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回到那個夜晚,，我仍會毫不猶豫地簽下與魔女的契約,。背負詛咒,，踏上同樣的道路,，這是命中注定的選擇。

　　——萊特·菲拉德爾

　　森林陷入一片火海,。

　　熱浪翻滾,，林間充斥著嗆人的濃煙，耀眼的火光將夜空染成駭人的猩紅,。

　　五輛馬車翻倒在路邊,。那些來自草原上的優(yōu)質馬，在方才的混亂中受驚逃竄,，消失在深林中,。剩下還未來得及逃走的,，都被利斧粗暴地斬下了脖頸,。

　　與馬兒一同躺在路邊的，是三十七具冰冷的軀體,。暴徒們狂妄地笑著,，將商隊洗劫一空，之后付之一炬,，趁著夜色逃離現(xiàn)場,。

　　最年幼的孩子，背靠著粗壯的樹干,，一動不動地坐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無神地望著天空。他的胸口被利刃貫穿，血已經(jīng)流干了,。

　　一個模糊的影子順著樹干爬下,，落在他的頭頂。那影子生出雙手,，輕撫著他滿是鮮血的面龐,。無數(shù)銀色的發(fā)絲如須般落下，將那冰冷的軀體緊擁入懷,。

　　不知何時,，一個清脆的女聲回響在耳邊。

　　“我能聽到你的聲音,。

　　“你很痛苦,，你的心里充滿怨恨。

　　“你不想死,?！?p>　　他的眼角滲出血紅色的淚水。

　　“不要再向前了,。和我簽下契約吧,。

　　“用我的力量，為他們報仇,?！?p>　　她說著，掰開他緊攥成拳的右手,，在掌心摩挲著,。

　　他的手變得溫暖。伴隨著一陣急促的呼吸聲,，那遍體鱗傷的軀體忽然劇烈抽搐,，向前跪倒在地上。

　　火焰熄滅,，孩子的身影消失不見,，原本的樹下只剩一堆枯黃的樹葉。

　　……

　　雨聲,。

　　漆黑的夜晚,，暴雨如注。馬車吱呀作響,，在淋濕的青石路上顛簸前行,。車前高懸著整塊月石，發(fā)出的幽藍亮光足以照亮前方的道路,，同時勉強顧及兩側陰森的樹林,。

　　萊特從稻草堆中爬起,，懶散地斜靠在一旁。他只覺得渾身酸痛,，便活動一番筋骨,，接著夸張地打了個哈欠。

　　“小狼崽,，休息的可好,？”馬車夫聽到車里的動靜，隨口問道,?！斑@樣的山路也能睡著，不愧是年輕的獵人,?！?p>　　萊特并不理會，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迷糊著抓起掉在一旁的酒壺,，仰頭一飲而盡。

　　“噗,！咳咳……”

　　顯然,，這樣一定會嗆到。

　　“不要著急,?！瘪R車夫打趣道，“你應該聽過這樣一句話,，‘勇士從不怕怪物和巫術,，只怕床邊的堅果和葡萄酒’?！?p>　　萊特拿袖子擦了擦臉,，只是輕笑一聲，沒有再說什么,。

　　很快,，馬車駛入小鎮(zhèn)，在一棟依山而建的三層木屋前停下,。萊特從兜里掏出三枚銀諾比,，丟給那滿臉皺紋的老車夫,，接著從車上一躍而下,。

　　卡塔瓦恩聯(lián)盟西北地區(qū)，沼澤南聚集地馬奧爾鎮(zhèn),。

　　“沼澤地酒館,?！比R特習慣性地讀了下招牌。無論見過幾次,，這土到極點的名字還是難以接受,。大雨滂沱，顧不及批判店主的審美,，萊特快步踏上木質臺階,，躲進屋檐下面。走到正門前,，聽著里面的喧鬧聲,，他遲疑片刻，最后嘆了口氣,，悄悄繞過正門,，推開側邊的小木門而入。

　　夜里的酒館熱鬧非凡,，墊著酒桶的長桌上雜亂地擺著大大小小的碟碗,，身形矮小的仆人們匆忙奔走著，過道里幾乎沒有落腳之地,。木梁上垂下數(shù)十條細繩,，末端懸掛著蛇形的月石燈，將偌大的空間染成淡淡的藍色,，如身處深海一般夢幻,。萊特聽人說過，之前這里用的還是更加亮堂,、也理所當然更貴的焰石油燈——直到有一次醉酒的客人打翻了油燈,，險些把整座酒館燒成灰燼。如今,，這般景象已經(jīng)成了本店的特色,。

　　“才八點！繼續(xù)喝,！”一個紅頭發(fā)的男子怒吼著,。他滿臉通紅，一只沾滿泥水的靴子踩在木桌上,，右手高舉著裝滿酒的木杯,，左臂像抱住枕頭一樣死死箍住身旁的石柱。

