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彪行至通往刑牢部的甬道出口附近時,,范驪,、東方赤谷騎馬迎面走來,兩人邊走邊撩起衣襟當(dāng)扇子扇。范驪看見了淳于彪,,熱情洋溢地說:“淳于將軍幸會,,您要往哪里去,?”淳于彪當(dāng)即皺了一下眉,,臉色陰沉下來,在范驪面部輕輕掃了一眼,,聲音極其生硬:“去趟刑牢部,!”擦肩揚(yáng)長而去。范驪知道淳于彪因姜淑瑤心懷怨恨,,回望著淳于彪的背影,,神情帶著一絲輕蔑與嘲笑,鼻子哼了一聲,,催馬走去。東方赤谷策馬緊跟上去,,笑嘻嘻道:“不知淳于將軍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了,,臉又成了門神的臉?!狈扼P冷笑著說:“不開心也是他自找的,!”說的東方赤谷一頭霧水。
淳于彪順著甬道繞了兩個彎,,正要進(jìn)刑牢部的大門,,聽到有人喚他,扭頭望去,,見司馬昊和督察王大正朝自己走來,。淳于彪習(xí)慣性地生出厭惡的情緒,皺了下眉,,卻強(qiáng)作歡顏道:“司馬總管幸會,!”兩人上前勒馬,都滿臉濕漉漉,、明光光掛著汗珠子,。司馬昊飛快地?fù)u著蒲扇,板著臉,,瞇縫著眼,,將眼白隱藏在鼓脹的眼皮里,只露出圓而小的黑瞳仁,,目光輕飄飄地看著淳于彪:“本總管正想找你呢,?!贝居诒胍徽詾樗抉R昊還糾住火災(zāi)的事不放,,謙遜地說:“愿聽司馬總管訓(xùn)示,。”司馬昊說:“嗯……你那些兵士站崗的姿勢太不規(guī)范了,,身子歪歪斜斜,,精神萎靡不振,而且松松垮垮,,自由散漫,,不安安穩(wěn)穩(wěn)在崗位上站著,來回走動,,哪有一點軍人的樣子,?這樣的軍人不出狀況才怪!你可要吸取以往的教訓(xùn),,好好調(diào)教調(diào)教?。 鄙ひ粢琅f細(xì)細(xì)的帶著些沙啞,,說到“這樣的軍人不出狀況才怪”時,,眼皮又猛然上翻,眼白暴露,,且眼珠子轉(zhuǎn)了半圈立馬定型,,神情嚴(yán)肅而又神秘。淳于彪一聽心里立馬放松,,急忙點頭應(yīng)道:“敝將記下了,。”司馬昊只說了句“忙你的去吧,,我們?nèi)ゾ涞揽纯础?,便領(lǐng)著王大走了。淳于彪返回刑牢部門口時,,勞工正迎面一瘸一拐地走出來,,他的身后跟著兩名腰掛彎刀的兵士。勞工身體很魁梧,,很健壯,,面色被太陽曬的黧黑油亮,他披頭散發(fā),,衣衫不整,,額頭、臉頰上有不少傷痕。兵士們看見淳于彪,,立馬拘謹(jǐn)起來,,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畢恭畢敬望著淳于彪,,淳于彪留意觀察兩個兵士的站姿,,發(fā)現(xiàn)他們的身體很筆直,精神狀態(tài)也不像司馬昊說的那么差,,知道此人又在磨道里尋驢蹄印,,耍督察總管的威風(fēng),心里說:“真你娘的狗仗人勢,!”淳于彪打量著勞工,,突然眼睛一亮:“哦,他就是勾引村婦的罪犯吧,?”一個兵士點頭說:“正是,。”