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直隸,、浙江近海的衛(wèi)所水寨已經(jīng)在調(diào)整海防布局,想來就是為了應(yīng)對將來有可能的船只涌向劉家港,畢竟離南京也就一步之遙……”
判斷花價已到頂,,吳宗道說出自己的判斷理由,又提到最近沿海的衛(wèi)所水寨正進行調(diào)整布防,。魏進忠聽了之后,,也覺得吳宗道說的有理。
“一旦數(shù)以千計的船只涌向劉家港,,屆時不僅海防,,江防同樣會嚴陣以待。畢竟,,在南方經(jīng)常跑水上的都知道,,要是有??軄砗I闲薪俾樱际浅弥L候,。南風汛時由廣而閩,、而浙、而直達江洋,,在浙江就是東洛(平陽)、南鹿,、鳳凰,、泥澳、大小門(溫州),、東西二擔,、九山(象山韭山)、雙嶼,、大麥坑(舟山),、烈港(舟山)、瀝標,、兩頭洞(岱山),、金塘、普陀,,甚至蘇松丁興(島),、馬跡(嵊泗)等地,都是賊巢,?!?p> 魏進忠暗暗吃驚,雖然他不知吳宗道所說這些地方都在哪里,,但聽他熟悉程度,,恐怕所言非虛。而且……他想起朱靈均說‘他吳家有自己的船隊,,很早就在經(jīng)營南北線的海運’,。到底這吳家有多大一只船隊?
“寧波港除了泥沙,、潮急,,還有一點不好,”吳宗道繼續(xù)解釋道,,“海上颶風起,,沒有一處能避風,船只還得出港避風,。昌國衛(wèi)南一里的港灣,,可舶百余舟,,陳錢山(嵊山島),山大澳廣,,同樣可舶船百艘,,但賊船每多寄舶。東霍山可舶,,但夏月里賊船多寄舶,,伺機劫持,且與陳錢山為南北犄角,。普陀之南,,自崎頭到昌國衛(wèi),外有九山吊邦,,亦是賊舟寄舶之所……”
“宗道啊,,”魏進忠又笑著問道,“那北風汛的時候呢,?你只說了南風汛,。”
吳宗道一愣,,隨即也笑道:“北風起時,,由浙至閩,至廣,,或趨番國,。賊巢一般在東莞、涵頭,、浪北,、麻蟻嶼、南澳,,福建則走馬溪,、古雷、大擔,、舊涪嶼,、海門、涪州,、金門,、崇武、湄洲,、舊南日,、海壇、慈澳,、官塘,、白犬,、北莢、三沙,、呂磕,、愉山、官澳……”
“嘖嘖嘖,,這么一數(shù),,咋感覺海路上全是賊巢?”魏進忠搖頭嘆息,。
吳經(jīng)紀道:“他這么一說,,好像也對。很久以前,,鄭和下西洋時,就從劉家港出發(fā),,經(jīng)過南匯咀,,先到灘滸山,然后分成兩路,,其中一路就是經(jīng)東霍山,,烈港,取小磨山(小貓山)轉(zhuǎn)崎頭升羅嶼(圓山),,出雙嶼港,,然后孝順洋、亂礁洋,,到九山,。要是被海賊把持,南來的商船確實危矣,?!?p> “所以啊,還不如走陳錢山,,陳錢者,,海中之標也。再進舶羊山,,羊山者形如箕,,周圍百里有嶼十八,可藏艘數(shù)百,。山巔有泉清甘,,要是賊舟必泊此汲水覘風。一旦風從東北起,,則可由馬跡犯浙,,流入蘇松,。從正東起,可由茶山(佘山)犯淮揚,,流入常鎮(zhèn),。”
“這么說來,,只要據(jù)羊山,、陳錢、茶山,,使之互成犄角之勢,。而且還可選擇上海建港,上海設(shè)港比之太倉港離南京,,就要安全許多,。”
魏進忠道:“你們幾個說的意思,,俺大致都聽明白了,。不過你們說的只能算影響花價絲價的因素,而非就直接決定了花價絲價,?!?p> “就是!”朱靈均也道,,“我看無論買賣什么,,還是供求才能決定價格。以前吧,,福建廣東也種桑養(yǎng)蠶,,所出蠶絲就是不比江南所出,后來呢都用上了吳絲,,所以粵紗粵緞,,雖然還是不及金陵、蘇杭,,但用了吳絲,,方得光華不褪色,不沾塵,,故甲于天下,。漳緞的絲取自浙北,還有苧取之江右,,棉取之上海,。你說眼下價格都漲了,還漲了不少,但銷量減了嗎,?”
