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夜過的……講了半宿的故事,，凌青云一直問我“后來呢”,，氣得我在心里亂罵：以后再也不跟他睡了,。

　　啊呸，是躺……

　　第二天起來,，掛著兩個大黑眼圈,，我卻還得參與會程，繼續(xù)昨天未盡的議題,。

　　不出我先前所料，當(dāng)西河城主提出也要加入鐵礦的出口限制時,，我姐開了口幫腔,。

　　“古語云，人無信不立,，你們要改變供應(yīng),，好歹也該提前打聲招呼，”安玉暖的音色悅耳但低沉,，仿佛天生帶著幾分寒意,，“說斷就斷,，說漲就漲，以后誰還敢跟你家貿(mào)易,？”

　　西河便是安氏勢力范圍內(nèi)的一個小國,，聽得安玉暖發(fā)話，也不敢硬辯,，只道：“安國主見諒,，我家礦山日前淹了水，想恢復(fù)開采,，可能要等上一陣子,。”

　　安玉暖冷冷一笑,，道：“你現(xiàn)在不還有些存量嗎,？先把這些存量穩(wěn)定出售，賣完時礦坑想來也該修好了,?！?p>　　底下一些親近安凌的小貴族也在旁打邊鼓：“就是，說斷就斷,，豈不是坑了人家一城百姓,？”

　　眼看風(fēng)向往凌青云那邊倒，風(fēng)間雪突然插話,，卻是一個看似無關(guān)的問題,。

　　“青云，這些年聽說你港口也建成了,，大船也造好了,，到底打算什么時候處理流仙島？”

　　眾人目光齊齊向凌青云射來,，包括我姐,，不知是否我的錯覺，我看見她眼中有什么凌厲的火苗一閃而過,。

　　“?。匡L(fēng)兄,，你這也太會跑題了,，”凌青云打個哈哈，試圖把話題帶回去,，“咱們不是說鐵礦的事嗎,？”

　　“就是在說鐵礦的事，我才想起來的，”風(fēng)間雪慢條斯理道,，扶著額頭,，仿佛回憶，向安玉暖道,，“安國主,，我這記性不好，你記不記得,，當(dāng)時你怎么幫他爭到西河的份額,，說是去造‘刃夜’，如今可也不知如何了,？”

　　安玉暖把目光收回來,，冷冷地道：“聽說船造好了，然后就沒有下文,?！?p>　　我之前不是惡補過這邊的歷史地理嘛，聽到這兒,，腦中慢慢浮現(xiàn)一個不甚清晰的鏈條,。

　　流仙島，是個歷史遺留問題,。

　　丙辰戰(zhàn)爭時期,，相傳有兩名江湖人士帶著一群夜人找到當(dāng)時的國主凌海流，請求把凌國外海上一座無人小島借給他們躲避戰(zhàn)禍,。那座小島曾經(jīng)是流放犯人用的,，不過當(dāng)時已經(jīng)廢棄了，荒無人煙,，與世隔絕,，兩名帶頭人又向凌海流獻上重金，所以凌海流就私下答應(yīng)了,。那群夜人搬上島嶼,，定居下來，起名流仙島,。

　　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當(dāng)時三國同盟，與夜族爭斗正酣,，聽聞此事,，風(fēng)氏安氏都大為光火，興師問罪,。

　　好在凌海流臉皮厚，開始的時候裝糊涂，一套“不是沒有別亂說”組合拳打得賊溜,。

　　后來雖然還是暴露了,，但那時仗也打完了，安氏元氣大傷,，對流仙島的聲討只能限于口頭,，于是凌海流也就口頭答應(yīng)好好好，一定處理,。

　　然后一拖二拖,，就拖到凌青云繼位了。安氏抓著他老爹的承諾,，還是希望他處理流仙島,，但凌青云也是找借口，什么主少國疑,，不亦動兵啦,，什么海象惡劣，要造大船才能前往啦,，總之就跟個渣男一樣,，一次次放安氏的鴿子。

　　所以只要想保持氣氛友好的場合,，凌青云和安玉暖都是默契地擱置爭議,，不提這個茬的。

　　但是……既然提起來了,，有人好像沒有那么輕易放下,。

　　“青云啊，你繼位的時候,，也得了安氏鼎力相助,，怎么安國主這點請求，你都做不到呢,？”風(fēng)間雪道,。

　　凌青云看向安玉暖，臉上還試圖笑著：“安國主,，這件事,，可否容咱們稍后再談？”

　　安玉暖回看他的臉,，平著聲道：“凌國主,，安氏給過你的‘稍后’還少嗎？”

　　風(fēng)間雪又咳一聲,，呵呵笑道：“凌國主繼位時也是給過安氏承諾的,，對吧,？不知何故一再拖延，今日趕上這各門清貴都在,，不如在此公開表個態(tài),，也讓安國主定心?！?p>　　凌青云再看安玉暖,，眼神似乎是懇求本尊發(fā)話，才能把他從風(fēng)氏架起的柴火上卸下來,。

