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孫隆的為難】
孫隆年過七旬,,倒還沒到眼花走不了路的地步,。
他一見干兒子慌里慌張跑來,,又半天說不完整一句話,,氣的他恨不得罵上幾句,,但忍了忍還是咽了回去,。
他隱隱感到了一絲不妙,,就像今晨被噩夢驚醒之后,,就再也無法入睡,,老覺得心跳得厲害,,就像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
“爺爺,,咱快逃吧,!”
孫隆陰沉著臉,在極力忍著:“到底出了什么事,?”
“暴,,暴民,,他們把稅官都給……給……殺了!現(xiàn)在,,正奔織染局來了,。”
“什么,!”孫隆一聽臉色頓時大變,。他立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武昌,?”
“暴民?。敔敔敔?,您快想辦法,!”干兒子幾乎哭了出來。
“你哭個屁,!”孫隆真想狠狠錘他一頓,,但此時已無暇顧及其他?!稗k法……什么辦法能……”他努力思考,,腦子瞬間就閃過無數(shù)想法,卻又立馬給否定,。
“哎呀,,有了!”忽然他又大叫一聲,,迅速問干兒子,,“隔壁,隔壁是誰家,?”
“隔壁,?”干兒子一愣,“??!申申申……”瞬間眼里迸出光彩?!笆巧晗喙?,申相公家!爺爺,,咱們?nèi)ド晗喙抢铮欢〞仍蹅?!?p> “還愣著干什么,?扶我起來?。 睂O隆吼道,。
一炷香后,,孫隆一身狼狽,跌落在隔壁院子的花叢里,,正是離墻不遠(yuǎn)的地方,。腳下連鞋都掉了一只,他只覺得此刻就像喪家之犬,,而且半條命都被閻王爺都收了去,。
申家早聽到動靜,沒過多久,,申時行就在眾人簇?fù)硐乱糙s來墻根,,“孫東瀛,孫司禮,?”他上前一把扶住他,,“你,發(fā)生何事,?怎的坐在地上,?”
孫隆漸漸從黑暗中抬起頭來,可是明亮的火把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你……”
“來來來,,快扶他起來,”申時行急忙叫下人將孫隆攙扶起來,,“找把椅子來,,讓孫司禮先坐下?!?p> 然后又對孫隆道:“東瀛莫急,,有什么進(jìn)了屋再說,現(xiàn)在先將就一下,?!?p> 孫隆只得有氣無力地點(diǎn)點(diǎn)頭。
很快他被抬進(jìn)了屋里安頓,,隨后申時行再來看望,,又問起發(fā)生何事,干兒子將事情經(jīng)過講了一遍,。
申時行不禁皺起眉頭:“孫東瀛,,這么大的事,恐怕要先報(bào)太守朱燮元,你派人去通知了嗎,?”
孫隆搖搖頭:“還未,,方才走的急?!?p> “那這樣吧,,”申時行忙道,“我手寫一封信函,,讓管家這就送去,。”
“發(fā)生這么大的事,,他需調(diào)兵鎮(zhèn)壓才行,,免得蘇州再遭武昌之害?!?p> 申時行道:“嗯,,信中我會交代?!?p> “那先謝過申公,。”孫隆感激道,。
蘇州衛(wèi)就駐在蘇州城中,,知府可以調(diào)動。不過半個時辰,,管家已經(jīng)返回,,臉色并不好看,“小的已將信交予朱太守,,并且表明來意,,可是……”
孫隆與申時行都看著他。
“可還是卻被朱太守一口回絕,?!?p> “不同意?”孫隆很是想不通,,“他怎么說的,?為何不同意調(diào)兵?”
管家回道:“太守說駐軍本是為抵御外寇,,在騷亂之初他沒及時派出駐軍阻止,,是他為官失職,但事已至此,,此時再派出駐軍,,勢必造成更多平民傷亡,,只會害上加害?!?p> “哼,!”孫隆氣得不行,本已平息的情緒又激動起來,,“他朱燮元簡直混賬!什么叫騷亂之初沒及時派軍,?我看是他故意不派,!”
申時行連忙安慰道:“以我看,亂民并非一群烏合之眾,,聽回來報(bào)信的家丁說,,他們?nèi)盒腥褐梗陨葹樘?,說明有組織,。而且尋你手下的稅官,把他們從住所一個個揪出來,,目標(biāo)十分明確,,這不可能事先毫無計(jì)劃。朱燮元一開始或許沒料到,,但今天是第二天,,情況似乎沒有變的太糟,他也可能有自己的權(quán)衡,?!?p> “哼!”孫隆連連冷笑,,“那么一大群人,,一開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動,他會沒想到,?他就是失職,!我甚至懷疑他故意放縱亂民鬧事?!?p> “也不能這么說……”申時行語氣頓了頓,,“東瀛不必太過氣憤,恕我直言,,你眼下需要想想這事之后,,你該怎么辦。當(dāng)然目前在我這里,,你大可放心就是,。”
孫隆一時語噎,很快就像泄了氣的球,,“以后……哎……”申時行說的婉轉(zhuǎn),,他豈有聽不出來的?這么多年,,在江南經(jīng)營的名聲,,僅一場民變就土崩瓦解,真正是晚節(jié)不保,。
申時行又道:“他們沒有選擇去西城,,而就在東南半城,說明領(lǐng)導(dǎo)者頭腦清醒,,看得清形勢,,又或者背后有人指點(diǎn)?!?p> 孫隆因慌亂而沒來得及細(xì)思,,此時平靜下來再想,果然有許多‘破綻’,,“申相的意思,,有人在暗中替他們出謀劃策?是什么人,,朱燮元還是曹……”
申時行搖了搖頭:“未必,,不過我看有一點(diǎn)可以肯定?!?p> “什么,?”
