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總是枝蔓橫生的：因為摩托車，我遇見了紫陌；本來想開網(wǎng)約車的,，跟馮師傅聊過之后還是覺得作罷為宜,；去潘家園又認(rèn)識了萬耀文……
寫作本身也是旁逸斜出的,。有人說，人物是有意志的，能夠自己行動。有人說,，一個成功的人物，最后一定是跟原型或最初設(shè)定大相徑庭的,。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原來所擔(dān)心的“侵權(quán)”之類的事情似乎已經(jīng)不足為慮了。
這飯館老板是開始就有具體人物的,，因為我本來就認(rèn)識一位,，只需要再找他聊聊，深挖一下,。
我覺得他人很好，是個熱心腸,，能處,。
有一次，我在他店里等人,，就到吧臺那兒跟他扯幾句閑篇兒,。
這時，門口進來了兩位姑娘,，身高中等,，身材苗條，差不多的打扮,，都扎著時尚的雙麻花辮,，大學(xué)生模樣。
走近了再看,，兩人是雙胞胎,，冰肌玉骨,、冰清玉潔、冰雪聰明——總之給人清涼之感,，讓人想到寒冷的地方,。據(jù)說，高緯度地區(qū)的人相對進化得更好,，更好看,。
聽她們說話，確實有東北口音,，不重,，應(yīng)該來自鐵嶺或以上級別的大城市。
點餐的時候,，兩人為烤魚里選什么配菜有了些小爭執(zhí),，細聲細語的，有姐妹情深的克制,，也有在陌生場合的羞澀,，加之長相一樣、打扮相似,，很是可愛,。
“你不來一個？”老板注意到了她們,，也注意到了我在注意她們,，貼心地跟我說。
他叫魏二勇,，山西汾陽人,，身板粗壯結(jié)實的西北漢子。
我也去過汾陽,。
他家的烤魚很好吃,，腌得入味，火候把握得好,，湯的量,、水油比都合適。
他建議我蘸醋吃,，確實不錯,。
受他的影響，我吃餃子都改用小碗盛醋了,，能沒過整個餃子的那種,，還不時抿上一小口兒。
他在邊防團當(dāng)過兵,，無人區(qū),，海拔四千多米,，高寒缺氧，冰天雪地,。
哨所在一座一百多米高的小山腳下,，哨樓在這座小山頂上，距離邊境線只有幾公里,。哨所有兩個人,，輪崗，一人在山上,，一人在山下,，換崗的時候能碰上一面，其他時間都是一個人,。
生活條件且不說,，白天已經(jīng)夠單調(diào)、枯燥的了,，夜里更難熬,，特別是有暴風(fēng)雪，氣溫零下三十多度的時候,。
“后來我們?nèi)コ啥?，那么溫暖、悠閑,、熱鬧,，真覺得像天堂一樣，那里的人太幸福了,?！?p> 魏二勇退伍后給家鄉(xiāng)的一個煤老板當(dāng)司機，那時候,，BJ就是煤老板的第二故鄉(xiāng),，所以，他也基本上都在BJ,。
開始的時候,，他沒事兒就開著個大奔滿城亂轉(zhuǎn),，美其名曰熟悉工作環(huán)境,。確實，他對BJ非常熟悉,。
后來,，老板在BJ投資了幾個飯店，但生意不好,，經(jīng)營也不善,，一年多內(nèi)都陸續(xù)退出了,。
魏二勇湊錢接下了成本相對較小的烤魚店。由于經(jīng)驗不足,，品牌連鎖店的競爭激烈,，房租也高，雖然他起早貪黑,，苦心經(jīng)營,，也只能是勉力維持。
那家烤魚店不是這家烤魚店,。后來,，他搬到了現(xiàn)在的地方，可謂舊賬沒還清,，又添新賬,。
他認(rèn)真學(xué)習(xí)廚藝，還赴川渝拜師,，既當(dāng)老板又當(dāng)大廚也當(dāng)服務(wù)員,，人工成本降了，口味穩(wěn)定了,，菜品豐富了,，口碑也有了，生意慢慢走上了正軌,。
“如果那時有步數(shù)排行榜的話,，我每天都得幾萬步。不過,，想想在哨卡的日子,，就覺得沒有吃不了的苦?！彼锌暧中χf,，“要有勇氣。作為一個老兵,，與你共勉,。”
“那個老板后來怎么樣了,？”我點著頭,，順便提起似的問他。畢竟這些年風(fēng)云變幻,，滄海桑田,。
“他最后沒勇氣了……”
“真是富貴險中求，”我禮節(jié)性地感慨了一下，然后出于一個寫作者對細節(jié)的興趣隨即追問,，“他是跳樓還是……”
“沒勇氣了嘛,，被抓了?！?p> 我跟魏二勇聊著,，等著雨停。
這雨是馬超走的時候開始下的,，但氣氛已經(jīng)烘托了一兩天了,。
