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之,，事情就是這樣,。”

　　此刻,，在李東陽的寓所里,，王敞看著自己對面的李東陽,，簡單地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李東陽聽完后,，也是眉頭緊皺,，對王敞說道：“你把他寫的東西拿過來我看?！?p>　　王敞聞言,，忙從袖口中掏出疊好的奏稿,，帶著歉意說道：“剛只顧著說話，忘了這茬了,?！?p>　　李東陽不在意地擺擺手，便讀起了手中的奏稿,。

　　王敞見狀,，便也安靜了下來，喝了一口李家仆役奉上的茶,，等著李東陽看完,。

　　他這一喝，可就停不下來了,。

　　不得不說,，李東陽不愧是閣老，連家里的茶都比他王敞喝的高級,。

　　王敞喝完一杯,，示意一旁侍立的仆役給他再續(xù)一杯。

　　當(dāng)李東陽放下手里的奏稿抬頭看向王敞時,，他已經(jīng)喝完兩杯了,。

　　見李東陽正看著他，王敞不禁有些尷尬,，說道：“賓之,，方才我從通政司急急趕來，匆忙得很,，不禁多喝了幾口茶解渴,，還望海涵啊?！?p>　　聽王敞這樣說,，李東陽便也不好再說什么。

　　王敞身材矮小,，平日喜愛戴高頂紗帽,，穿高底靴，乘高扛輿,，人稱“三高先生”,，今天他能自己走過來已經(jīng)很難為他了。

　　“無妨,，”李東陽又看了一眼奏稿,，也端起一旁放著的茶盞，“這奏稿還要你通政司照常送,?！?p>　　“什么,？”王敞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他來找李東陽是讓他想一個兩全之法的,，不是讓他在這兒原樣抄送的,。

　　要早知道是這個結(jié)果，他就費不上專程跑到李東陽這兒了,，他自己就可以做,。

　　“賓之啊，你沒糊涂吧,？”王敞擔(dān)憂地問道,。

　　一旦出事，李東陽作為首輔,，劉瑾不能把他怎樣,，但他王敞就不會是這樣相安無事的結(jié)果了。

　　“漢英,，你急什么,？”李東陽很是平靜，“我告訴你,，你這樣做可是救了好多人的性命,，這一科數(shù)百進(jìn)士的身家可都系在你身上了！”

　　“此話怎講,？”見李東陽這樣說,，王敞也感到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

　　他作為有名的清官,，自然肩負(fù)了一種非比尋常的責(zé)任感。而之前他之所以想找一個兩全之法,，只是因為近來他聽到了一些關(guān)于他自己可以離開通政使司去別的衙門的風(fēng)聲,，自然不想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生出什么事端。

　　但既然李東陽把話說得這么死了,，他自然不能再置身事外,。

　　“今天上午授官的旨意傳出去后，已經(jīng)有進(jìn)士準(zhǔn)備鬧了,，”李東陽身體前傾了一些,，盡量放低了聲音，“帶頭的是曹深,，二甲第一百一十五名進(jìn)士,。”

　　“那不是二甲最后一名進(jìn)士嗎,？”王敞頓時明白了這個曹深的心思,，“他絕對是不平衡了,。”

　　“那是自然,，”李東陽不屑地哼了一聲,，“林子大了，自然什么鳥都有,。他心里肯定想著要是再差一名就可以直接就能進(jìn)翰林了,，只是令我沒想到的是，居然還有其他進(jìn)士愿意跟他聯(lián)名上書,?！?p>　　“唉，”王敞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可是劉瑾焦芳這樣做本來就有許多人看不慣,，他曹深頂多算順勢而為?！?p>　　“他是達(dá)到他自己的目的了,，可還有那將近一百個準(zhǔn)備聯(lián)名的進(jìn)士啊,！”

　　“將近一百個,？”王敞有些難以置信，“這科進(jìn)士這么有骨氣嗎,？”

