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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闕

第二十四章 物傷其類

破闕 七天之內(nèi) 4265 2023-02-12 13:20:28

  自長孫畏吩咐徹查孫明鏡后,陸非同再未睡過一日好覺,,夜夜在衙中伴著算珠撥動的聲音而眠,,以致每日清晨以為自己幻聽了。

  這日也是如此,,將賬目收好,,陸非同熄滅屋中燃了一夜的燭火站在門前醒醒神,白日里還有其他公務(wù)要處理,。

  天氣漸冷,,呼吸之間可吐出團(tuán)團(tuán)的白氣,陸非同閉上眼睛無意識地吐納清晨的新鮮空氣,,雙手揣在官服里,。

  “陸大人?”曹桑桑在集市上買了些羊湯,、胡餅來,,遠(yuǎn)遠(yuǎn)瞧著她要倒的樣子,幾步過來,,“你們這陣子也太操勞了,,日夜連著轉(zhuǎn)不停,身子如何吃得消,?”

  陸非同方才險(xiǎn)些載到在地,,扶著額頭笑道:“也不過再熬上十天半月,算不得什么,?!?p>  “那我們手里的賬目了查的出什么紕漏?”曹桑桑將人推進(jìn)去,打開食盒,,擺好熱騰騰的羊肉湯和胡餅,,遞給她碗筷后坐到一旁。

  陸非同無奈搖頭:“賬目上瞧不出,?!?p>  “那么說戶部、兵部連帶支度使那邊兒著都有人沾染其中,、代孫明鏡遮掩,?”

  陸非同不說話,無異于默認(rèn)了,,曹桑桑不安地扣著自己食指的指甲:“那到時(shí)揭發(fā)出來,,戶、兵二部以及支度使都應(yīng)當(dāng)問責(zé),,這樣大的事情革職是輕,,許是要?dú)㈩^啊,?”

  陸非同豪飲一口羊肉湯,,心肺暖了大半,對于曹桑桑的問題不置可否:“誰知道呢,?涉案的必然是逃不了,,但兵、戶兩處的尚書,、侍郎難道沒有失察之職,?若是追根究底只怕是這二部要徹底換一次血,屆時(shí)誰又補(bǔ)誰的缺,?”

  “陸大人思慮果比桑桑周到許多,。”曹桑桑笑道,。

  陸非同與嵇霰二位行官在府中只居于長孫畏之下,,也是時(shí)常面圣秉事的人,自然要學(xué)會揣測圣意,。

  只拿孫明鏡一事而言,,圣上對孫家不滿已久,孫家小輩自持太后與軍中勢力一再胡作非為實(shí)乃小食,,可十余萬鬼役軍駐守邊疆致使西南百姓人人頌平南侯,、不贊圣治,如何不叫圣上忌憚,,可平南侯一族終究是太后母族,。

  國事,、家事如今混為一談,本朝又是以孝治國,,就算圣上心中早有打算,,也不可在群臣面前直言不諱。

  太后,,圣上親母也,,誅其母族,、絕她依靠,,為不孝。孫家,,三代良臣也,,為一豎子遷怒滿門,為不義,。帝王不孝不義,,天下詬病,不談生前為文士口誅筆伐,,身后也要叫后人唾棄,。

  如此,他們這些慣會察言觀色的臣子便要做那個(gè)窮追不舍,、謀害忠良的“佞臣”以全皇帝的孝義名節(jié),。

  一碗羊湯見底,身上寒涼被驅(qū)走大半,,陸非同突然想起昨日在長孫畏面前的談話,,沒頭沒尾地問到:“子挽近日如何?”