自從那年“7·21”之后，每年夏天都發(fā)幾個“防汛藍色預(yù)警”,，綢繆一下,。不過，有時候下有時候不下,，有時候準(zhǔn)時有時候不準(zhǔn)時,，有時候大有時候小。
這次是真下了,，有一陣是真大：眼前,，雨槌和冰雹砸得玻璃窗噼啪亂響；近處,，狂風(fēng)撼樹,，暴雨滂沱；遠處,，天地混沌,，虛無縹緲。沒有雷聲和閃電,，不需要,，或者它們也被這雨淹沒了。
一個多小時前,，我和馬超見的面,。
他說要請我吃飯,，我選了這里。
“你知道馬斯克為什么鬧著去火星嗎,？”馬超問我。
“是啊,，你們姓馬的怎么回事,？地球上這么多地方?jīng)]開發(fā)呢,，即使在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前提下，沙漠戈壁不也比火星省事兒多了,?！?p> “這叫‘出殼’,。他是想讓人類變成多行星物種,，萬一地球被世界大戰(zhàn),、自然災(zāi)害或者人工智能毀滅了，人類文明還能延續(xù)下去,。也不能這么說,，地球毀滅不了，大不了系統(tǒng)還原一下,，冰河時期之類的,，或者直接恢復(fù)出廠設(shè)置,。毀滅的是上面的生物,?！?p> “那正好等個幾萬年，地球又適宜生存了,，人類再從火星或哪兒回來,。”我認(rèn)真地跟他討論著,，看來太空移民也不是沒意義,。
“如果地球上沒有人會是什么樣子,？到處綠水青山，植被茂密,，空氣清新,，動物們自由地繁衍生息,，從自然中來，最后回到自然中去,，沒有難以降解的垃圾,，沒有有毒的污染,，沒有不可逆的破壞……”
“那哪行？沒有美好的情感,，沒有高尚的道德律,，沒有燦爛的文明，沒有文學(xué),、音樂、繪畫,，怎么升華,？現(xiàn)在尚且如此庸常,，等而下之就更不必說了?！蔽倚χf,。
我接著跟他說：“不過，你說的那種情況,，不用地球重啟,，一個地方，只要人不折騰,，可見的未來就能水草豐茂,，鳥語花香。這個世界就怕那些笨蛋瞎他媽折騰,?！?p> “所以，我們要保護好我們的環(huán)境,。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瘪R超一本正經(jīng)地說,。
我們終于聊到當(dāng)前,、地球上的事情了,。
我說,，我這幾年都很為垃圾的事憂心，不知道他們都怎么處理的,，處理得好不好,，弄得點外賣都有心理壓力,。我覺得我們早晚會被垃圾包圍,，而在這之前,，垃圾會先進入食物鏈,，
“單說生活污水吧,，衛(wèi)生間里的,，廚房里的,，排到河里,、江里,、海里,，雖然會被稀釋,，但那些魚啊蝦啊的就在里面泡著,，然后我們再吃它們……”
“這是一方面，”他看著烤魚清了一下嗓子,，并做了一個吞咽動作,，“你知道盜獵分子為了利益，怎么屠殺野生動物嗎,？”
由于吃著飯,，我們沒聊太多細節(jié)。
說實話,，國家在這方面的宣傳力度很大,，“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這句話可謂眾所周知。
他還跟我介紹說,，我國從今年起全面禁止國內(nèi)象牙商業(yè)性加工和銷售活動,，成為全球打擊象牙非法貿(mào)易措施最嚴(yán)厲的國家。
“就像海明威所說,，它們沒有我們這些要殺害它們的人聰明,。”我說,。
確實,，什么獅子老虎，在擁有步槍等輕武器的人面前,，就不堪一擊,，甭說重武器、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了?，F(xiàn)在,，它們只配得到人類的憐憫,。
要說這發(fā)明火器的人確實不講武德。
堂吉訶德說,，發(fā)明槍炮的人該下地獄,，因為“自從有了槍炮，卑鄙的懦夫就能殺死勇敢的好漢”,。毛姆筆下的墨西哥禿頭也說,，每個人都會扣動扳機，但只有真正的男人才會用刀,。
話雖如此,，我最愛看的還是西部片，“鏢客”那種,?；蛟S是因為，他們把槍用得很紳士,，很騎士,。
雖然是冷兵器，武俠片,、功夫片里的套招,、花拳繡腿和飛來飛去實在是尷尬，甚至侮辱人的智商,。
武是殺人技,，一個真正的高手一定招招致命，不浪費體力,，不露破綻,，因為你要時刻保持警惕，以防萬一,。