　　“放屁,！”李東陽罵了出來，馬上意識到此時還有外人,，“漢英海涵啊,，我一時沒忍住?！?p>　　王敞倒是很理解李東陽的心情,。

　　身為內(nèi)閣首輔，一舉一動都會有人戳脊梁骨,，更別提內(nèi)閣里還有焦芳這么個人物,，不順心是常事。

　　“無妨,，”王敞也學(xué)著李東陽剛剛的樣子,，“李公年過花甲了吧，還是要多注意??！”

　　“不提這個，”李東陽之前對外一直是一副謀略在我的形象，今天的破防著實讓他臉上掛不住,，“不是進(jìn)士有骨氣,，是他們覺得法不責(zé)眾。反正就是簽一個名,，又費不了多少事,！”

　　“那他們顯然沒有好好了解劉瑾的行事做派，”王敞這時倒有些同情那些簽字的進(jìn)士了,，“想當(dāng)年韓貫道帶著那么多人彈劾劉瑾,，不還是落得個家破財盡的下場?！?p>　　“不提這個,，不提這個?！闭f到這兒,，李東陽明顯有些觸動，“還有劉謝二公啊,，要不是劉瑾那閹豎,，他們還能繼續(xù)輔政。是我們對不起先帝??！”

　　李東陽說著說著，竟然微微啜泣了起來,。

　　“希賢,，于喬，我李東陽就該跟你們一塊兒致仕??！”

　　王敞就這樣坐著看著李東陽，待李東陽情緒穩(wěn)定后才開口勸道：“賓之,，不必如此,。你若是致仕了,，整個朝廷不就全是閹人的天下了,？”

　　“漢英，現(xiàn)在劉瑾勢大,，想整他可沒那么容易,。我充其量也只能維持現(xiàn)狀罷了?！崩顤|陽提醒到,。

　　“沒事，賓之，”王敞雖然也是五十多歲知天命的人了,，但他胸中的悶氣還是被激了出來：“我王敞可不與他劉瑾為伍,！賓之，你說吧,，需要我王敞做什么,，只要是我通政司能辦到的，我王敞立刻照辦,?！?p>　　“那就照我說的，把周侯燦的那份稿子遞上去,，越快越好,。正好今天夜里楊介夫當(dāng)值，可以做做準(zhǔn)備工作,?！?p>　　“那周侯燦不會被劉瑾針對嗎？”王敞有些擔(dān)心,。

　　“漢英,，現(xiàn)在必須要有舍棄。這份奏疏上去,，陛下必定會在劉瑾的攛掇下震怒,，這時候?qū)χ芎顮N處罰得越狠，參加曹深聯(lián)名的人就越少,?！?p>　　“那周侯燦呢？”

　　“你放心好了,，像周侯燦這樣的人,，我李東陽怎能坐視他出事不管？”李東陽喝了口茶,，“說實話,，我寧愿讓周侯燦這樣的人直入翰林，看看那曹深都是什么貨色,，一個個地整天腦子里都想著鉆營逢源,，想著脅迫皇帝，脅迫朝廷,，真是可笑至極,！”

　　“確實如此，”王敞喝掉最后一口茶,，表示贊同,，“那我就告辭了。”

　　“等等,，”李東陽叫住要走的王敞,，“今天我的事兒……”

　　“我明白，”王敞知道李東陽指的是他剛剛做的顛覆形象的事,，“只是……”

　　王敞看向桌上的茶壺,，李東陽瞬間明了，一邊吩咐仆役去取茶,，一邊笑罵道：“明天就讓都察院好好彈劾彈劾你,，你就呆到通政司養(yǎng)老吧?！?p>　　“求之不得,。”王敞接過茶葉,，道了聲謝后便離開了,。他還要趕去走流程，送奏疏,，沒有時間在這里多呆了,。

　　王敞走后，李東陽把玩著茶盞,，過了許久,，才對身邊一直靜靜站著的仆役說道：“放出風(fēng)聲，就說明日我要見幾個同鄉(xiāng)進(jìn)士,。再拿著我的名帖,，去把王鏊王濟(jì)之請過來，你就說有要事相商,?！?p>　　·

