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起伏的群山中,,蜿蜒著一條崎嶇的山路。
一輛輛皮卡車滿載著零碎家當,,小心緩慢的行駛,。
車身四周掛著醒目的紅色條幅,上面寫著:
“昔日英烈甘灑熱血拋頭顱,,今日小沃村放棄家園為祖國,!”
“支援小浪底水利工程,治河大業(yè)高于天,!”
仔細看,,車斗里還蜷坐著一些人,風把頭發(fā)吹的零零散散,,卻也遮不住他們倦戀的目光,。
這是小沃村第三批搬遷村民,一共86戶。
村長劉勇子和一些村干部,,提早過去溫孟灘做村民的調(diào)配安置工作,。
林廣勝留在小沃村,做最后的收尾,。
離限期搬遷只剩2天,,村里還留有不到十戶。
一部分報備晚了,,沒排上車,,另外幾戶堅持要把家里幾間屋的青瓦帶走,光拆屋頂都拆了好幾天,。
劉二喜和幾個鄉(xiāng)親幫著趙國慶把他半坡楊樹苗刨了,,整齊的碼在村口,等著裝車,。
一切都按部就班進行,,趙胭脂不知道是瘋病犯了還是咋的,,一直溝通不了,,旁人跟她說話,她眼神好像飄向很遠地方,,讓人琢磨不透她究竟是啥心思,,只能拖到最后一天強拽車里拉走,總不能讓她留在這里被水淹,。
讓林廣勝心急火燎的是老王叔,,去他家走了幾趟,院門都從里面插著,,敲門就說“等著”,。
眼瞅明天就是最后限期,實在等不了了,,林廣勝決定必須跟老王叔好好談談,。
走到院門口敲門,里頭沒有動靜,,敲了好一陣子也沒應聲,。
林廣勝尋思老王叔能去哪里?就往村里走著找,。
人去屋空,,偌大的村子聽不到一聲雞鳴,腳下的路被踩的發(fā)亮,,如今孤獨的蔓延在村頭田間,,叫人心里忍不住的凄涼。
剩下的幾戶焦急的等車隊歸來,大家都聚在村口王鐵柱家里,。
林廣勝過來喊眾人一起找王叔,,村里走了一圈也沒找到他人。
劉二喜說:“會不會還擱家了,?”
林廣勝覺得有這個可能,,一行人又來到王叔家門口。
敲門還是沒反應,。
叫門的檔子,,劉二喜已經(jīng)爬上門口那棵老槐樹翻院墻進去。
從里頭打開門,,大家跑屋里叫了叫,,最后在后院找到了老王叔。
只見他一手拿著錘子,,一手拿著鑿子,,半伏在石碑上一動不動。
“王叔,?”劉二喜叫了一聲,。
扭頭看看眾人,眼神有些恐慌,。
林廣勝心里一沉,,快步走上前,定睛一看,,顫抖著手伸過去,,最終停在空中。
不知是誰扯著嗓子哭起來:“老王叔這是......沒了,!”
“趕緊拉醫(yī)院吧,!”
林廣勝虛弱的擺擺手:“來晚了......已經(jīng)救不回來了......”
老人家身體已經(jīng)僵硬,像座雕像一樣匍匐在石碑上,。
林廣勝擦擦眼睛,,走到石碑跟前,只見碑上密密麻麻的刻著字:
“吾祖輩長居小沃村,,北依王屋,,南毗黛眉,興于漢永始二年,,為官方糧倉,、鹽倉儲備之所,屬函谷關(guān)防御體系,。
公元一九九六年,,小沃村劃入小浪底水庫泄洪區(qū),四月十七至四月二十一日全村三千一百六十七人搬遷至溫孟灘,入籍jz溫縣,。
名冊如下,,望勿忘祖籍
......”
一行行蠅頭小楷,鐫刻下小沃村全村3167個姓名,!
碑的另一面刻著已故之人的名字,,刻到一半,鑿子永遠停在那里,。
眾人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老王叔為了刻這塊兒碑,,活活把自己累死的呀,!”
林廣勝喉嚨里像燃著一團火,眼淚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滴到石碑上,。
鄉(xiāng)親們把老王叔葬在村后最高的一個山頭上,永遠守望著小沃村,。
大家哭了一會兒,,依依不舍的下山,車隊已經(jīng)等在村口好久,。
這么些天,,林廣勝從未像此刻這般虛脫,,他挨著王叔的墳頭坐下,,呢喃著:
“叔啊,沒有一個人像你這般愛這片土地,,我從前以為自己已經(jīng)為小沃村鞠躬盡瘁,,這一刻我才明白我只是在努力做好一個支書,我一門心思想著怎樣完成上級指派的工作,,一門心思想著怎樣做出政績,,我經(jīng)常問自己,我是合格的人民干部嗎,?現(xiàn)在我才看清,,我不是,因為我沒有做到像你這樣熱愛這片土地,!我從未考究過小沃村的史料,也未想過讓這片土地恢復曾經(jīng)的輝煌,!你看那座吊橋,,搖搖欲墜,殘缺破敗,黃河兩岸一片衰敗景色,,我從未帶領(lǐng)鄉(xiāng)親們種過一棵樹,,造過一塊兒田!家鄉(xiāng),,不僅僅要有渠有路,,還要有樹有林,鐘靈毓秀,,人杰地靈,!”
林廣勝陪著老王叔說了很多很多,他突然如醍醐灌頂般領(lǐng)悟了很多,,胸中有了新的規(guī)劃和認知,。
“綠色長廊,生態(tài)農(nóng)業(yè),!”
林廣勝跪在地上又磕了幾個頭,,擦干眼淚,站起身已是斗志昂揚,。
下山路上遇見趙胭脂,,她好像特意等在進村的路口。
“小林書記,!”趙胭脂大步走過去,,攔住林廣勝。
她似乎和往常不大一樣,,頭發(fā)梳的一絲不茍,,穿一件干凈的藍布衫,眼神清明,。
“胭脂,?我正要找你!你可是想明白了跟咱們一起走,?”
“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跟你們走!”
林廣勝有點驚訝,,連續(xù)溝通了幾天,,已經(jīng)對她不抱希望,現(xiàn)在竟然自己想通了,。
“啥事,,你說!”
“老王叔沒雕完的碑,,我想把它雕完,?!?p> 林廣勝沒想到竟然是這個要求。
見林廣勝遲疑,,趙胭脂趕忙說:“我跟石柱他爹雖然沒有王叔那般手藝,,但也跟住學了好些年,石柱他爹上山炸石頭就是想給王叔雕塊兒碑,,就讓我來完成這塊兒碑吧,!就當是圓了石柱他爹的心愿!”
趙胭脂眼睛里發(fā)出的光,,再不是那種死灰的顏色,,而是強烈的渴望。
林廣勝點點頭,,語氣中夾帶信任:“去吧,!這塊兒碑,飽含著老王叔對家鄉(xiāng)的倦戀和未來的憧憬,,他老人家在天之靈也想看到碑完工的模樣,!”
趙胭脂鞠了個躬,轉(zhuǎn)身就跑,。
林廣勝叫住她:“明天,,咱們一起把這塊兒碑帶去溫孟灘!”
日頭漸斜,,晚霞如血,。
十來輛皮卡車緩緩啟程。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中,,其中一人唱起歌謠,,沙啞的嗓音在山間回蕩:
悠悠山林,石路彎彎,,
上午挑水,,下午鋤田,
三餐無肉,,俺也不饞,
就吃得慣,,粗茶淡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