　　但我姐臉色如冰,，一句話都沒有。

　　不是吧,，姐,？我心里道，現(xiàn)在正值勠力同心之時,，就讓風(fēng)間雪三言兩語,，把安凌同盟給分化瓦解了？

　　但我轉(zhuǎn)念一想,，如果站在安玉暖的立場,，我也明白她在想什么。

　　就算同盟之間,，也存在利益的博弈,，現(xiàn)在鐵礦這件事上，明顯是凌氏需要安氏的大力支援,，所以我姐希望抓住機會,，脅迫凌氏公開表態(tài)。用個通俗易懂的比喻,，你去買西服,，老板不是不想賣給你，而是知道你在半小時后有一場面試,，所以直接加價兩百塊,，賭的就是你還是會買。

　　但她這次似乎賭錯了,。

　　凌青云沉默半晌,，道：“此事是先父的決定，成因復(fù)雜,。說句實話,，那流仙島島民如今也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二十年了，列位又何必苦苦相逼,？這件事,，我會私下再跟安國主商議,，我看，咱們還是不多耽誤大會的進程了吧,?！?p>　　安玉暖失望地偏過頭去，不再說話,。

　　然后會程就又回到鐵礦的議題，但是這次,，安氏保持了生鐵般的沉默——我不確定這是作為一個大國,，輸不起的面子，還是她依然期待凌青云在最后關(guān)頭低頭,，達成她的愿望,。

　　嗯……然后局面就很……摧枯拉朽。

　　七小國很快統(tǒng)一了陣線,，做出對凌氏限制出口的決定——當(dāng)然了,，考慮到春耕秋收，人民生計,，還是可以賣給你一些的,，不過價格就要翻漲到原來的三倍之多。

　　口徑一致,，堅不可摧,。

　　晚上回到住所，凌青云又一頭癱倒在軟床上,。

　　這次我也不像昨天那么信心滿滿了,。

　　如果失去安氏的支援，我們還可能翻盤嗎,？

　　我上去給凌青云除下冕旒,，好在這次有了心理準備，沒再趴在他身上,。

　　然后我小聲問他：“那個流仙島……為什么……我姐那么介意?。俊?p>　　凌青云懶散地睜了睜眼：“原來……這事竟沒人告訴你么,？”

　　“什么事,？”

　　“你總知道，安玉暖與安可心并非同父吧,？”

　　我點頭,。

　　安氏世代女君，配偶以入贅形式進入安家,，我姐的生父過世之后,，我母親才又與人婚配,，生下“我”的。

　　“你姐的爹叫江佑安,，他是被夜人殺的,，身體砍成肉醬，首級插上青鳥的尾羽,，挑在長槍上展示了七七四十九天,。”

　　凌青云用極為平淡的語氣講出這句話,，卻讓我生生打了一個冷戰(zhàn),。

　　戰(zhàn)爭的時候，人都沒什么下限,。

　　如今時移世易,，太平也有至少二十年了，可是這種創(chuàng)傷,，卻難以因時間而輕易抹去,。

　　我抖了一下，試探地問：“這樣的話……你順著她不好么,？一個小島,，又何必成了安凌兩國的疙瘩？”

　　“原因很多……”凌青云還是那副懶懶的樣子,，語氣軟軟地道,。

　　“說一個聽聽？”

　　躺在床上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

　　房間是暗的,，我在燭火掩映下又看見了他眼中浮動的金色。

　　然后他說：“因為……我娘有夜血啊……”

　　我：“……”

　　“雖然……,，”他翻了個身,，側(cè)躺著對我，“她去世時我還太小,，很多細節(jié)并不清楚,，但我記得，她的眼睛是有顏色的,?！?p>　　我點了點頭，這也不難理解,，夜族曾經(jīng)與中原人廣泛通婚,，所以遺傳到一定程度的夜血幾率不小。

　　包括凌青云,，遺傳得跟開盲盒似的,，導(dǎo)致他這眼睛白天跟正常人一樣,，只有晚上在特定光線下，才會顯示出來,。

　　“這理由……說服力夠嗎,？”凌青云看著我，笑道,。

　　“對我來說,，夠了，”我聳肩,，“但對我姐來說,，不見得?！?p>　　“別提你姐了，”凌青云長嘆一聲,，“我小時做過一個噩夢,，被她發(fā)現(xiàn)了我有夜血，然后……當(dāng)場被她閹了,?！?p>　　我大笑起來。

　　難怪凌青云老是一副笑臉,，我現(xiàn)在懷疑就是為了合理地把眼睛瞇起來,，讓人看不出里頭的門道。

　　我頓了頓,，問：“可是,，沒有安氏的支援，鐵礦的事你打算怎么辦,？”

　　“涼拌,。”他沒好氣地道,。

　　我又噗嗤笑了一下,，看凌青云吃癟的時候其實很好玩。

　　他閉著眼想了想,，然后又睜開道,。

　　“不過這事我并不怪你姐。夫妻好比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夫妻尚且如此，盟友又有多指望得上,？”

