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侯燦出了家門,往南朝著崇文門方向行去,。
昨天晚上他已經(jīng)規(guī)劃好了前去赴任的路線:先出京師,再通過驛站體系到福建布政使司,。
周侯燦之所以不在京師內就走驛站,是因為他擔心在京師里用驛站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按照流程講,,他畢竟沒有親自去兵部領取驛符,一旦被別有用心的人發(fā)現(xiàn)用了驛站,,就會出現(xiàn)大麻煩,。
周侯燦不敢賭京師周圍的驛站到底有沒有劉瑾的人,更不敢因為自己的疏忽而把李東陽拉下水,,那就真的對不起李閣老了,。
周侯燦帶著虎子沒法走快,,緊趕慢趕地到了崇文門,。
此時,一群人已經(jīng)在這里等著了,。
周侯燦放眼望去,,這里的士人不說有五六十個也至少有二三十個。
見到周侯燦過來,,茹鳴鳳連忙排眾而出,,上前道:“這些人都是知道你要今天離京后主動提出要來送你的,我也沒辦法說不是,,就只能讓他們來了,。”
“無妨,,這不算什么,,不就送一送嗎,?”周侯燦說到這里,突然看向茹鳴鳳,,“你這樣說是不是沒帶夠銀兩,?”
“笑話,我茹鳴鳳說過的話,,今天這酒我必請了,。”
“好啊,,那快上酒吧,,我還要趕路,再晚就不好了,?!?p> “好,走吧,?!比泺Q鳳帶頭,進了一家酒肆,。
之所以選在崇文門這個地方借酒送別,,是有其道理的。
崇文門位于京城九門的東南角,,是河北等地進獻美酒的必經(jīng)通道,。同時,因為崇文門外風景優(yōu)美,,而且以文為名,,這里也是文人墨客聚集的地方。
不僅如此,,流經(jīng)崇文門東面大通橋下的通惠河與大運河相接,,而漕運是當時京城與南方各省客、貨運輸?shù)闹饕?,因而崇文門也就成了南方各省客商進出北京城的重要關口,。
在這幾種因素的綜合作用下,崇文門內的酒肆生意可謂是非常興盛,。
此時天色尚早,,店內除了他們便沒有別人了,店家已經(jīng)在桌子上放上了盛好的佳釀,。
“學謙,,此次一別再見,又不知到何年何月了,,”茹鳴鳳端起海碗,,朝周侯燦的方向抬了抬,,“希望你在漳浦一切順利,早日回京,?!?p> “瑞父,我暫且借你吉言,,”周侯燦也端起海碗,,對著茹鳴鳳揚了一下,“先干為敬了,!”
說著,,周侯燦便猛一仰頭,把海碗放在嘴邊,,一口氣喝下了一整碗酒,。
美酒入喉,周侯燦只覺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在這一瞬間,,迷茫的前路好像變得清晰起來,自己又充滿了對未來的信心,。
“真是好酒,!”周侯燦稱贊道。
雖然這酒度數(shù)并不高,,但對于沒怎么喝過酒的周侯燦來說卻是剛剛好,。
茹鳴鳳也干完了一碗,他又端起一碗,,對周侯燦道:“你這一路上,,一定要平平安安的,不要慌著趕路忘了投宿,?!?p> “你在京城里,一定要小心謹慎,,爭取到一個好部門觀政,,我還等著你提攜我呢,,”周侯燦也端起新的一碗,,仰頭一喝,“我你就放心吧,?!?p> 茹鳴鳳端起第三碗,淚水突然滴落到碗里,。他一口氣喝下一碗,,說道:“我放心你,,你也放心,尊堂我會看顧的,?!?p> 周侯燦這時已經(jīng)有些微醉了,他舉著手喝下第三碗:“那就好,,記得給我來信,。”
“好,,你放心吧,,”茹鳴鳳這時已是有些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了,“我們出去吧,?!?p> 周侯燦這時也好不到哪里去,本來就不甚能飲的他在喝了這三碗后更是有些不省人事,,說道:“且行,,且行!”
兩人來到外面,。此時雖然已是到了該出太陽的時候,,但是天色卻依然陰沉。
“周兄,!”
“周傳臚,!”
“周年兄!”