　　夜晚無甚大事，皇帝都去豹房住了,，在東閣中當(dāng)值的楊廷和正捧著一本《尚書》,，讀得津津有味。

　　正在他重溫《洪范》時,，書辦走進(jìn)屋內(nèi),，遞給他一份折子：“楊閣老，這是通政司連夜遞過來的,，讓我請您務(wù)必看完,。”

　　“好,，你放這兒吧，我這就看?！睏钔⒑头畔率种械臅?，點了點頭，心里卻在盤算著可能有什么大事發(fā)生,。

　　他打開折子,，發(fā)現(xiàn)里面還夾了一張小紙片。

　　楊廷和定睛看去,，上面寫著“李公已知”,，立刻便重視了起來。

　　他開始讀折子,，讀完之后也是一臉凝重,。

　　作為有著多年尚書經(jīng)驗的大臣，楊廷和非常清楚這份奏折上去之后會爆發(fā)出何種能量,。

　　“李公這是何意呢,？”

　　楊廷和放下奏折，在內(nèi)閣里來回踱步,，想著李東陽這樣授意的原因,。

　　“沒理由啊?！?p>　　楊廷和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李東陽這樣做的意義何在,。

　　“難道是這奏折里別有洞天？”

　　楊廷和又重新審視了一遍奏折,，發(fā)現(xiàn)就是普普通通的奏折罷了,，并沒有什么特殊的。

　　思來想去,，楊廷和決定先把奏疏壓下,，等明日趁焦芳不在的時候問個清楚便是了。

　　他坐了一會兒,，不禁又拿起這奏疏讀了讀,。

　　倒不是說這奏疏的文筆有多好，只是他很難想象會有進(jìn)士真的會拒絕翰林的官職,。

　　他楊廷和就是從檢討做到現(xiàn)在大學(xué)士的,。如果當(dāng)年他中進(jìn)士的時候能被直接授檢討官，他肯定高興壞了,。

　　“都是十九歲的時候中試,。可那時的我,，卻遠(yuǎn)不如這周侯燦??！”

　　楊廷和感慨了一番，又去讀《尚書》了,。

　　他暗自下定決心,，如果周侯燦此番能平安無事，自己肯定要讓自己的兒子楊慎結(jié)交一下他,。

　　一夜無話,。

　　天明的時候，曹深早早就起來了,。

　　他還要為自己的彈劾大計做準(zhǔn)備,。

　　昨天拉到的人數(shù)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對曹深而言,，這個數(shù)量越多越好,。

　　他不甘心。

　　憑什么考的比他差的人起點卻可以比他高,？

　　他要是差了一名,，不就也可以成檢討了嗎？

　　何況他也曾耳聞過周侯燦的離奇事跡,，所以越發(fā)覺得上天不公,。

　　在知道這個結(jié)果以后，曹深就快速地做了一個彈劾劉瑾的計劃,。

　　這三年劉瑾當(dāng)?shù)?，士子們早就對他的一些做派感到不滿，正需要一個發(fā)泄口,。

　　曹深剛好在他們瞌睡的時候送來了枕頭,。

　　對大明的大多數(shù)讀書人來說，眾多令人熱血沸騰的事中,，痛罵一號宦官顯然占據(jù)了一席之地,。

　　何況他們并不只是普通的讀書人，而是一群剛剛?cè)〉眠M(jìn)士身份的讀書人,。

　　只是今天曹深的運勢有些不順,。

　　他找了幾個昨天有意的同年想讓他們簽字，結(jié)果卻無一例外地被他們用借口給推辭了,，甚至有的人直接不在居所,，曹深連找都沒法找。

　　在又被拒絕一次后,，曹深看著文末那寥寥無幾的簽名,，不禁有些失望。

　　他真是覺得自己瞎了眼了竟然想跟他們合作,。

　　“一群畏懼閹豎的小人罷了,?！辈苌钸@樣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