　　“要想讓盟友指望得上,，”他話鋒一轉(zhuǎn),，“就得讓他看見，你有自己解決的能力,?！?p>　　“這話倒是深得我心，”我道,，“不過,，現(xiàn)在的問題，不就是你沒有嘛,?！?p>　　“剛才還沒有，”他突然伸手喚我靠近,。

　　我有些疑惑地走過去,，他伸手從我鬢角拔下一朵花。

　　那花是綢緞做的,，美則美矣,，毫無生氣，但是,，宮廷貴婦,，也都是這樣打扮，并沒什么特別,。

　　“你知道簪花宴嗎,？”

　　我點頭，我可是背了兩柜子書的人,，自然知道這一項會程,。

　　于是凌青云支起身體，附在我耳邊,，嘀嘀咕咕說了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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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我沒有出席國主們和平友愛的撕比,，而是參加了給女賓舉辦的其樂融融的宴會,。

　　這宴會號稱“簪花宴”，是接下來祭狩大會“狩”的部分的前導(dǎo),。

　　先前提過,，祭狩大會某種意義，也是聯(lián)姻大會,。來參會的貴族少女,，大抵都會出席這簪花宴，給姐姐阿姨們過過眼?？赡苡行┤思倚睦锞陀袀€初步意向了,。此外，在宴席上會給每位女賓發(fā)下“花兒”,，作為道具,，以供明日擲花之用。

　　風(fēng)間雪夫人早年沒了,，一直不曾續(xù)娶,，我聽說他好像跟某家風(fēng)月場所的老板娘關(guān)系曖昧，不過這個場合肯定也不能讓那老板娘出席,，于是代表風(fēng)家主持會議的是個親族夫人,，人看起來還忠厚，但存在感不強,。安家那邊,，本來“我”的姨母要來，但臨行前病了沒成行,，所以在場的倒是我位份最高,。還未入席，一堆夫人小姐就來寒暄,，我知道她們的來意：凌青云這次來，帶了兩個堂侄,，大的那個叫凌友松,，十七歲了，正是訂婚的年紀,。凌青云沒有兒女和兄弟,，所以這個侄子就成了當(dāng)下跟凌家聯(lián)姻的主要選擇，難怪成了香餑餑,。

　　我笑著一一應(yīng)對,，且不急吐露口風(fēng)。同時打量四周,，發(fā)現(xiàn)左前方的位置坐著一個年輕姑娘,，容長臉面，生的也算清秀,，但有股子用現(xiàn)代話說“勁勁兒”的感覺,。看她衣著與長相,，我推測她是高昌高氏的小姐,，她家正帶頭跟凌青云鬧鐵礦的事，所以沒來纏我,，靜靜坐在那里,。

　　這時風(fēng)家那位貴夫人出面招呼大家坐下：“諸位,，請入席?！?p>　　我忙也附和道：“是了是了,，有什么話邊吃邊聊，且別誤了簪花的時辰,?！?p>　　說著，風(fēng)家侍女上來,，每人手中端著一個清漆托盤,，托盤上托著一枝花卉，呈上給各位女賓,。

　　這一環(huán)節(jié)便稱為“簪花”,，這些花卉，過兩天用得上,。

　　女賓人多,，侍女往來穿行，我拍一下瑤姬梧桐,，道：“看把你們沒眼力見的,，還不去幫把手？”

　　瑤姬梧桐應(yīng)聲而去,，我在這里位份高,，又是幫忙，風(fēng)家那位夫人自然也沒阻止,。

　　然后瑤姬就將一枝艷粉色芍藥呈給那位高昌小姐了,。

　　高小姐臉色難看得很，遲遲不接,。

　　那是,，我就是看她一身素雅，頗有幾分清高,，才故意給她這枝花的,。

　　果然，高小姐柳眉輕蹙,，還是開了口：“有道是,，庭前芍藥妖無格，又是這等艷麗之色,，我最不喜,，煩請兩位給我換一種花可好？”

　　她這話說輕不輕說重不重，但已經(jīng)引得四下女眷扭頭來看,。

　　我忙起身笑道：“下人不周,，唐突妹妹了，來來,，姐姐這支賠給你可好,？”

　　說著，我讓瑤姬給她端去我面前花卉,，是一枝純白色蘭花,，花中君子，不染凡塵,。

　　高小姐看著我,，有些猶疑。

　　我又笑道：“正好我又喜歡芍藥,，年紀大了,，偏愛個艷麗熱鬧?！?p>　　眾人紛紛看向我,，我猜測著，從她們的角度看來,，這大概是我對高昌小姐明顯的示好,，如果政治嗅覺高一些的，會想到結(jié)合男人那邊的斗爭,，凌氏正因鐵礦的事被卡住脖子,，此時我對高昌的熱情就再合理不過。

　　不過風(fēng)家的貴夫人是個忠厚人,，似乎沒有很高的政治敏銳度，只出面圓場道：“高小姐,，難得凌夫人厚愛,，你就拿著吧?！?p>　　高小姐這才點一點頭,，行禮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p>　　眾目睽睽,，經(jīng)此插曲，所有人都記得,，高昌小姐拿的是一枝蘭花,，純白如雪，素雅高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