凡事不能太認(rèn)真,，認(rèn)真就沒意思了?？赡苁俏姨焕寺?，太沒娛樂精神了。
“也沒有我們殘忍,，沒有我們貪婪,。”他有些激動,，接著說,，“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買象牙制品的人,，特別是那些做相關(guān)生意的人,，都是間接參與了殺害,，都是‘因我而殺生’。所以我們要打掉這樣的鏈條,?！?p> “那你們得加油啊?！蔽腋胶椭f,。
“我看到鄭凱瑞的朋友圈，去SJZ那次,，里面有個人是不是叫萬耀文,。”
“你們認(rèn)識??？我們攀了半天也沒聯(lián)系上，敢情在你這兒呢,?！?p> 馬超說他們不認(rèn)識，然后又問我怎么認(rèn)識的萬耀文,，我大概跟他說了一下,。
“你知道嗎,，”他往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說，“他做文玩生意,，其實還走私,、制售象牙等珍貴動物制品。他那個團伙可以說是BJ最大的之一,，應(yīng)該跟境外的團伙都有來往,。”
在當(dāng)時的BJ文玩市場,，象牙,、犀角等珍貴動物制品都是黑市交易。
以象牙為例,，有的打著猛犸象牙制品的幌子,，銷售現(xiàn)代象牙制品；有的進貨,、加工,、銷售一條龍，只賣熟人或經(jīng)過引薦的人,。其中,，由整根象牙制成的擺件價格最貴,，利潤也最大。
“我操,，真人不露相啊,。”我確實有些吃驚,，拿起酒杯先在桌面上磕一下,，接著向他做了個象征性的碰杯動作，干了,，“還好不是販毒的,。”
要說我驚詫莫名也不盡然,，他做這行,，肯定有灰色地帶。既然有灰色地帶,，那黑白兩道都得游走一下,。要不然，那天我也不會找他幫忙,。
當(dāng)時,，我開著馬超的哈雷帶紫陌兜風(fēng)。這車確實剽悍,、拉風(fēng),，開始時還擔(dān)心它太“炸”，后來習(xí)慣了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馬超平時很少開,，就把它停在了單位附近的一個地下停車場里，占了一個靠墻角的,、免費的車位,。
我和紫陌吃完飯后，我去了趟洗手間,，她先出門了,。
等我出門的時候，看見有個人在跟她說話,，應(yīng)該是搭訕,，看得出來紫陌沒理他，他繼續(xù)糾纏,。
“怎么了,，紫陌？”我走過去挨著紫陌，然后跟那人說,，“有事嗎,，這是我女朋友?！?p> 那人有點不好意思,，愣了一下，一時沒說話,。
“認(rèn)識一下而已嘛,。”他的同伴嬉皮笑臉地接了一句,。
那人也緩了過來,，兩人笑著走開了。
我也愣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反應(yīng)（理智與沖動,，一個人和兩個人，醫(yī)院或派出所）,，只是目送他們進門,，直到紫陌拉了下我的胳膊提醒我走。
我給萬耀文打了電話,。
那兩個人出來的時候,，萬耀文和跟他來的兩個人已經(jīng)在外面等著了，就是我第一次在潘家園見的那兩個人,，奘的那個叫大鵬,，另一個叫磊子。一文一武似的,。
那兩人也是開摩托車來的,，停車的地方跟我們挨著,。兩人各自走到了自己的車旁邊,，沒看出明顯的慌張，但也明白怎么回事了,。
“吃完了,？”萬耀文坐在哈雷的車座上說。
我們這邊另外三個人都站著,，紫陌在遠處,。
“人多是吧？”那人的同伴還有點不服氣,。
“坐下說,。”萬耀文不動聲色。
那人的同伴還沒反應(yīng)過來,，大鵬就雙手叉著他腋下把他放在了他自己的車座上,。
后來我知道，大鵬以前是某球運動員,，進過國家隊預(yù)備隊,，很多之后進了國家隊的隊員當(dāng)時都是他的小兄弟。
他身高不占優(yōu)勢,，但身體素質(zhì)特別好,，垂直跳高超過一米。后來疑似被人下了黑手,，早早就因傷退役了,。
據(jù)說，頭些年,，一個小弟折了,，他曾帶著幾十人到派出所外面示威。
說實話,，算上大鵬,，起碼有三個人跟我說過他帶人圍派出所示威、要人的事,，不知道是以前這種事稀松平常,，還是我“交友不慎”，凈碰見狠人了,。
那人的同伴不再說話了,，那人回頭看了一眼后也沒吱聲兒。