看到周侯燦出來,,在外面等候的三十多名士人便不約而同地開口打著招呼,。盡管他們喊的稱呼不同,但周侯燦能感到他們都在表達一種含義——盡管他周侯燦被劉瑾打壓,,但依然有人敢于冒著風險支持他,。
這時,人群中一位看上去儒雅的文士越步而出,,來到周侯燦面前,,揖了一禮道:“周兄,學生楊慎,,還請受學生一拜,。”
周侯燦忙伸手拖住楊慎道:“楊兄弟,,這可使不得,。”
他是知道這楊慎的。楊慎可是當朝大學士楊廷和的兒子,,未來的狀元,。
周侯燦當下便不敢拖大了,很是認真地行了一禮,。
楊慎見狀也馬上回禮,,說道:“學生佩服周兄的高義之舉,希望周兄此去一路順風,?!?p> “借楊兄你吉言了,”周侯燦禮貌回答,,“聽聞楊兄這兩科也要參考,?”
“是的,學生年歲也大了,,再不參考家父就急了,。”楊慎老實地回答,。
不過周侯燦總覺得楊慎的話透著一股凡爾賽味,。
如果周侯燦沒記錯的話,楊慎今年才二十歲,,不過也就比他大了一歲而已,,就這都敢說自己年歲大了。這也幸虧是楊慎說話聲音不大,,要不非要讓其他人氣死不可,。
“那我就提前祝楊兄你考到一甲了!”周侯燦做了個揖,,簡單意思了一下,。
楊慎也明白周侯燦不能在此耽誤,便回了一禮,,說道:“希望我考上進士后能在京城見到周兄你,。”
這句話說完,,楊慎便退回了人群之中,。
周侯燦站在街面上,看著面前士人臉上堅毅的神色,,心里不由得顫動了一下,。
“諸位放心,我周某此去會記住大家的,。大家快回去吧,,別為了我耽誤了正事,?!?p> 眾人聽著這話,,沒有絲毫動靜,依然看著周侯燦,,仿佛周侯燦身上有什么珍貴的寶物一樣,。
“轟——”天上猛然炸響一個驚雷。
“諸位,,有緣再相會,!”
周侯燦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耽擱下去了,便轉身離開,。
“一路順風,!”“周兄,保重??!”
周侯燦聽著身后傳出的這些聲音,不由得停住了剛邁出沒幾步的腳,。
“希望諸位,,都能堅持自己的風骨?!?p> 周侯燦再次深揖一禮,,決絕地轉身離開。
走出一段距離,,一旁的虎子問周侯燦道:“老爺,,為何那些老爺都要來送你啊,?”
周侯燦想了想,,摸了下虎子的腦袋,答道:“因為我做了對的事啊,?;⒆樱阋涀?,無論什么時候,,做對的事總是不會錯的?!?p> “可是老爺,,我聽我娘說了,你是被大官排擠了,。那為什么做對的事還會被排擠呢,?”虎子抬頭,一臉疑惑地向周侯燦發(fā)問。
周侯燦此時真想回去勸勸虎子娘改掉這個愛八卦的毛病,,這多影響他教小孩啊,。
“因為有些時候做對的事情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p> “那老爺,,我……”
“好了,虎子,,”周侯燦打斷虎子的發(fā)言,,“我們要一個一個來。你現(xiàn)在還太小了,,有些事情不知道,,等你大了,我自然會告訴你的,?!?p> 說實話,現(xiàn)在周侯燦自己都還搞不清楚這些問題呢,,就更不要說去給小孩子講了,。
“好吧,虎子記住了,?!被⒆铀贫嵌攸c了點頭,便乖乖閉上了嘴,。
周侯燦抬頭看了看天,,現(xiàn)在天色比之前那會兒更陰沉了。
“走吧,,我們快走,,要不就走不了了?!敝芎顮N拉住虎子的手,,加快了腳步。
“可是周主簿當面,?”
正在周侯燦快到崇文門時,,路旁走出一個人攔下了他。
“正是下官,,請問你是……”
“下官行人司行人劉瓚,,因為去周府參理鎮(zhèn)平王喪事和去云南賞功誤了歸期,在兩天前被調為桐鄉(xiāng)縣丞,,”這個人也不含糊,,直接自報家門,,“聽聞周主簿今日要走,不知我能否跟周主簿一同行路,?”
“這……自然是可以的,,”周侯燦很快便答應了,“只是我在京師內不方便在驛站停宿,,不知劉縣丞……”
二人是順路不假,,但有些話要說清楚,,以免之后產(chǎn)生矛盾,。
“這不妨事,”劉瓚倒不以為意,,“下官之前在行人司任職,,也是有一些門路的,不知周主簿可是要走運河,?”
“是的,,”周侯燦點點頭。既然這劉瓚有門路,,還跟自己一樣要走水路,,那自然就沒有問題了,“我們什么時候走,?”
