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回到家里，老人的話和他那不因歲月侵襲而渾濁的雙眼，一遍又一遍地沖擊著我的心窩。一種強烈的好奇心升騰起來,，我想一探這個老人：他是否真的那么高大，還是他說的漂亮話只是歲月沉積饋贈給他的一種圓滑,，他那行動也只是對錢財不得已的屈服,。

　　我開始時時處處留意老人的故事。

　　一天傍晚,，我拖著疲倦的軀體,，回到小區(qū)，走進電梯,。在電梯門即將完全關(guān)上時,，“嗡嗡”地傳來一陣嘈雜聲，電梯門再次打開,，擠進幾個五十多歲的身材寬大的婦女,。

　　瞬間我所有的視線都給遮住了，只能看見黑壓壓的幾顆頭,，還有幾面裹著花花綠綠的布的墻,。耳朵里嗡嗡地響著，但我還是從一片嘈雜聲中理出了一段對話,；

　　“快按住開門鍵,，紅姐走得慢，要等等她,?！?p>　　“怎么站的地方粘粘的？啊……誰這么缺德把飲料倒在電梯里,，黑乎乎的,，又粘腳又難看?！?p>　　“那個死老頭也真是的,，衛(wèi)生都不搞好點?！?p>　　“你是說那個搞衛(wèi)生的老頭嗎,？真想去管理處投訴投訴他。每天早上拖地時,，我門前的走廊總不肯拖干一點,，我出門時,，總不得不在那踩上幾個腳印，不知有多難看,?！?p>　　“這算得了什么，我聽說他每天下班后,，晚上都會回來,，就在那些垃圾桶里亂翻，只為撿那些能賣錢的紙屑,、紙箱、鐵條等,。其他各種垃圾給他從桶里弄出來,，撒到地面上到處都是，又臟又臭,?！?p>　　這時我透過那些晃動著的花花綠綠的墻的縫隙，看到正在說話的這個人把伸到鼻子里挖著的手指,，飛快地在身旁電梯上一抹,，那里立馬多出了一個黑點，而她的手指卻飛快地返回到鼻子那里,，放佛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你說氣人不氣人。有一次,，我晚上把一個空紙箱放在門外的走廊上,，忘記拿進家中了。第二天出門一看,，好家伙,，紙箱不見了。我不用想都知道是那個老東西偷走了,。我馬上找到他,，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痛罵，他才不好意思地把我領(lǐng)到他放紙箱的小屋,，讓我挑,，還說我要多少就拿多少。我是他那種貪小便宜的人嗎,？于是我又把他臭罵了一頓,，然后才拿著我自己的那個紙箱走了?！?p>　　這個聲音可能是說得太久了,，長長地喘了一口氣,，才接著又說：“我這樣罵他，可是真心為他好,。他都這樣一把年紀(jì)了,，要是行為再不檢點，遲早被別人抓到,，揍上一頓還是事小的,，被扭送到派出所就丟老臉了?！?p>　　“紅姐,，你也太好人了。這種人還替他們著想,，依我看,，這種老家伙就應(yīng)該呆在監(jiān)獄里?！?p>　　“……”

　　電梯報起了我家所在的樓層數(shù),，我艱難地一邊擠著，一邊大聲嚷嚷著借一借,，好不容易才從幾面墻縫之間擠了出去,。以致她們后面吵吵鬧鬧地說著的話我一句也沒有聽清。

　　四

　　回到家里,，那些女人的聲音還在我耳中回蕩,，我覺得很是有些道理，但又隱隱感到有些不妥,。接著那只在電梯上劃過的惡心的手指從我眼前閃過,，我差點吐了出來，于是便對她們的話很是懷疑了,，決定親自對老人一探究竟,。

　　當(dāng)天晚上，我專門準(zhǔn)備了兩大袋“垃圾”,，等到約摸十點半,，便提著往垃圾桶那里去。

　　出了樓梯,，我并沒有馬上奔向垃圾桶,，而是向老人的工具房走去，但里面沒人,，黑魆魆的,，隱隱約約地好像堆著不少紙皮，怪是嚇人。

　　我后退兩步,，定定神,，便向著放置垃圾桶的地方走去。

　　拐個彎,，直走,，出了后門，再右轉(zhuǎn)就到了,。

　　那里有著一盞淡淡的小黃燈照著一排垃圾桶,，專門供業(yè)主自行把垃圾拿下來投放的。

　　晚飯后,，是業(yè)主扔垃圾的高峰期,，所以那里的垃圾桶都已經(jīng)堆得高高的了。

　　我正想把提著的兩個大袋子往如山般的垃圾堆上扔時,，從最角落的垃圾桶后面伸出一個頭來,，蒙蒙朧朧的突然冒出一個活物，我嚇得差點把垃圾扔到了地上,。

　　“你好！這么晚才來扔垃圾??？把它們給我吧？堆上去就會滑下來,，撒到地面上了,。”

　　我這才看清,，原來是掃地老人,。

　　我連忙把垃圾袋給他，這本就是我為他準(zhǔn)備的,。

　　“年輕人,，怎么這么多可樂瓶呢,？長期大量喝可樂對身體不好,。聽我的，以后少喝點,，多喝點開水,。”

　　“平時太懶了,，沒有處理,，一天天累積起來就那么多了?！蔽矣悬c不好意思地說,。

　　把可樂放進冰箱里,，冰好，大熱天,，拿出來一口吹完,，那種感覺不知有多棒。要我放棄這份痛快去喝無味的白開水,，這怎么行,？

　　仿佛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老人搖了搖頭,，但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微笑著道了聲謝謝，就繼續(xù)忙他的去了,。

　　他默默地把所有垃圾桶里的大件垃圾取出來,，一些能賣的小件東西就隨手放在他帶來的一個大袋子里，而那些紙箱則一一割開,，壓平,，整整齊齊地擺在地面上，然后再把垃圾桶里的垃圾壓好,，壓結(jié)實,。好一會兒后，整一排的垃圾桶都半了起來,。又可以繼續(xù)往里堆放垃圾了,。

　　我一直在旁默默地看著，卻不見有垃圾從垃圾桶里跌出來,，撒到地面上,，更不用說撒得到處都是了。我不由得很是替老人憤憤不平起來,。

　　老人忙活完后,，抬起頭來，見我還站在旁邊,，不由得愕然了一下,，問：“咦，年輕人,，還沒有走嗎,？你不會是專門來找我的吧？”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

　　“家里有難搞的衛(wèi)生嗎,？平時也有不少人來讓我?guī)退麄兏悖瑒e不好意思說，能幫得上忙的我都會幫,，這方面我專業(yè),，我們現(xiàn)在就上你家?！?p>　　他把手上提著的東西一放,，脫下手套，拉著我就向電梯走去,。

　　一股像電流一樣的感覺涌遍我的全身,，我的眼里不禁熱淚盈眶。在這個冰冷的世界里,，人人都揣著一顆冰冷的心為著冰冷的金錢而竭盡全力,，卻不曾想我還能收獲到一份這樣的溫情。

　　我連忙拉住他,，搖了搖頭,，并把我聽到的關(guān)于他的故事告訴了他。

　　他放開我的手,，拿起手套,，提起裝著能賣錢的小件東西的袋子，默默地向工具房走去,。

　　我也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