吳經(jīng)紀聽著笑了,,也承認道:“倒是沒感覺,反而感覺比前兩年生意更好做,。福建商人最喜歡一種紫花布,,就是上海法華出的,專行福建,,如今山東又出一種紫色棉花,,往年沒見過,今年頭一次在鶴王出現(xiàn),,一出即罄,,那價也是蹭蹭漲。往年山東花不是沒有,,其價不比松江棉,,但少有今年這樣的,紫花能賣到六七兩一石,,真正是罕見,。”
吳宗道爽朗一笑道:“在下也覺得吳經(jīng)紀說的不無道理,,這么一來就成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既然都有道理,,那就拭目以待嘍,等明年開春,,就知道誰預(yù)判的準確了,。”
“哈哈,,沒錯沒錯,!”魏進忠也笑了起來。他肯定希望山東花能賣好價錢,,所以笑容絕對出自真心,。他可沒忘今年要上繳內(nèi)帑二十萬兩呢,而且去年大力推廣植棉,,也不知效果如何,,就看今年能收上多少稅了。如果不錯,,那他自己進賬也會很客觀,。
魏進忠一行,在鶴王鎮(zhèn)直待到太陽西沉,,花市收市為止,。然后重新登上紗船,,往回走。
回程路上,,他突然想起潘大戶來,,“靈均,知道老潘那邊有消息嗎,?”
“聽說他這兩天可忙了,,忙著拉人投新機房?!?p> “哦,?這么看來他也挺實誠的嘛,那天看他還猶豫不決的樣子,,這才幾天時間吶,,就行動起來了?”
“老潘能做到蘇州機戶里的翹楚,,也是有眼光的,,平均十來天就添一張機,不是誰都有這魄力,?!?p> “嗯,也是,,”魏進忠點頭贊道,,“這次他又準備投多大機房?”
“聽說規(guī)模不??!”朱靈均又道,“他先是找行會里,,提議重新修訂行規(guī),,說舊規(guī)可能跟新的工商業(yè)會行規(guī)起沖突。他們行會同意了,,然后老潘就開始游說投新機房,。有實力的那幾個,目前已經(jīng)答應(yīng)合伙,,這樣幾家算下來,,基本能達到一千張機的規(guī)模?!?p> “千張機,,可以啊!但織工又怎么解決,?”魏進忠一陣驚嘆,。
“老潘呢,很聰明,,跟縣衙和府衙都談了條件,。所以,有官府出面替他雇傭織,,相當于官府充當了一盤牙儈,。”
“也就是他雇傭的織工以后會在他機房固定上工,?”
“是的……”
~2~
魏進忠回了蘇州,,
當晚早早就歇了。第二日一早,,人才起床不久,,就有人來到他屋外稟道:“魏爺,賈大哥從京城回來的,,正等著求見,,說有事要稟?!?p> “賈艾回來了,?”魏進忠一訝,隨之一喜:“嘿,,正好,!快讓他進來?!?p> 賈艾是他派去辦東征舊將陳愚衷出獄之事,已經(jīng)一個多月,,想來應(yīng)該辦妥了,。
賈艾很快進得屋中,魏進忠見了很高興,,又拉了幾句家常,,問了問辦事可否順利?賈艾則一一交代,。過程還算順利,,并無多少波折,陳愚衷已經(jīng)有家人接回,,當然那四萬兩銀子也到了手,。
“魏爺,這四萬兩標下同兄弟們商量過,只收一半,,剩下一半還當給魏爺,。兄弟們只是跑跑腿,辛苦一下,,真正能辦成這事,,還靠魏爺您……”
魏進忠眼中含著贊許,笑瞇瞇道,,“既這樣,,那也行。反正呢,,俺把話放這,,只要有俺一天,自然也不會虧待你們,?!?p> “多謝魏爺!標下自當誓死追隨,?!辟Z艾連忙向他表忠心。
“對了,,你說有事要稟,,什么事?”魏進忠又問道,。
賈艾從隨身攜帶的囊中抽出一封信,,遞給他:“這是劉誠太監(jiān)給您寫的信,他說這信很重要,?!?p> “劉成?”魏進忠卻是愣了一下,,沒接信,,“他不是在太倉嗎?”
