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醴泉縣繁華,，頗有郡城格局,，實且有夸大的成分,。

　　整座醴泉縣,，城郭雖不是方整有度,，但縱深大抵都是四十里左右,，概有萬戶出頭,。

　　本地人氏不算流動出去的，男女老少將近五萬,，比起動輒四五十萬,、乃至百八十萬人口的郡城，實在有云泥之別,，只是此地往來者頗多,，帶動了縣城蓬勃生機，才有媲美郡城的“繁華表象”罷了,。

　　須知城中外鄉(xiāng)客,，含過路修士、來往商貿(mào),、云游散人等等,，竟是能夠長久保持在一萬人上下，對于這樣一座偏遠縣城來說,，著實奇怪,。

　　但也因此，本地人氏的房屋租賃尤其得益,，而房屋租賃得益最大的,，無非當?shù)厍甏笞逯苁希鴵碚啡h四分之一的房產(chǎn),，可謂底蘊雄厚，是縣城第一大家,。

　　裴順剛來的這第一天,，算是見識到這第一大家的風范。

　　早些時候進來的城門,，位于北門,。在北城門之后，左側(cè)是一座以高墻圍起的公共活動廣場,，場外建有一架公示欄,，專貼官府、朝廷告示,。

　　而這架公示欄正對著的,，則是名為北三巷的街道，整條街座落住宅無數(shù),，全為周氏所持產(chǎn)業(yè)之一,。

　　一名身材矮胖的油膩胖子，邁著兩條小短腿繞進北三巷,，臉上強忍著心中怒意,，氣喘吁吁地朝前走去：“裴公子，你該早說只有十吊銅錢的，也不必……嗐,，實話與公子說,，這十吊錢在醴泉，真租不下單獨宅院,?！?p>　　裴順牽著馬匹韁繩，行進間低頭看向前方矮胖子的烏帽頂,，淡淡笑道：“周老板,，我一家四口人，總不能與人合租,，也是從旁人口中打聽到周老板有這個價位的宅院,。”

　　周胖子理了理身上黑色大襖的衣襟絨毛,，皮笑肉不笑道：“別無二家,！”

　　此時已是晌午時分，附近出入的租戶居多,，裴順透過半開的院門大抵看見里面雜亂景象,，過往的租戶也大多神色匆匆、衣衫貧寒,，足見這條街的宅院租金該是普遍較低,。

　　但要說五吊錢租一個月，并且能夠押一住一的宅院,，實話說,，裴順確實找不到第二家。

　　不多時,，幾人已經(jīng)走到街巷盡頭,，這里正座一間門庭簡陋、但還不算破敗的宅院,，掛有北三巷四十六號的門牌,。

　　周胖子撥開懸掛腰間的算盤，正想摘下一大串鑰匙,，卻發(fā)現(xiàn)門庭半掩,，不由疑惑且警惕地將腦袋伸進門掩之間，隨即身體一個激靈,，連忙把門推開,，一雙蘿卜腿連環(huán)而去。

　　他明知自己五短身材,，衣裳必定不與眼前公子合身,，卻還是脫下皮襖,、踮著腳要披在對方肩上，嬉皮笑臉道：“公子爺,，你怎么來了,？怎穿得這般單薄，可別凍壞了身子,?！?p>　　便聽有聲音回道：“午間作休，過來看看,。你來做什么,，有人要租這里？”

　　裴順微微挑眉,，早些時候以神識巡視公堂,，那位言語刁鉆的師爺讓他印象較深，故此馬上便聽出端倪,。

　　莫非,，這就是他家產(chǎn)業(yè)。

　　裴順向小白與元皮皮使了個眼色,，示意在此等候,，兀自跨過門檻，便見院落一口天井,，旁有石桌石凳,，四處遍地青草，想必已是久無人居,。

　　大致掃量一番,，便看向那位正抬手將黑襖推回給周老板的年輕公子。

　　裴順率直道：“是我打算租下這里,。”

　　周胡身著一襲天青色的坎肩官袍,，內(nèi)穿白衣長袖,，頭頂漆金冠，額前兩束垂發(fā)分于左右,，眉宇間隱有一點朱砂痣,，頗具神韻。

　　他手執(zhí)折扇,，抱拳向裴順施禮道：“公子且慢,。”

