p>　　他道：“當(dāng)殺手的人,，也難逃過這樣下場?！?p>　　趙煙嵐問道：“那你呢,？”

　　薛亂慘笑，道：“我曾經(jīng)是個盜墓的人,，而且只盜帝王陵墓,。”

　　趙煙嵐道：“所以你在黑暗中待久了,，就有了一雙夜眼,？”

　　薛亂點頭。

　　二十八年前,，這個黑衣人還穿著他的黑衣,，在一個巨大的坑洞中漫步。

　　他走得很慢,，仿佛自己是陵墓的主人,。

　　但他只是想在一片黑暗里找到機關(guān)的位置。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進別人的陵墓中,。

　　有箭支和繩索,，一旦碰到,，就有死的風(fēng)險。這里一切都是危險的,，甚至空氣中都彌漫著水銀的味道,。

　　他每一步都慢得出奇，每走完一步,，還要看向地面,，尋找之前的足跡。

　　他的夜眼就是這樣練成的,。

　　趙煙嵐又道：“所以你不想殺人,？”

　　薛亂還是點頭。

　　趙煙嵐道：“可是江湖上殺手的原則...”

　　薛亂正色道：“我從來沒有原則,?！?p>　　就像是一塊巨石擋住人的去路，原則也是這樣,，只不過這巨石是你自己放下的罷了,。

　　無論哪一行，都很難有原則二字可言,。

　　趙煙嵐道：“你們真的很怪,，和岳靖明完全不同?！?p>　　薛亂道：“你認識他,？”

　　趙煙嵐道：“我不認識，但我聽說過,?！?p>　　薛亂道：“哦？”

　　趙煙嵐道：“他比你要心軟,，世上只有白鶴一人死于他劍下,。”

　　薛亂嘆道：“他很少殺人,?！?p>　　趙煙嵐問道：“你怎么嘆氣了？”

　　薛亂道：“他不殺人,，就是因為他要折磨人,！”

　　趙煙嵐不說話了

　　良久，屋內(nèi)的氣味緩和了許多,。

　　她道：“你見到的是兩個男人嗎,？”

　　薛亂道：“是五個男人?！?p>　　趙煙嵐道：“五個男人,？”

　　薛亂道：“我看得出來,，有四大殺手，還有...”

　　趙煙嵐打斷,，道：“四大殺手,？”

　　薛亂道：“不錯?！?p>　　趙煙嵐道：“他們是來殺誰的,？”

　　薛亂道：“也許是殺你來的?！?p>　　趙煙嵐道：“你們男人的事，我們女人這輩子都搞不懂,?！?p>　　薛亂道：“他們要殺你，可能也是為了劍譜,?！?p>　　趙煙嵐淡淡地道：“可你也是為了這個?！?p>　　薛亂苦著臉道：“正是如此,。”

　　趙煙嵐忽道：“你知道是誰請來的殺手嗎,？”

　　薛亂道：“是第五個人,。”

　　趙煙嵐道：“是誰,？”

　　薛亂道：“七千老人,。”

　　七千老人是江湖上最為詭異的存在,，他精通易容術(shù),，每一張臉皮底下都可能藏著另一張。

　　七千老人并不是老人,，甚至沒有人知道他本來的相貌,。

　　七千老人也不記得自己叫什么了。

　　所謂七千,，就是識人一千,，變?nèi)艘磺В瑲⑷艘磺?，救人一千,，刀法一千，劍術(shù)一千,。

　　還有一千呢,？

　　活到一千,。

　　門外的沈竹侯，就是七千老人變化的,。

　　趙煙嵐道：“你有把握嗎,？”

　　薛亂苦笑道：“你是說什么把握？”

　　趙煙嵐道：“揍他們的把握,?！?p>　　薛亂道：“這可不是揍不揍的事情，而是殺人的大事,?！?p>　　趙煙嵐道：“那我要躲起來嗎？”

　　薛亂愣了一會兒,，聆聽屋外的聲音,，隨即道：“我看不用?！?p>　　趙煙嵐微笑道：“看來你有把握,。”

　　薛亂道：“我并不是有把握,，而是你根本...”