  “大人不提我們也就如是囫圇過去了,,”曹桑桑正色道,,“我已叮囑過她切莫妄言,免得尊首怪罪,?!?p>  現(xiàn)支度使張久寧與錦王交好,他又是孫家的旁支,,若是有心引導(dǎo),,大可將孫明鏡貪污一事引到錦王身上。

  “尊首與太子是何關(guān)系與我們無關(guān),,我們這等人求的唯有長久,,所以只能做純臣,能自保便足矣了,?!?p>  “陸大人不免太過妄自菲薄了。”

  陸非同聽言,,自嘲一笑,,眉間紅痣好似又深幾分:“本就是隨時(shí)可棄之如敝履的小人物。無論是誰在那高位,,我等皆是如此命途,。值得為了那些無心的人舍命去爭?眼前不就有先例,?!?p>  談及此處,曹桑桑不免也有些唏噓,,恭敬順從地稱是,。

  陸非同用完早膳后,曹桑桑收拾好食盒叫人送回集上,,估摸著長孫畏快到了便至門前等候,。

  今日,長孫畏依舊是帶著徐越卿來府衙,,曹桑桑端正地向二人行禮問安:“長孫大人,、徐姑娘早?!苯舆^徐越卿手中裝著公文的書囊,。

  “曹大人早?!?p>  曹桑桑受寵若驚,,笑道:“徐姑娘不必如此稱呼,,叫我曹桑桑即可,。”

  “她無官無爵,,如何稱呼不得,?”長孫畏在二人前面行走,,將二人間對話聽得齊全。

  曹桑桑問到:“現(xiàn)徐姑娘在府中做事,,日后也是要任職的,,倒不如現(xiàn)在恭敬些?!?p>  “她不會在執(zhí)明府中領(lǐng)任何職務(wù),,”長孫畏解釋道,“卿卿,,你還是去非同處,,若是她要出門必跟隨她左右,。”

  “是,?!?p>  曹桑桑見徐越卿毫無芥蒂地走遠(yuǎn),回首一看長孫畏也走出一段距離,,小跑著跟上:“尊首,,徐姑娘所做也是執(zhí)明府中武職,如何能不定職,?說來該是同趙縣主一樣才是,。”

  “趙昭的職位是圣上為安撫趙將軍特意設(shè)置的,,空職閑缺罷了,,不然你又為何稱其‘趙縣主’,不稱其官職,?說來這樣紈绔的行徑還是入不了眼?!遍L孫畏心如明鏡,,正是如此,她才與眾人一樣應(yīng)試入府,,此后也是憑本事步步高升,,“她亦是如此,若是真想在府中謀個(gè)一官半職那就依照規(guī)矩等候科考,?!?p>  “下官言多必失,還請尊首恕罪,?!?p>  長孫畏并非指責(zé),不過府中如今因徐越卿人心浮動,,她需平定平定,,言辭自然嚴(yán)厲些:“桑桑,府中諸位如何掙脫泥潭,、步步掙到如此境地,,我是心知肚明,只因我亦是如此,。為你我心中道義,,我斷不會僅憑她與我是姑侄便逾越規(guī)矩安排她入府?!?p>  “尊首......”曹桑桑鼻頭酸澀,,眼眶一熱便要滾下淚來,。

  長孫畏回顧,有些驚異,,忽而又笑:“再聰明也不過是個(gè)孩子,。”

  徐越卿憑昨日記憶到陸非同辦公之所,,敲門而入,。

  陸非同正在替何家些狀紙,赭紅官服袖子撈起露出半截雪白的臂膀,,只抬一眼又低下頭去:“徐姑娘稍候,,我快寫完了?!?p>  “大人莫急,。”

  與和慈的長相并不相同,,陸非同撰寫文書時(shí)極瀟灑自如,,揮毫潑墨如云游走暢然,恣意唯野鶴可比擬,。

  不過片刻,,陸非同擱筆,抖干墨汁后遞給徐越卿:“瞧瞧,?!?p>  徐越卿并不懂文章批評、字句斟酌,,可陸非同這一張紙猶如千斤,,似將何家所經(jīng)所歷的血淚苦痛都道盡了,言辭極盡凄厲,,叫人恨不能活剮了孫明鏡,。

  “好文章?!?p>  陸非同接過,,從頭至尾再看一遍,待墨跡徹底干后收起:“只待來日了,?!?p>  “這些東西比之軍餉都是微毫,大人又何必辛苦奔走,?”