申時行看著孫隆,一笑:“有一點(diǎn)可以肯定,,他們就算不針對你,,也是針對你的稅收新政。因?yàn)槟愕某鰻柗礌?,很可能就是今天民變的因,。你將來再替皇上征稅,恐怕兩頭都不會好,。蘇州府,,同臨清、武昌不一樣,,蘇州衛(wèi)就在城中,,而且知府可以調(diào)動?!?p> 孫隆暗暗嘆氣,,他何嘗不知稅政不得人心,,但他孫隆卻不能不聽皇上的話。在外人面前,,他一時風(fēng)光受人敬仰,,但在主子面前,奴就是奴,,到死都是皇家的奴,。
“申公這番話,我明白……”
“能明白就好,,他們,,把你孫隆趕出蘇州,在這一點(diǎn)上,,大家都是目標(biāo)一致。所以,,東瀛不防考慮一下,,暫時離開蘇州,先到別處避避風(fēng)頭,?!?p> “多謝申公提醒,我本也打算等事態(tài)稍稍平息就去杭州,,不再回蘇州了,。”
“你有打算就好,?!?p> ~2~
這一天,充滿了血腥與暴力,。
葛成從沒想過,,人竟能如此殘暴與脆弱。一個人或許沒有這樣的力量,,但他們是一群人,,縱然一開始就千叮嚀萬囑咐……
從最初的震驚,到現(xiàn)在的麻木,,見怪不怪,,其實(shí)只用了一天,或者更短的時間,。
葛成從腰間抽出手摺,,再翻開看看,里面已經(jīng)用黑筆劃掉了很多名字,,劃掉一個,,就代表著這名字的人,,已經(jīng)受到了他們的懲罰,他們代老天爺懲罰,。
葛成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就像開始他帶著起事的兄弟們一起念誓言——稅官肆虐,民不勘命,,今日之事,,為朝廷除民害也……
“今日之事,為朝廷除民害也,,若因以為利,,則天下其孰能說之!”
~3~
白天的混亂漸漸歸于平靜,,
古老的姑蘇城又恢復(fù)了往常的樣子,。棋盤一樣的巷子,枕著橫平豎直的小河,,即便夜里,,城里依然有星點(diǎn)的燈火,就像棋盤上落下的一枚枚棋子,。
只是安靜的街巷中,,依然有馬蹄聲傳來,大半夜還縱馬馳騁的人,,除了官府沒別的可能,。那正是知府朱燮元同其屬僚,才從巡撫衙門歸來,。
曹時聘與朱燮元兩個人密談了許久,,末了,朱燮元也承認(rèn),,官府的確暗中支持了蘇州機(jī)戶罷織,,進(jìn)入六月之后,又故意‘不作為’而任由事態(tài)漸漸發(fā)酵,。
他的目的很明確,,趕走孫隆。盡管官府選擇‘不作為’,,但事態(tài)最終會發(fā)展成什么樣子,,朱燮元心里沒底。萬一失控,,蘇州將步武昌后塵,,而對于整個蘇州,其賴以為生的絲織業(yè)將受重創(chuàng),。若是出兵剿滅,,說不定會變得更糟糕,。
是剿是撫,全在他閃念間,。當(dāng)然還是希望和平解決,,但這要看葛成的態(tài)度……
回到知府衙門,朱燮元沒有去歇息,,而是來到后堂的書房,,又把屬僚一起叫到書房里,繼續(xù)密談,。
“葛成手里那手摺,,查到了嗎?是誰提供給他的,?”
“目前還沒有,,不過……”推官說話猶疑了一下。
朱燮元盯著他,,淡淡問道:“不過什么,?”
推官笑了笑:“最早那份雖然沒有查到是誰提供的,但葛成目前手里的,,我敢斷定,并非最早那份,?!?p> “還有最早的?”朱燮元有些驚訝,,“他現(xiàn)在手里這份,,又多了誰在上面?”
“具體有誰,,下官不知,,只是聽說有城里某個致仕的紳士,曾有本地鄉(xiāng)賢先后上疏十幾道舉薦其復(fù)出,,至今石沉大海,。呃……還與申家是姻親?!?p> 朱燮元哼了一聲:“懶得猜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好了,,先不討論手摺問題,,就說葛成這人信的過嗎?他能約束手下,?”
“據(jù)哨探回報(bào),,葛成在織工里頗有威信,,今日他們的人,燒了幾個稅官的府邸,,人嘛,,都被逮了,群毆了一頓,,估計(jì)也沒命了,。但除此,目前還沒有趁火打劫的,,可見還是約束了手下人,。”
“孫東瀛呢,?”
“孫司禮既然都逃到了申公家里躲避,,應(yīng)該沒有大問題吧?!?p> “好吧,,反正今天已經(jīng)這樣了,咱們也無需操心他,?!?p> “那,明天呢,?”
“明天,,我想明天這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