　　萊特瞟了他一眼,。從那頭鮮艷的紅發(fā),，至少一米八的身高，已經(jīng)基本可以確定是特拉茂斯人——在卡塔瓦恩人的詞典里,，它意味著“住在圣地的外鄉(xiāng)人”,。他最有可能來自黑石河的下游,，住在卡塔瓦恩聯(lián)盟西北邊的提克伊斯城附近，那里是卡塔瓦恩和沙漠王國伊森特洛的緩沖地帶,。

　　據(jù)說數(shù)百年前,，來自西邊雪谷里的冰原人、西北邊伊森特洛王國的沙漠住民以及西南邊希格塔斯王國的人類,，因為某種原因聚集在卡塔瓦恩的土地上,，從最初的爭執(zhí)到逐漸和解，相互交融,，最終有了今天的特拉茂斯人——融力量,、智慧與理性于一身的人們。

　　當然,，萊特從這個發(fā)酒瘋的紅發(fā)男子身上,，看不到一絲符合這些特質的地方。

　　與他們相比,，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希格塔斯人,，頂著一頭恰如其分的黑發(fā)，輕松地融進混雜的人海里,。沒人會在意一個黑發(fā)人是從哪里來的——不論你是黑頭發(fā)還是尖耳朵,，都要付同樣價格的酒錢。

　　看著那些膀大腰圓的壯漢,，萊特自然地想起車夫對自己直白的評價：“不過是沒成年的狼崽,，勉強下得去口咬人?！?p>　　“盡是些來狩獵的庸人罷了,。”他想,。

　　北部就是無盡的沼澤,，那些遠離人類聚落的魔物便藏匿于此。它們的皮毛,、肉以及可能孕育著的特殊礦石,，都是有價值的寶物，而在經(jīng)驗豐富的獵人看來,，它們的危險性也不過是比野豬,、獅子高了那么一點。因此,，這間酒館也常年人滿為患,。再加上偶有來往卡塔瓦恩、希格塔斯,、伊森特洛三地的商隊,，可以說是生意興隆,。

　　“當然我也是庸人之一,?！比R特自言自語，從大衣內側的口袋里翻出一枚金諾比——大約價值20個銀諾比,。這枚金幣,，自然也是狩獵得到的回報。

　　他在燈光的陰影里等候片刻,，見吧臺前沒有顧客,，便悄悄上前，將金諾比輕放在柜臺上,。那裹著頭巾的女店員看了他一眼,，將金幣小心收起，放入手邊的暗格,。

　　萊特湊到店員耳邊：“再續(xù)住一天,。晚飯的牛肉煮熟，別放該死的生姜和蘑菇醬,?！?p>　　她點了點頭，又猶豫著叫住萊特,。

　　“萊特先生,，麻煩您下次能不能，就是,，換成銀諾比,，就算是大把的費洛銅幣也行……”她張望一番，見沒有人注意,，又繼續(xù)說,，“您又不是不知道，現(xiàn)在都用?？死饚?，這金諾比已經(jīng)停鑄快兩年了……”

　　萊特擺了擺手?！岸际墙鹱?，你們自己想辦法。下次我會注意的,?！?p>　　“對了，把飯放門口桌子上,，記得敲門,?！?p>　　說罷，他便走向角落里的樓梯,，踩著厚實的木板上樓,，只留下店員無奈地嘆氣。

　　在二樓的圍欄邊上,，仍然可以看到一樓那些喧鬧的酒客們,。萊特曾住過這一層的房間，木板的隔音效果實在太差,，而那些鬧到深夜的酒鬼絕對不會讓他睡個好覺,。于是，他寧愿加價,，住進三樓最深處的帶陽臺的房間,。

　　三樓空蕩蕩的，一路上的房間都大開著門,。這些上好的房間都是留給商隊,、貴族或者地方官員的，尋常的獵人,、旅行者并不愿意為此花費太多,。

　　“也只有我這樣對睡眠要求苛刻的人會上當了?！比R特感嘆著,，掏出一把略微磨損的銀色鑰匙。

　　陽臺窗戶緊閉,。暴雨已經(jīng)停歇,，月光灑在雪白的床鋪上，被單上隱約可見花環(huán)和流水的圖案,。萊特上前開窗,，晚風帶著水汽涌進室內，渾身升起一股清涼的爽感,。

　　窗外正對著北邊的沼澤,。銀白色的圓月之下，隱約可見兩座山脈的輪廓,。一條泛著幽光的河流延伸到遠方的盡頭,，在黑夜中格外顯眼——那些在夜晚散發(fā)幽藍光芒的月石，遍布在這黑石河的河底,。左邊是沙海山脈,，延伸到伊森特洛王國境內；右邊是尖刺山脈，翻過山便是埃多利爾人的居住區(qū),，一個傳聞中布滿毒沼澤,、深層地穴的恐怖地帶。據(jù)說幾年前有膽大,，或者說是愚蠢的獵人去那里冒險,，從此再也沒有回來。而有關埃多利爾人的傳聞則更加離奇,，對于這些捕風捉影的內容,，萊特從不關心,。

