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上海,!
小巧兒和先生坐在殘破的小船上向前游蕩著,。
“先生”小巧兒的眼睛依舊是睜得大大的,卻像是蒙了一層霧一樣,,叫人看不真切,,許是已經(jīng)沒了光亮,曾經(jīng)的眼中星光,,隨著那一聲聲的巨響,,散去了。
“我們這是去哪,?”小巧兒訥訥地問道。
“去上海,?!?p> “好?!闭f來可笑又可氣,,原本小巧兒想去鎮(zhèn)子外面的世界看看卻不能,如今卻是想回去不能了,。
許是因為受到了驚嚇,,原本總是雄赳赳氣昂昂的大太陽今天卻畏畏縮縮的躲在山后面不肯出來,但是也許不甘心,,也許是想撐撐場面,,他努力地散著熱氣,把一旁的云都燒得火紅滾燙起來,,因為太受煎熬,,燒紅的云一部分化作灰燼,一部分悄悄逃了。
“先生,,咱們到上海了嗎,?”
“還需要一點(diǎn)時間?!?p> “好,。”除了“好”,,好像也沒有什么可以說了,,也沒有什么可以更壞了。他們繼續(xù)在這船上漂泊著,。漸漸地,,他們看見了岸,又漸漸地,,他們看見了岸上的人,。那是個普通人打扮的青年男人,眼睛大大的且十分有神,,鼻子高高的立在臉上,,嘴巴左右對稱的長在鼻子下面,嘴唇厚厚的,,雖穿的不十分出彩,,但看起來頗有風(fēng)范,和先生看起來要更青春年少一些,。
“沈知民同志,。”那人朝著他們喊,,手里拿著剛剛從頭上摘下來的帽子用力揮舞著,。
“江心同志?!毕壬貞?yīng)著,。然后先生就下了船朝那人走過去,接著又說起了什么,。
“……原來是這樣,。”江心把頭低下,,眼睛里不知道是什么在流動,,忽然,他抬起頭,,拍了拍先生的肩,,隨即便又把頭垂下了,,好似有千斤重的鏈子掛在他的脖子上,讓他無法從痛苦中挺起身,、抬起頭,。
“先生?”小巧兒不明所以,,她現(xiàn)在很不安,,也很孤單,她如今唯一可以抓住的活下去的希望就是先生了,。
“這是……”江心聞聲問道,。
“是幸存的孩子,也是我的一個學(xué)生,?!毕壬f,“帶她去上海吧,,她已經(jīng)沒有親人了,。”江心聽聞堅定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然后小巧兒就跟著他們走,,走的路上,她一直盯著先生光著的一只腳,,不知道在想什么,。知道先生問她,她才回過神,。
“怎么了先生,?”
“小巧兒,咱們?nèi)齻€住兩間房,,我們兩個就在你旁邊,,有事就叫我們?!?p> “好?!?p> 小巧兒邁著飄忽的腳步上了樓,,進(jìn)了她的房間。
傍晚,。
“小巧兒,,出來一下,我們帶你去吃點(diǎn)飯,?!鄙蛑裨陂T外敲敲門喊道,。接連喊了幾聲,沒人回應(yīng),。他想起來時小巧兒的狀態(tài),,忽然害怕起來,連忙找了老板用備用鑰匙開了門,,等進(jìn)去一看,,小巧兒靜靜地躺在床上,像是睡沉了,。沈知民又叫了幾聲,,甚至推了推,結(jié)果還是沒有回應(yīng),。摸摸額頭才知道,,小巧兒發(fā)燒昏迷了。
“先生,?”小巧兒醒來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攤睡在椅子上的沈知民,。
“小巧兒?醒了,?我去叫醫(yī)生,。”沈知民連忙往外走,。醫(yī)生來了,,檢查過后只說是疲勞過度和長時間低血糖,發(fā)燒是因為受涼,,叮囑要好好休息,,說完就走了。
醫(yī)生走后,,沈知民連忙去給小巧兒倒水潤唇,,不一會兒,江心提著幾個牛皮紙袋子走了進(jìn)來,,里面裝的是蔥油餅,。江心把紙袋遞給沈知民,沈知民又遞給小巧兒,,“吃點(diǎn)東西吧,。”
小巧兒順從地接了過來,,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嚼著,。江心見她不哭不鬧還以為她沒有什么事,但是沈知民卻放心不下來,,他畢竟是小巧兒的先生,,對這個女孩子雖談不上十分了解,,但也是知道些的,她雖看起來嬌嬌甜甜的,,可也是個固執(zhí)的孩子,,有自己的主見——就和她的父親一樣,他從第一次聽見她說要和他一起走時就看出來了,。小巧兒總是表面上看起來不動聲色,,可越是這樣,她的內(nèi)心就越是掙扎,。