“人家姑娘都拒絕你了,，還沒完沒了的,，那就是騷擾了。沒品,?！比f耀文給他們上起了課。
“是你吧,，”萬耀文對那人的同伴說,，“人家男朋友都過來了，還甩那片兒湯話,，有意思嗎,？”
兩人耷拉著腦袋沒說話，但他們已經(jīng)通過身體語言表了態(tài),。
“京B×××××”磊子念了一下那人的車牌號,，“摩旅文化本身挺好的,，就是讓你們這樣的人把形象和名聲給弄壞了。叫萬哥,！”
“萬哥,，萬哥?！?p> 萬耀文沒聽見他們說話似的,，扭頭看了我一眼。
“你們也沒那么大罪過,，給我們倆道個歉,，她那份兒我轉(zhuǎn)達?！蔽疫@話既說給那兩人聽,，也說給萬耀文聽。
“今兒這事兒不大,，要不然你們他媽的都沒時間認(rèn)識我們,。”大鵬可能覺得我說的話沒力度,，補充了一句,。
這話他能說，我最好別說,，要不顯得我淺薄了,。
“那就道歉吧，也是規(guī)矩,?！比f耀文說。他這算是同意執(zhí)行了,。
那兩人遲疑了一下,，分別跟我道了歉，包括紫陌那份,。
“你們先走吧,。”萬耀文宣布散會似的起身跟我說,。
我在他們沉默的注視下緩慢地挪動沉重的哈雷,，掉過頭后，接上紫陌轟鳴著開走了,。
“你干嘛啊，我都害怕了,?！弊夏奥裨刮摇?p> “放心，我進去了,，你跟別人跑了怎么辦,？”我笑著說。
“你都認(rèn)識的什么人啊,?！?p> “江湖上的人，”我以玩笑的口氣說,，“有時候只有他們才能平事兒,，而不會失控?！?p> “他們怎么不走,？”
“這是讓咱們先走，以防那倆人追咱們,。那人念車牌號也是警告他們,。萬一他們記下咱們的車牌報復(fù)呢?！?p> “這么多道道,。”
其實,，我弄這么一出,，是讓她知道，有人欺負(fù)你,，我肯定不答應(yīng),；但是，以后如果有些事情屬于“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范疇內(nèi)的,，沒有危及你的安全和榮譽，我忍了一些東西,，或者也讓你忍了一些東西,，希望你也能理解我，諒解我,。
畢竟,，沖動是魔鬼，有些事做了,，可能難以收拾,，可能追悔莫及。而且,，你不能保證自己永遠占優(yōu)勢,。
另外,，要遵守國家法律。
“BJ是全國文玩的最大集散地,，萬影響非常大,，我們已經(jīng)注意到他，但一直拿不到有力的證據(jù),，甚至線索也時斷時續(xù)?，F(xiàn)在風(fēng)聲緊，他的行動更加謹(jǐn)慎,，也更加隱蔽,。另外，我們懷疑他可能有眼線,?！瘪R超說。
“那我以后得離他遠點,。謝謝你提醒啊,。”
“呃,，我的意思是,，讓你接近他，給我們提供一些線索,?！?p> “你這是無間道啊。不行,，能坐上這把交椅,，那可不是一般人，絕對是個狠角色,?！蔽夜麛嗑芙^。
“沒那么夸張,，頂多是個調(diào)查記者,。”
“再說了,，這不是陷我于不仁不義嗎,？”
“說到仁義，你算撞槍口上了,，我最近正好有所涉獵,。你說仁可以，仁是親親,，可以‘親親相隱’,。但義就不一樣了,，義是滅親,，可以‘大義滅親’,。所以，義要是正義……”
我有點別扭,，大概又有了“在別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缺點”的感覺,，不過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難道你離開了組織,，就不為國效力了嗎,？”
“別組織組織的，說的跟職業(yè)殺手似的,，小心讓朝陽群眾給舉報了,。”我避開了話題,，接著以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口氣說，“何況,，我現(xiàn)在有牽掛,。你知道，當(dāng)你遇到了一個女人,，事情都變得不一樣了,。”
“你別老整電影臺詞,。你不正在寫東西嗎,，不得體驗生活啊。海明威是不是當(dāng)過間諜,？”
“算是,，不過沒干什么事。毛姆倒是當(dāng)過,，格林厄姆?格林也當(dāng)過,。”
我覺得這頓飯已到尾聲,，開始想怎么跟老板聊聊他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