　　繼而俯瞰矮胖子,，正起臉色問道：“周大財,，你可與人家說明此處忌諱？”

　　叫周大財?shù)挠湍伵肿訌埩藦堊彀停瑏砘赜^瞧兩位公子,，半晌才有些難堪地說道：“沒,、沒有……”

　　暗想自家公子爺怎么偏偏這個時候過來，難得找了個冤大頭,，看來又是沒戲,。

　　周胡皺起細薄的長眉，抬起折扇便敲了敲周大財?shù)臑趺?，責怪道：“與你說過幾遍了,，降租金可以，若真有人愿意租下此處,，必定要言明利害,。別人記恨你事小，壞了周家名聲你如何擔當?shù)闷??！?p>　　周大財連忙彎身道歉：“不敢了公子爺，我下次……沒有下次了,！”

　　周胡無奈地搖了搖頭,，再向裴順施了一禮，以折扇指點四周,，問道：“公子先說對此處可還滿意,？”

　　裴順已作大致觀瞧，稍作打掃不成問題,。便別有深意道：“聽聽有什么忌諱,。”

　　周胡用折扇拍了拍手掌,，略作沉吟道：“夜里可能會有些動靜,，但也只是動靜，比如……寫字的聲音,，研墨,、推紙的聲音，恩,，可能還會有念書聲,，但動靜很小，幾乎微不可聞,?！?p>　　“當然，也僅是聲音,，再沒有其他了,，我可以保證,。”

　　“公子看的這一條街,，其他宅院大抵也要每月十吊錢,，押三住一，正是這個院子有……些問題,，所以才會這么便宜,，公子可以考慮考慮，如若反悔,，也并無關(guān)系,，是我家掌事未有事先言明?！?p>　　他將折扇插入腰間的金黃玉帶中,，再次施了一禮作以抱歉。

　　裴順觀他舉止文雅,，吐字清晰,，不由暗想這便是儒門子弟，果然別具氣象,。

　　他背著手打量著這不大不小的四合院,，忽而道：“免一個月租金，我住下來,?！?p>　　作為周府的財政管事之一，周大財精通算計,，最吃不得虧,，此時聞聽言語卻是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

　　隨即開口道：“原本與裴公子商議的是押一住一,、簽三個月租賃契約,，若公子想要免這一個月租金也未嘗不可，租賃契約得簽半年,，押二住一,。”

　　裴順正欲作答,，卻是周胡左手撫著腰帶，右手摩挲著腰間懸掛的配飾,，溫和笑道：“一年,。”

　　“押二住一,，簽一年的租賃契約,?！?p>　　周大財心中一個咯噔，當即不再說話,。

　　裴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好,。”

　　眼下最重要的是,，在身上錢銀受限的前提下,，能確定個落腳點。

　　周胡摘下腰間配飾,，近前遞給裴順,，露出意味深長的目光，解釋道：“此物鎮(zhèn)紙方印,，在契約到期之前,，我就先借與公子?！?p>　　“夜里若出現(xiàn)異常動靜,，導致難以入眠，公子可前往書房,，將此物放在書桌上大抵便可解決,。”

　　裴順毫不客氣地接了下來,。

　　與他平頭高的年輕公子再次泛起笑意：“在下周胡,，本地人氏，在衙門擔任幕僚,，公子往后若覺有何不妥,，可到衙門尋我，將此信物交予衙役,，他們便不會阻攔,。”

　　裴順輕輕頷首：“在下裴順,。說起來,，倒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向周公子請教,?！?p>　　“我看這條街巷租戶頗多。要租房子,，料想也不是本地人氏,，但從觀察來看……似乎又不是什么富裕人家，他們來此醴泉縣……圖的是什么,？”

　　周胡怔了怔,，似乎對他這個問題感到十分意外：“公子認為……他們有更好的去處,？”

　　“如今世道，物價橫飛,，對很多百姓來說,，有個能夠過活的容身之所已是萬幸。咱們醴泉縣雖然地段偏僻,，卻也因此消費不高,，加上碼頭方面近幾年人手稀缺，便多了來討生活的人,?！?p>　　裴順心中只覺古怪。他大概能猜到時局下的百姓生活不易,，卻著實沒想到是這般艱難,，為了有個過活的地方，竟然要遠走他鄉(xiāng),？