果不其然,,就跟沈知民想的那樣,小巧兒吃過幾口餅就輕輕地落下幾顆淚,,接著就像積洪已久的大壩,,說塌就塌,崩潰的一塌糊涂,。小巧兒來自父親的教養(yǎng)不允許她嚎啕大哭失了體面,,她只能就著餅將眼淚一并吞下去。每每想起,,她只說,,這是她這輩子吃過的最難吃的餅,又苦又噎,,甚至噎的人喘不上氣,,就連心口都會跟著燒得慌。
沈知民對小巧兒的表現(xiàn)出來的極度悲痛并不意外,,甚至有點(diǎn)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的輕松,。但是江心不一樣,他是上海富商家江家的幼子,,自小被父親般的大哥養(yǎng)大,,就連參加革命也是離家叛逆的結(jié)果,活脫脫一個橫沖直撞,、一腔熱血亟待釋放的毛頭小子,。他能接觸到的女孩子不多,更何況是剛剛經(jīng)歷人生變故沉溺于痛苦幾近崩潰的女孩子,。他心想安慰卻說不上幾句話,,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
沈知民看出了江心的尷尬,,問了句開往上海的火車什么時候出發(fā)。
“明天早上的火車,,咱們還能再休息一天,?!?p> 沈知民應(yīng)了一句就沒再說話了。
“先生,,”小巧兒哭過后聲音稍微有些喑啞,,“咱們一定要去上海嗎?”
“我家在上海,,你們現(xiàn)在不好找去處,,可以先住在我家?!苯臎]等沈知民開口就搶先說到,。
“你家?”
“對,,我家,!”面對小巧兒的疑問,江心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這時沈知民插了進(jìn)來,,“小巧兒,現(xiàn)在先別說這些,,你先休息,,休息好了,我們明天就出發(fā),?!?p> “好?!毙∏蓛汉盟苹謴?fù)了以往的平靜,。
然后沈知民和江心就先回房間去了。
當(dāng)夜,,小巧兒睡不著,,走到醫(yī)院的窗邊看外面的月光。她以前在鎮(zhèn)子里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也會看會兒月亮,,如果是在炎熱的夏夜,,還可以就著白白的月光聽一聽草間的蟲鳴蛙叫。明明人還是那個人,,月亮也還是那輪月亮,,但到底還是不一樣了,至少現(xiàn)在的她再也聽不見小鎮(zhèn)的蟲鳴了,。那時候,,她雖然沒有母親關(guān)護(hù),可畢竟還有老張這個父親在身邊,,父親開飯館開得好,,略微積下了一些錢,,所以她從小吃住穿用都比鎮(zhèn)子里的其他孩子好上一番,甚至還有書可以念,。
小巧兒她爹不是個老封建,,他送小巧兒去上學(xué)第一天,別人都笑話他,,說女孩子學(xué)學(xué)問沒啥用處,,到底還是得嫁個好婆家。但是老張偏是不信不聽,,硬是一天接一天地把小巧兒往學(xué)堂里送,。又恰好布莊李家的獨(dú)子李志言是個有學(xué)問的,雖比小巧兒大了幾歲,,但兩人也算是一同長大,,每次老張到布莊給小巧兒定衣裳都會托時不時進(jìn)城的李志言給小巧兒帶幾本書,有時老張也會在進(jìn)城的時候捎帶幾本,,但他識的字不多,,終歸是不那么方便。而李志言對小巧兒這個一同長大的妹妹似乎也有些特別的關(guān)護(hù),,對于老張的托付也總是高高興興地應(yīng)下,。
想到李家的李志言,小巧兒的心更是痛,,雖說她還小,,然虛歲也有了十六,鎮(zhèn)子里的女孩子到了這個年紀(jì)已經(jīng)開始物色人家了,,小巧兒就是想裝作不懂卻也是懂了一些男女之事,。她知道李志言對她有意,她也不能說自己對李志言無情,,但是她也不能說那就是男女之情,,“或許是兄妹之情呢?”她曾這樣想,。
無論如何,,小鎮(zhèn)已經(jīng)沒了,而李志言他可能也……所以現(xiàn)在無論想什么說什么都是于事無補(bǔ),。就這樣,,女孩就這樣帶著稀釋過的惆悵伴著窗外的月光進(jìn)了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