  陸非同生得白皙,,眼下烏青,不用問也知是近日太過勞累所致,。既是帶著人查驗(yàn)賬目又需收集那些被孫明鏡所害之人的證詞,,她如何能有時(shí)間休息,。

  “軍餉事大,可這些亦非小事,。民怨民怒積少成多,,日后就算有人替孫明鏡求情,這一份份都是證據(jù),?!?p>  近日,長孫畏體恤陸非同勞累所以有些事情便自己處理了,,陸非同尚能喘口氣,,便請徐越卿坐下說會兒話。

  “昨日趙昭著實(shí)多有冒犯,?!?p>  “無妨?!?p>  “不過,,她問的亦是我想問的,徐姑娘到京中也許久了,,姑娘入府的時(shí)機(jī)倒實(shí)在是巧,,我實(shí)不知你是否真的只為得罪了你的孫明鏡還是借這個(gè)由頭另為其他目的?!变J利的眼神直射徐越卿,似把她一片片切開來細(xì)究,、探查,。

  徐越卿毫無怯意,反問:“陸大人以為呢,?”

  陸非同似笑非笑,,徐越卿與錦王之間不睦是人盡皆知,可當(dāng)日她進(jìn)宮復(fù)命遇徐越卿與李犀對面而語并非傳聞中那樣勢如水火,,可魏釗被斬后數(shù)日,,曾與圣上明言不愿入府侍奉的徐越卿又任長孫畏呼來喝去?分別多年且只是沾親帶故的姑侄關(guān)系能夠親厚到徐越卿聽?wèi){長孫畏擺布實(shí)在言過其實(shí),。

  比起所謂血濃于水,,陸非同更加愿意信徐越卿起初回京都便是為了了結(jié)私仇私怨,魏釗雖身死可罪魁禍?zhǔn)兹宰鏊臑t灑親王,。

  “好風(fēng)憑借力,。”

  執(zhí)明府里歷練久了的都是人精,,長孫畏是,、陸非同更是,,徐越卿也并未打算隱藏:“那大人呢,又想憑借太子這陣風(fēng)謀求什么,?”

  “姑娘過慮,,我等是無根的浮萍,亂流之中能得以自保便是上天垂憐,?!?p>  “大人莫要妄自菲薄,只不過趙姑娘昨日說的不錯(cuò),,以您之才居六品實(shí)在屈才,。”

  “官制如此,,我等能為之奈何,?”陸非同抬手摸了把桌子上涼透的茶壺,作勢要起身,,可連日勞累叫她頭昏眼花,。

  徐越卿將人扶住,從她手中奪下茶壺:“我去吧,?!?p>  方才一番交談,陸非同半遮半掩并未將底細(xì)透明,,徐越卿也猜中幾分,,這位陸大人并非毫不在意日后坐在那名堂上的人是誰,若是在太子與錦王之間擇主,,陸非同必然選的是太子李籌,,原因無他,只因長孫畏,。

  若只為權(quán)勢,,試問天下女子又有誰的地位高過皇后?以長孫畏,、長孫家未必不能扶持著太子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順順利利地登上帝位,可長孫畏頂著族中壓迫寧退婚也不愿做東宮太子妃,,想必也不會只甘心這五品的執(zhí)明府尊首的位置,。

  李籌登基,與他有情的長孫畏又當(dāng)如何名正言順地獎(jiǎng)賞,?若是封一個(gè)有名無權(quán)的虛位,,長孫畏又如何能同意,只怕單為了長孫,,李籌也必要改制,,如此執(zhí)明府一眾皆可有所得益,。

  這些不過是徐越卿猜測,她也并不關(guān)心,,只片刻便將這些事情拋諸腦后,,傍晚將陸非同安全送到官舍便回去了。

  今晨,,堆云將早前就該送出去的結(jié)交之禮送到吳朝手中,,現(xiàn)才來報(bào):“小公子看了很是喜歡,還說要來謝,,我想著姑娘大約還在府中便讓他晚些時(shí)候過來,。大人赴仇大人、符夫人的宴請去了,,姑娘晚上可有什么想吃的,?”