“現(xiàn)在就可以走,,”劉瓚一邊說,一邊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的行李也已經(jīng)打包好了,,“剛好那條船這兩日在通州,若是早幾日或晚幾日就都要錯過了,?!?p> “那我可真是趕了個巧,搭上了劉縣丞的便船啊,?!敝芎顮N笑了笑。
“其實我也算是搭便船了,?!眲懻Z氣有些惆悵。
畢竟路上的情況他又不能控制,,晚歸在行人這行中也時有發(fā)生,。自己因為愆期被別人抓住把柄,只能說是時運不濟了,。
周侯燦倒是很理解劉瓚這種心態(tài),,什么都沒說,,而是就站在那里等著他自己緩過來。
“走吧,,”劉瓚倒沒有浪費時間,,這種事情說到底還是他的問題,“看這天也該下雨了,?!?p> 天空中這時又傳來陣陣雷聲,提醒著周侯燦三人雨隨時會來,。
走到崇文門下,,三人過了關,劉瓚先走一步去通惠河尋找船了,,留下周侯燦和虎子二人慢慢前行,。
“學謙!”
在城樓下的周侯燦聽到聲音,,轉頭回視,,發(fā)現(xiàn)來人正是茹鳴鳳。
茹鳴鳳站在城內,,對周侯燦喊道:“一路保重?。 ?p> 周侯燦點點頭,,雙手抱了抱拳,,躬了下身,嘴唇微動:“保重,!”
這一句話說完,,周侯燦就像是割舍掉什么東西一樣地轉身,向城樓外走去,。
“嘩——”
正當周侯燦要走出城樓時,,積蓄了許久的暴雨終于找到了發(fā)泄的機會。
霎時,,整個門樓之外都彌漫上了一層暴雨特有的水霧,,讓人無法看清門樓外的景象。
周侯燦看了看周圍被突然降臨的暴雨攔住的要出城的人,,吩咐虎子掏出行李里的蓑衣和笠帽穿戴上:“你怕淋雨不怕,?這天我估計我們就算裹成這樣也會被淋到?!?p> “虎子不怕,,老爺,我們快走吧,,一會兒下大就更走不了了,?!?p> 周侯燦又往回拐到關口,向守城的士卒買了一把油傘,。
他拉住虎子的手,,撐開油傘,直接走進了雨霧之中,。
“霍嚓——”
亮光一閃,,一道閃電劃過陰沉的天空,把正在走路的虎子嚇了一跳,。
“老爺,,我們還有多長時間才能上船啊,?”
“快了,,你拉緊我,?!?p> 所謂大雨必然有大風,為了不讓自己的傘被吹走,,周侯燦走得也是頗為艱難,,基本上處于走兩步停片刻的狀態(tài)。
“周主簿,!周主簿,!”劉瓚的聲音在遠處的雨簾里傳來。
周侯燦急忙回答道:“我在這兒,,劉縣丞,!”
“好!”劉瓚的聲音有些焦急,,“你別亂走,,我去找你!”
大雨中,,受雨聲的影響,,人們的聽覺會出現(xiàn)一些偏差。周侯燦便乖乖站著不動,,以免二人在雨中錯過,。
不一會兒,一臉焦急的劉瓚就拿著兩件油衣走了過來,。
周侯燦忙給虎子穿上一件,,自己也披上一件。
這油衣就是涂了桐油的布衣,,在防雨上還是有它的優(yōu)勢的,。
周侯燦跟在劉瓚的后面,,隨著劉瓚的腳步向前走。
“周主簿,,就在前方不遠處,,我們很快就能上船了?!?p> 周侯燦聞言拉緊了虎子的手,,加快了腳步。
好像走了一會兒,,又好像走了許久,,周侯燦終于看到在雨霧里若隱若現(xiàn)的大通橋碼頭了。
船家這時也在岸上翹首遠望,,見到三個人影從遠處走來,,連忙吩咐船上的小伙計把火燒大。
“劉老爺,,你慢些走,,別磕著了!”船家看到劉瓚三人走得焦急,,便開口提醒,。
“沒事的,老丈,,”劉瓚一邊說著,,一邊往前趕,“不礙事的,?!?p> 三人很快便在船家的幫助下上了船,把傘放在船艙口,,脫下了身上滿是雨水的油衣,。
“可算上船了,”周侯燦感慨著,,“這雨可真大啊,。”
“真是,,三月份就下這樣的雨也是少見,。”劉瓚表示贊同,。
“二位老爺坐好了,,船要開了?!贝业穆曇魪耐饷?zhèn)鱽?,提醒著艙內正聊著天的二人?p> 周侯燦和劉瓚忙靠在艙壁上,。隨著船身的一陣顫動,周侯燦明白這艘小船已經(jīng)離開了停泊的港口,,向著更廣闊的運河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