淳于彪跳下馬,,湊到勞工面前,,臉上閃出冷冷的怪怪的笑容,說:“小子,,告訴你個好消息,,最近工地來了一幫女畫工,不用再跟村里的女人們勾搭了,,那多不方便呀,畫工們就在眼皮底下,,就瞄準(zhǔn)她們吧,。不過你得做得巧妙點,別讓兵士們逮著,,你吃皮肉之苦不說,,我們也不沾光!”勞工一聽,,立刻斷了抽頭筋一般將腦袋耷拉下去,,兩個兵士忍不住笑了。淳于彪?yún)柭暦愿赖溃骸八突厝ヱR上讓他干活,,別讓他歇著,!”兩個兵士齊聲應(yīng)諾,押著勞工走了,。陵園工地曾經(jīng)也有過女勞工,,有的被分配在勞工食堂做飯,有的在生活服務(wù)區(qū)做雜活,男勞工差不多都是身強(qiáng)體壯的年輕人,,再加上長期接觸不到女人,,女人的出現(xiàn),仿佛饑渴的狼群里突然有了膘肥的羔羊,,幸虧兵士們的震懾,,才不至于大亂。男女之間的風(fēng)流韻事卻是避免不了的,,勞工食堂和生活服務(wù)區(qū)大部分女伙夫與男同事關(guān)系曖昧,,暗中配了對成了雙,有一天,,某食堂的勞工們吃罷晚飯走得空無一人,,飯?zhí)美镥佂肷着璧炔途呃墙宀豢埃挥袃蓚€年老的伙夫收拾清洗,,別的伙夫不知去向,。老伙夫嫉恨得滿腹怨氣,馬上報告了值班的兵士,,兵士們便四處尋找,,發(fā)現(xiàn)這些人正在糧食倉庫、蔬菜庫房,、柴房,、地窖里等僻靜之處雙雙對對地幽會著呢,其中某個糧食庫房里的一對男女渾身赤裸被逮了個正著,,兩人的臉上,、身上沾滿了白乎乎的面粉。還有一個女勞工與站崗巡邏的兵士勾搭上了,,不久雙雙逃跑了,。另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小姑娘在宿舍養(yǎng)病時,被一名后勤管理人員強(qiáng)暴未遂后精神失常了,。事情不斷從兵士們的嘴里傳到將軍們的耳朵里,,將軍們又把話不斷送進(jìn)督察署總管司馬昊的耳朵孔,司馬昊意識到,,屢屢發(fā)生男女之事,,不但傷風(fēng)敗俗,而且擾亂了人心,,更主要的是玷污了皇帝陵的圣潔,,于是命范驪和淳于彪將女勞工全部遣返回了原籍,所有食堂及生活服務(wù)區(qū)的工作人員全部換成了男性,,從此,,陵園工地再沒有征召過女勞工,。如今再次征召女性勞工實屬無奈之舉。
刑牢部院子不大,,里面擠擠匝匝塞著幾溜房子,,房子的間距很局促,如果兩個身體肥碩之人相向而行,,得側(cè)轉(zhuǎn)身才能過去,。淳于彪將馬交給看守的兵士,信步走進(jìn)一條通道,。幾個站崗的兵士看到淳于彪,,趕忙調(diào)整成標(biāo)準(zhǔn)站姿,淳于彪勉不了對他們訓(xùn)戒幾句,,接著一一查看關(guān)押犯人的房間,。禁閉室大都為單間,且按排列順序編了號,,有的房間關(guān)著逃犯,,有的房間空空蕩蕩,里面黑乎乎,、靜悄悄,、陰森森。犯人們正在受著刑罰,,有被倒吊在梁上的,;有的站在一塊大木板上,腳腕套著鐵箍鎖在板面的鐵環(huán)上,,面前的木架與木板相連,,手腕、脖子卡在架子上對接的兩塊立木中,,動彈不得,;有的被關(guān)在站籠里,下巴頦卡在頂部的木檔中,,頭露在籠外,,身體在籠內(nèi),,高個子身體屈曲著,,矮個子兩腳懸空著;有的被鎖在箱子里,,木板卡著脖子,,只有頭露在外面……呻吟聲、哀告聲從各牢房匯入臭氣彌漫的通道,,此起彼伏,,音調(diào)五花八門,。