“不是劉成,,是劉誠,,宮里御馬監(jiān)的劉誠?!?p> “哦,,是他呀,給搞錯了,,”魏進忠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怎樣,?你念來俺聽?!?p> 賈艾依言,,收回信打開來,看了一眼,,便念了起來,,信不很長,但說的事的確挺大一件事,,劉誠作為御馬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的掌家,,居然還提督了寶和等六店。
這六店是寶和,、和遠,、順寧、福德,、福吉,、寶延,俱坐落在東安門外戎政府街,。這六店經(jīng)營各處商客販來雜貨,,一年所征之銀,約數(shù)萬兩,,除了正額進御之外,,余者皆提督內(nèi)臣公用。嘉靖年間歸裕邸差官征收,,而今是屬圣母老娘娘宮中收用,。
所販貨物有貂皮每年約一萬余張,狐皮六萬張,;平機布八十萬匹,,粗布約四十萬匹,棉花約六千石,,定油,、河油、芝麻,、草油、荊油,、燒酒等,,約數(shù)萬;南絲五百擔,,北絲三萬斤,,串布,、江米、夏布,、瓜子,,各數(shù)萬不等;腌肉二百車,,松蘿茶二千馱,,各類雜皮三萬張,大曲,、中曲,、面曲、京城自造細曲各數(shù)十萬塊,;還有豬,、羊等幾十萬口,玉石五千斤,,另外還有馬牛驢騾,,滇粵之寶石,金珠鉛銅砂汞犀象藥材,,吳楚閩越山陜之幣帛絨貨……
“這劉誠居然想自己開店,?”魏進忠聽了信后,大感詫異,?!八遣皇强锤呋丛谶|東開了店,所以也想在遼東,?”信中劉誠說到,,想將六店開在遼東,經(jīng)營絲綢布帛,,皮貨人參等買賣,。
因朱翊鈞封高淮鎮(zhèn)守遼東,又準他在遼東開店,,山海關(guān),、廣寧、遼陽等地,,皆有鎮(zhèn)守太監(jiān)的店房,,而且高淮擅自抽分,商民皆困弊不堪,。
“他這是得了皇上允許,,還是私遣?”魏進忠又問賈艾,。
“內(nèi)廷里,,凡事都瞞不了皇上,,想必……得了他主子允許吧?”
魏進忠點了點頭:“你還記得吧,?去年俺找過劉誠,,游說他合伙做人參貂皮買賣的事,但被他婉拒了,?!?p> “記得,當時他還躲了您好幾次,?!?p> “當時挺氣的,不過現(xiàn)在想想也沒什么,。一是俺的確不知遼東行情,,甚至對高淮都知之甚少。二是那時還沒開放劉家港……”
“想必劉太監(jiān)覺得當下時機已經(jīng)成熟了,?而且標下這次回京,,也聽說京城的緞匹布帛在漲價,比這邊價還高,?!?p> 魏進忠笑了:“看來消息也傳得挺快……對了,劉誠信里說派個人來蘇州,,誰來,?”
賈艾道:“是圣母老娘娘宮里的齊棟,他和張隆都是六店的委掌管事,?!?p> “原來這樣……”魏進忠想了想,又忽然冷笑一聲,,“這兩人也好,!總之去遼東開了店,少不了與高淮打交道,,高淮敢劫老子的貨,,未必還敢動老娘娘宮里的人?”
“標下也這么想,,所以在京時,,也自作主張告訴齊棟說,將來去了遼東可找億賽,,反正先把話說到這,。”
“恩,,你辦的不錯,,”魏進忠贊許道,“那齊棟這次來,,是來采購貨的,?”
賈艾點頭,又笑著道:“齊管家是攜重金來置辦貨,,除了他,,還有一人要來蘇州,但這人就不是宮里的人了,?!?p> “誰啊,?”
“戶部新任的督糧道官,。”
“???戶部這次來真的了?”魏進忠又一次驚訝,,“別看江南富庶,,可收爛賬未必就能如愿吶。這趙尚書還真是……怎么說他好,?”
賈艾嘆道:“趙尚書也算不錯了,,按早先的《考成法》規(guī)定是,地方‘征賦九分為率,,有司不及格者罰’,,但趙尚書一直主張‘緩催科’,不過去年自他上任伊始,,就變了,。”
“這邊都是欠賦大戶,,他能不變,?不過俺覺得恐怕懸。靈均手下去收賬的那些人,,哪個不背幾條人命在身上,,就能輕松收到賬?”
魏進忠狐疑地看著賈艾:“這新來的督糧官,,俺是不知他手段如何,,但總不至于……也收幾條人命走?”
賈艾也搖了搖頭,,一臉茫然,。
~3~
大概一月之前,,朱翊鈞就批復(fù)了趙世卿的《請復(fù)蘇松督糧道疏》——各省具有督糧道,江南則以兵備兼理,,請復(fù)設(shè)蘇松常鎮(zhèn)糧儲道一員,,帶湖廣布按二司銜,兼巡視漕河,,其水利,、農(nóng)務(wù)仍蘇松常鎮(zhèn)二兵備道兼理……
自萬歷以來,共有數(shù)次旋停旋設(shè)江南的督糧道,。萬歷元年,,給了蘇松常鎮(zhèn)督糧道關(guān)防,萬歷八年,,張居正以‘添注冗官’為由裁革,,江南四府催解錢糧歸蘇松兵備道兼管。
到了萬歷十六年,,為整治江南水患,,重新給了敕書關(guān)防,但不久,,有大臣奏請以蘇松水利道兼督糧儲,,可在第二年,又歸了兵備道,。萬歷二十年,,再次復(fù)設(shè),四年后再歸兵備道,。
六年后的今年,,又又復(fù)設(shè)。趙世卿在疏中也講的很清楚——‘日玩月愒,,相習成風,,此重彼輕,了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