  徐越卿早已忘了這回事,道:“我以為早送過去了,?!?p>  堆云推脫是工匠的緣故遲了些,徐越卿也不追根究底:“無妨,,到他手中即可,。”

  今日除卻與陸非同交談幾句外再無他事,,回到月溶小院的徐越卿正打算練些時(shí)候劍,,可看到院內(nèi)石桌上漂浮氤氳著溫?zé)煹牟璞K,停住了腳步,。

  一直緊隨在后的堆云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小院,,將院門合上,留待足夠的時(shí)間交由理應(yīng)促膝長談的二人,。

  不必細(xì)想,徐越卿也知來者究竟是何人,,輕撩袍角坐下,,將茶杯擺放在自己對面,耐心,、默然地等她現(xiàn)身,。

  這幾日,徐越卿思索良多,,她對吳凝,、長孫畏的遭際感到不平、不忿并非完全因自己與她們之間的交情,,更是因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躲在屋內(nèi)的吳凝竊竊地踱步到門邊,倚門注視那不過雙十年紀(jì)的年輕女子,,女子的面龐算不得十分美麗,,可她的面龐猶如玉石,鼻尖的痣只是無傷大雅的瑕疵,??尚煸角溥@塊玉石仍是完整的,而自己已經(jīng)碎得無法再拼湊,。

  吳凝摘下遮掩疤痕的帷幔,,走近:“徐姑娘久等?!?p>  “是我叫你和小姑姑久等了,。”徐越卿抬手請她坐下,,目光沉緩而堅(jiān)定地凝視著她臉上早已結(jié)痂的疤痕,,醞釀良久的問候到嘴邊艱澀難以開口,隨意答的話卻總是泥中隱刺,。

  吳凝似知道她想問什么,,緩緩將帷帽放在一旁,只是牽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頰上,,笑道:“這張臉笑起來并不好看我心知肚明,,可我總不能哭一輩子吧。之前兩次都是匆匆一面,,你可曾細(xì)細(xì)數(shù)過我臉上有多少道這樣的疤,?”

  被利刃割開再次生長出的皮肉沉淀著昏暗陰沉,只若即若離的一點(diǎn)觸碰,,徐越卿好似身臨其境地領(lǐng)會過被利刃割開體膚又愈合生長的疼癢,,眼瞳一轉(zhuǎn),眼前當(dāng)即結(jié)了一層霧氣,。

  “十六道,,我恰是十六歲被送到錦王身邊的,他一時(shí)興起恩賜我離開王府時(shí)叫我一起帶走的大禮,,李犀當(dāng)真是憐惜我,,臉上有這么多,身上是否也只有這些,?你要看看嗎,,看看他在我身上到底刺了哪些東西、揮過多少次鞭子?”說著,,吳凝起身就要在院中解衣寬帶,,沒有一絲猶豫、羞怯,,像是做慣了,。

  徐越卿生怕自己后悔,顫抖著伸出手制止,,咬著牙搖頭,。

  徐家落難的消息傳到山上時(shí),徐越卿甚至有些暢快,,她甚至悔恨過不曾親眼見識過徐巍頹敗離京的場面,,她卻從未想過有人會因同一場人禍而落到如此境地,恍惚間她竟然覺得自己肆無忌憚恥笑的是遭受種種不公,、不幸的吳凝,,歡愉的、丑惡的面目叫自己作嘔,。

  吳凝放下欲擦去徐越卿臉上淚珠的手掌,,半晌才擠出一個(gè)苦澀的笑,幽幽嘆息:“這些都不是你做的,,不必太過傷心,。要是你不下山該多好啊?!?p>  冷眼看著徐越卿難以自抑的悲慟,,吳凝漸冷靜、漸清明,,自己不過是未逃脫的徐越卿,,而徐越卿不過是幸能逃脫的自己,談不上誰憐憫誰,、誰哀嘆誰,,不過是物傷其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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