前面十號牢房窗口前,一個兵士正在跟里面的犯人搭話,,淳于彪近前問怎么回事,,兵士說犯人要水喝。淳于彪從粗壯的木檔間隙朝里望去,,里面的人站在一塊大木板上,,雙腳被鎖在上面,兩個手腕,、脖子被固定在板子上的兩塊立木緊緊夾著,。他一只眼腫的像紫色的大李子,腦門上有一個發(fā)青的大包,,皸裂的嘴唇滿是燎泡,,看到淳于彪,聲音弱弱地說:“軍官大老爺……給草民喝點水吧,,我渴的要死,。”淳于彪的臉黑下來,,瞪著犯人,,呵斥道:“活該!要不是你們這些不守規(guī)矩的混蛋,,老子還用抄刑牢部這份心嗎,?渴死你!”犯人立刻瞪大眼珠亢奮起來:“軍官大老爺,,草民只說了一句‘你們當(dāng)兵的如狼似虎’,,也是被胡校尉打得著急了才說的,草民不該說那樣的話,,草民出言不遜,,草民有罪!大老爺您發(fā)發(fā)慈悲,,給我點水喝,!啊啊啊啊,渴死我了,,給點水喝吧,,求求您了!啊啊啊,,爺爺們,,給喝點水吧!”淳于彪睥睨著犯人,,話語冷如冰雹:“哼,,悖逆的罪犯,,你喝尿去吧!”說完大步走去,,走了幾步,,扭回頭吩咐兵士:“給我嚴(yán)加看管!”兵士大聲說:“尊命,!”
淳于彪騎馬離開刑牢部時,,從另一條通道傳出兵士拷打犯人的聲音,殺豬般的慘叫聲震天動地,,聲音忽高忽低,,時斷時續(xù)。他雙眉緊蹙,,神情肅然,,回望剛才巡視過的那排牢房,好像在想什么,。不遠(yuǎn)處的墻角,,一個兵士看到淳于彪,耗子發(fā)現(xiàn)貓似的幽靈般躲到墻那面去了,,淳于彪猛地一聲大喝:“躲什么躲,?過來!”兵士立刻返出,,忙不迭跑了過來,,紅著臉怯生生望著喊他的人等候訓(xùn)斥。淳于彪說:“你給十號班房的犯人送點水去,?!北繎?yīng)了一聲匆匆找水去了。淳于彪策馬朝大門走去,。
時光在參與陵園建造的人們的忙碌,、勞累、緊張,、煎熬與謹(jǐn)小慎微中不知不覺滑到了八月下旬,,這段時間里,老天爺吝嗇卻又似乎不太過殘忍,,賞賜了大地兩場雷陣雨,、一場淅瀝小雨,不至于讓植物們統(tǒng)統(tǒng)枯渴而死,,泛綠的大地不乏微黃的秕果,。距下葬之后雖已兩月有余,,恐怖的情景卻始終縈繞在范驪的腦際,。這天傍晚,,范驪去“怡春宮”巡查時特意看了看掩埋宮女們的葬尸坑,她們一共用了五個坑,,磚砌的圓圈里,,松軟的新土包上已經(jīng)長出了小草,有個土包上出現(xiàn)了大裂縫,,上面洇出了油污,,另一個上面被地鼠挖開一個黑乎乎的洞,好像光腦門上的獨(dú)眼,,卻聞不到一星一點腐臭味,,忽然記起掩埋時里面放了特殊香料,心想不愧是皇宮里的人,,死了也待遇優(yōu)渥,。返回時沿淳于彪所轄的糧蔬倉庫、軍營旁的甬道一路踽行,,邊走邊想著姜淑瑤,,想她的俊俏,想她的才華,,想她的重情守義,,想與她曾相聚在一起的快樂時光,想淳于彪對姜淑瑤徒勞的糾纏,,想姜淑瑤對自己的忠貞不渝,,心中涌蕩著得意、感動與欣慰的波瀾,。最后想到了陵園工程的結(jié)束,,想姜淑瑤是彩畫工,將來必定要進(jìn)地宮里作畫,,到時候……他不敢再往下想了,。