　　“吃飽喝足才是正事,。”他想,。

　　“我是要好好活著,，為了那一天的到來?！?p>　　沒過多久,，敲門聲響起，晚餐到了,。

　　萊特將餐盤小心翼翼地擺到桌上,，順手將一旁鏤空支架上的黑布取下。那是一盞雕刻精美的球形月石燈,，在黑暗中散發(fā)光芒,。地面、墻壁,、天花板上,，霎時布滿水波和魚類的紋路，宛如身處深海宮殿,。相比吵鬧的大廳,，這里才是真正的夢幻世界。

　　瓷盤上放著整塊烤制的牛肉,，已經(jīng)貼心地切成數(shù)塊,，淋上散發(fā)香氣的蜜汁。一旁的籃子里擺放著兩只金黃色的蘋果派,，最后附有一小瓶葡萄酒,。

　　萊特早已饑腸轆轆。他拿起叉子,，立刻開始了狼吞虎咽的戰(zhàn)斗,。

　　“蜜汁甜得過頭了，不過肉質比以前好太多，聽說是從冰原人那里采購的,。

　　“蘋果派味道還行……這酒的味道很純正,，是從伊森特洛人那里買的？不,，他們的酒都很烈才對……”

　　真正意義上的酒足飯飽,。萊特打了個嗝，將餐盤推在靠墻的一邊,，接著將窗戶關上,，再拉上窗簾。又走到門前,，搬起墻邊一根沉重的木棍,，頂在門后。

　　絕對的安全感,。

　　萊特從未忘記存活至今的意義,。

　　鏡中的自己，灰頭土臉,，還有一道并不明顯的傷疤,。這個看上去稍顯老成的獵人，剛過完十六歲生日,。

　　“為了復仇的那天,，必須時刻謹慎?！?p>　　他坐到床前,，身后是一面等身高的鏡子。他屏住呼吸,，從重重遮掩的衣服下,，拿出一把短柄戰(zhàn)斧，它包裹著布條,，斧刃上沾著血,。他直勾勾地盯著戰(zhàn)斧，用布仔細擦拭一番,，小心地壓在枕頭下,，便松了一口氣。

　　接著,，他攤開右手掌,。一陣黑色的霧氣從手心涌出，憑空出現(xiàn)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匕,。刀柄末端鑲著一顆墨綠色的寶石,，和魔物的眼珠如出一轍。刀刃呈現(xiàn)銀白色的光澤，卻似液體一般蠕動扭曲,，分裂成無數(shù)章魚觸手般的細絲,，在空中漫無目的地狂舞。

　　萊特隱約聽到了那個女孩的聲音,，柔美,，清甜，如銀鈴般悅耳,。

　　“用我的力量,，為他們報仇?！?p>　　在那個夜晚,，萊特簽下了契約。

　　“我要親手宰了他們,?！彼匝宰哉Z,，望著匕首出神,。

　　房間里一片死寂，理應如此,。

　　“那就是你的契約嗎……成為使徒的感覺如何,？”

　　一個女聲從背后傳來，略顯沙啞卻又中氣十足,。

　　幾乎是聽到聲音的一瞬間,，萊特驚恐起身，本能地操起戰(zhàn)斧,，轉身丟了出去,！

　　沒有預想中的切肉斷骨的悶響，而是一片可怖的死寂,。那戰(zhàn)斧詭異地漂浮著,，徑直停留在鏡子的上端，而鏡面卻毫發(fā)無損,。

　　鏡中,，自己的身邊赫然站著一個短發(fā)女子，穿著暗紫色的短袍,。她注視著萊特,，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瓷先?，那斧頭正中她的眉心。

　　萊特轉身看去。

　　自己的身邊,，分明空無一物,。

　　他聽說過這樣的傳聞。在深夜時刻,，鏡中會藏匿著可怖的幽靈,，在人放松戒備的那一刻，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咫尺之間,。

　　一股寒意爬上他的后背,，全身汗毛倒豎。

　　逃跑,。

　　萊特毫不猶豫地舉起那把匕首,。

　　“不要逃入陰影，”那女子開口,?！澳闫诖嗄甑膹统饡r刻要到了，即便如此還要逃走嗎,？”

　　萊特默默放下匕首,，直視著那鏡中的幽靈。

　　“有屁就放,?！彼R道。

　　“那么,，容我自我介紹一下,。”那女子并不在意,，在鏡中搬來一把椅子坐下,，臉上掛著冰冷的微笑。

　　“我是鏡之使者扎卡奈,。是我埃多利爾一族的偉大先知指引我來到此地,，轉達真實的預言：你的復仇之日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