　　只聽得“啪”的一聲巨響,，木門已碎成了六塊。

　　門外走進來一個青衣男人,，握住他竹造的劍柄,。

　　他就是七千老人。

　　七千老人壓低聲音道：“你根本沒有躲的機會,！”

　　趙煙嵐抬頭,，看向七千老人；她忽然怔住了,。

　　趙煙嵐慢慢地道：“你是沈哥,？”

　　七千老人看向趙煙嵐。趙煙嵐是西門過的老婆,，年紀四十左右,，早就沒有年輕的姿色。

　　但眼前這個女人,，卻有細嫩的皮膚和白皙的臉蛋,。

　　她并不是趙煙嵐，而是月何年,。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月何年回答不上,，她只知道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的名字,。

　　沈竹侯,。

　　薛亂坐在床上，冷冷地道：“他不是沈竹侯,?！蹦抗馊玟h，聲如劍,。

　　七千老人卻笑道：“竟然是你,！”

　　月何年忽把頭轉(zhuǎn)過去，道：“怎么是‘竟然’,？”

　　薛亂道：“不知道,。”

　　七千老人道：“他是誰,？怎么在你這里,？”

　　月何年道：“他是個刀客?！?p>　　七千老人搖頭道：“你還是不想見我?！?p>　　薛亂厲聲道：“她就是不想見,！”

　　月何年沉默了。她現(xiàn)在才想起來薛亂的話,，現(xiàn)在的沈竹侯,，乃是七千老人。

　　但她很難克制自己的情緒,。

　　七千老人道：“你知道了,？”

　　月何年冷冷地道：“我知道了，你要是不想死在薛亂的刀下,，就快走,。”

　　薛亂道：“你沒看見衣服上的洞嗎,？”

　　七千老人冷笑道：“我看見了,。”

　　薛亂道：“你看見了,，為什么還要再找我,。”

　　七千老人道：“也許你只能在我的身上刺這幾個小洞,?！?p>　　薛亂道：“哦？”

　　七千老人道：“有的人只會拔刀,，其實只會這一招,?！?p>　　薛亂道：“所以你覺得，我也不會殺你,？”

　　七千老人道：“正是如此,。”

　　薛亂道：“那你不如試試我的刀,?！?p>　　七千老人道：“我不想試?！?p>　　薛亂問道：“你現(xiàn)在又不想了,？”

　　七千老人道：“我從來就沒想過，讓你在我身上捅幾個透明窟窿出來,?！?p>　　薛亂道：“可有些事你無論想不想，都要做的,?！?p>　　他問道：“你難道沒做過自己討厭的事嗎？”

　　七千老人道：“我沒有,?！?p>　　薛亂嘆道：“那現(xiàn)在呢？”

　　他從懷中拿出一本劍譜,，上面赫然寫著“形影劍法”四個大字,。

　　七千老人悚然退了半步，道：“你...”已說不出話,。

　　薛亂道：“我怎么了,？”

　　七千老人道：“你已經(jīng)拿到它了？”

　　薛亂道：“我拿到了,，早就在這里,。”

　　七千老人忽對四殺手道：“動手,?！?p>　　寧無功手腕翻轉(zhuǎn)，挺劍而出,，劍鋒锃亮,。

　　這一劍過后，離如令和熊殺都已出招了,。這是兩個用掌的人,，在狹小的空間里極有優(yōu)勢。

　　雙掌齊出，一掌渾厚,，另一掌輕盈,。

　　薛亂端坐在床上，甚至沒有握住他的刀,。

　　但他已經(jīng)有了把握,。

　　黑光乍現(xiàn)。

　　世上有黑色的光嗎,？

　　有,，這是刀的顏色。

　　薛亂的刀就是漆黑的,。

　　他仍然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只不過拔出了他的刀,。

　　黑風(fēng)凌冽,。

　　這股風(fēng)里夾雜著霧中的水汽，讓人臉上發(fā)癢,。

　　突然,，薛亂大罵道：“快走！”