“她那么貌美,,那么溫柔,,那么善良,那么有才華,,多么完美的人,,萬能的神靈保佑保佑她吧!”……范驪在心里默禱起來,,不覺夜幕已降,,視野模糊起來,忽聽有淙淙的水流聲,,扭頭看去,,一道湜湜水流,,瀲滟粼粼,明鏡般迤邐而去,,原來已行至凈水彎的木橋,,且看到橋面上有個騎馬的人走來。光線昏暗,,他看不清對方的穿著五官,,但憑直感立刻斷定是淳于彪,沒等他打招呼,,對方先發(fā)問了:“你是誰,?”語音低沉威嚴(yán)。范驪知道淳于彪又要去跟蹤姜淑瑤了,,心里感到好笑,,遲疑一下說:“敝將范驪,您是淳于將軍吧,?”淳于彪說:“正是,,本將軍早就想找你談?wù)劊门錾狭??!狈扼P心里“咯噔”一下,立馬斷定是為姜淑瑤的事,,故作輕松地說:“有什么事,,您說吧?!毕蛑鴥羲畯澇鏊诜较蝰R未停蹄,,淳于彪策馬攆了上來,與范驪并肩前行,,他身著甲胄,,腰間掛著冰鋒劍。自草料場火災(zāi)以來,,淳于彪盡管把心思全放在履職上,,無奈姜淑瑤如影隨形,始終丟不掉放不下,,每次巡查彩畫區(qū)時都忍不住要去姜淑瑤所在的畫房溜一圈,,照例特意從姜淑瑤身旁經(jīng)過,照例故意咳嗽一聲,,令他大失所望的是,,每次姜淑瑤揚(yáng)起頭瞥他一眼,總是面無表情,一聲未吭,,立即又埋頭彩畫了,,仿佛看到陌生人一般,有時表情還帶著厭煩,。他意識到姜淑瑤和范驪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發(fā)展到難舍難分的地步了,悲涼感倏然襲上心頭,,但畢竟是有尊嚴(yán)的人,,遇到這種情形他也不再搭理姜淑瑤,懷揣著失望和悲涼悻悻地走了,。還有幾次在三棵松和草料場旁的草灘找到了姜淑瑤,,每次見到他,她都躲躲閃閃顯得很害怕,,盡管他表現(xiàn)得極其和藹,,話語也特別溫暖親切,美好的承諾說了幾大堆,,但都無濟(jì)于事,。那一回他去三課松晚了一些,恰巧范驪在場,,他沒有驚擾兩人的幽會,,只在附近聽了會兩人甜蜜纏綿的情話,便帶著悲涼的心緒默默離開了,。無奈之下,,他破釜沉舟打算找范驪直接為此事攤牌,今晚恰巧遇見了他,?!氨緦④娍瓷夏莻€女畫工姜淑瑤你是知道的,說句老實話,,老夫用不了幾年就要告老還鄉(xiāng)了,,打算讓她陪伴照顧。你年紀(jì)輕輕,,前途遠(yuǎn)大,,飛黃騰達(dá)指日可待,日后大秦的才華美女任由你挑選,,你就不要再湊熱鬧了,,只要你不摻和,她一定是我的人,,算本將軍求你了,!”淳于彪說著,抱拳畢恭畢敬向范驪頻頻作揖。范驪急忙作揖回敬,,故作糊涂道:“是嗎,?敝將真的不知道您對她也有興趣!既然這樣,,敝將好說,,回絕了她就是了,成全您的心愿,?!贝居诒胝f:“好!痛快,!夠意思,!本將軍多謝了!”再次作揖,,范驪作揖回敬道:“小事一樁,,淳于將軍別客氣!”淳于彪說:“那就一言為定了,!”范驪說:“一言為定,!淳于將軍您自便吧,敝將要去警戒道……”話音未落,,忽然瞥見凈水彎河道里有個黑影閃了一下,,同時隱約聽到窸窸窣窣的響聲,兩人當(dāng)即閉嘴勒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