　　日出東方,，看見光的一刻,，就是薛亂病發(fā)的時候。

　　的確日出了,，只露出了邊緣。

　　他不能看見太陽,。

　　馬車行地極快,，車里的人只有一個—柳三情。

　　他向來是不坐馬車的,，為的就是鍛煉自己的忍耐,。

　　但今晚不需要忍了，而需要爆發(fā)出去,，把壓抑了十幾年的忍耐爆發(fā),。

　　所以他坐上了他的馬車。

　　柳三情是柳家的公子,，一定喜歡馬車,。

　　黑布簾子后面，只有一個全身潔白的人,，穿著他最白的衣服,。

　　他要去哪？

　　鳳凰山,。

　　找誰,？

　　找他最愛的人,。

　　即便是山路，馬車總能完美地翻越障礙,，幾乎沒有顛簸,。

　　馬車夫是柳家的人，自從柳三情決心訓(xùn)練時,，他便已退休了,。

　　但現(xiàn)在，他還催著他的馬,，飛快,。

　　明月白霜，快刀,。

　　可他現(xiàn)在并沒有帶刀,，而是把刀插在了華山之巔。

　　他手里抓著一袋子瓜子仁,，全是他磕出來的,。

　　他要在到達鳳凰山的那一刻，把它們?nèi)韵氯ァ?p>　　柳三情忽問道：“老張,，你居然認路,？”

　　馬車夫答道：“這里的路，我閉著眼都走,?！?p>　　柳三情笑道：“你是什么時候走過的？”

　　馬車夫道：“很久之前,，公子決定不坐馬車的時候,。”

　　馬車夫又笑道：“公子笑了,?！?p>　　柳三情道：“我不能笑嗎？”

　　馬車夫道：“在我印象里,，您的確很少笑,。”

　　柳三情嘆道：“我自己也知道,?！?p>　　馬車夫道：“公子大可放心，只要知道,，我還認得路就好了,。”

　　柳三情道：“你很好?！?p>　　馬車夫笑了笑,。

　　柳三情忽臉色變化，沉聲道：“但馬并不認路,?！?p>　　馬車夫道：“馬非要認路嗎？”

　　柳三情道：“它們是閉著眼跑的嗎,？”

　　馬車夫道：“是,。”

　　他又道：“這幾匹馬只需要聽我的就好了,，它們用不著認清什么,。”

　　柳三情道：“可是馬和人一樣,，都有自己的腦子,。”

　　馬車夫道：“可它的腦子并不厲害,，厲害的是他們的耐力,。”

　　柳三情道：“你這匹馬呢,？”

　　馬車夫道：“耐力很好,，日行八百?！?p>　　柳三情道：“現(xiàn)在是白天還是晚上,？”

　　馬車夫道：“現(xiàn)在是丑時?！?p>　　柳三情道：“那現(xiàn)在是白天嗎,？”

　　馬車夫道：“不是?！?p>　　柳三情道：“那它夜行幾里？”

　　馬車夫道：“夜行千里,?！?p>　　柳三情道：“你居然記得它行過的路?！?p>　　馬車夫道：“它自己肯定也記得,。”

　　柳三情搖頭道：“就算是千里馬,，這輩子也只能記清兩樣?xùn)|西罷了,。”

　　他道：“它的主人，它的父母,?！?p>　　馬車夫道：“我不指望它們能記住什么，只要能效忠就是好的,?！?p>　　柳三情點頭，道：“它們也的確最忠,?！?p>　　馬車夫道：“馬是溫良的動物?！?p>　　柳三情忽道：“人呢,？”

　　馬車夫心頭一驚，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