　　當下先是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會意道：“原來如此?！?p>　　周胡再次深深看了裴順一眼,，遂說道：“眼下是衙門晌午空閑之時，我溜出來走走,，這便要回去了,，來日得空我再來找公子敘敘?！?p>　　他又向周大財交待幾句,，這才走出院門。

　　只是注意到昏迷的李小玉后,，不由微微蹙眉,，忽有所想地回過頭去，對裴順道：“對了裴公子,，若是錢銀上有困難,，或可到醴泉酒館轉(zhuǎn)轉(zhuǎn)?！?p>　　“醴泉酒館在中街集市附近,，那里的買賣……或許適合裴公子?！?p>　　周大財微微一驚,，那醴泉酒館的賺錢門路可都是修士才玩得轉(zhuǎn)的，自家公子言語下的意思，莫不是這姓裴的冤……莫不是這裴公子是修士,？

　　裴順同周大財在石桌旁桌下，回首笑道：“好的,，多謝周公子提點,。”

　　周胡再不言語,，轉(zhuǎn)身離去,。

　　周大財則滿臉堆笑，迅速與裴順辦妥租賃契約后,，更是樂得眼睛都睜不開,，將宅院鑰匙留下，忙起身作別,，好似生怕裴順反悔一樣,。

　　無他啊，這閑置了將近一年的“陰宅”可算找著冤……呸呸呸,，找著財神爺了才對,！

　　眼看矮胖子邁著蘿卜腿飛奔而去，裴順看向坐在院中石凳上的小白,，李小玉正半躺在他的懷里,。

　　小白會意地點了點頭，抱起李小玉選了間臥室,，便開始清掃起來,。

　　“黑炭，你愣在外面干嘛,，清掃啊,。”

　　元皮皮只身站在院外,，一雙手抓著門桿,，只探出個腦袋看向裴順，又看了看滿地雜草的院落,，咽了口唾沫道：“我說裴順,，你是沒聽明白還是咋的？”

　　他瞪著眼睛道：“夜里有些動靜,，這個院子有問題,，他給你這什么，辟邪用的嗎,？人家說得這么直白,，這院子不干凈啊,！”

　　裴順沒好氣地擺了擺手：“你要睡外面也可以,?！?p>　　是的，這院子不干凈,，周胡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

　　而且刻意將租賃契約延長到一年，無非想讓他知難而退,，但他還是接受了,，所以周胡才會向他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并且突兀地介紹了一處所謂“或許適合他做買賣的地方”,。

　　——醴泉酒館,。

　　總不可能是瞧他眉清目秀，介紹一處做皮肉生意的館子,。

　　想必,，周胡已經(jīng)猜到了他的修士身份，哪有普通人敢租一間陰宅,。

　　裴順這么做,，其實也是突來興致。

　　離開桃源鄉(xiāng),、在東岳雷池一番遭遇后,，為了避免引人耳目，他刻意來到此處偏遠的醴泉縣,，可心里還是犯起嘀咕,，總覺得種種事情太過巧合。

　　于是,，他反其道而行,。

　　以他的性子，本是不該租這陰宅的,，也不會明目張膽地讓周胡知道他修士的身份,，更不可能自報名諱。

　　他想的是,，如果背后真有人在算計,，連他的謹慎也算計進去了，那他就不謹慎,，他偏要亂來,。

　　他偏要主動與身為官府幕僚的周胡搭上關(guān)系。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很拮據(jù),，他身無分文。

　　恩？

　　像是察覺到什么異樣,，裴順目光漸漸深邃起來,，最終顯露一絲精光。

　　“對哦,，我身無分文……嘖,，這會不會也在算計之中？哎呀忒麻煩的事情,。”

　　元皮皮遙望天光白日,，便壯著膽子走了進來,，認真對裴順說道：“我要換個地方！”

　　裴順堅決搖頭：“不行,?！?p>　　元皮皮皺緊雙眉：“為什么！”

　　裴順道：“沒……咳,，因為是我給的錢,。”

　　元皮皮瞪著一雙大眼睛,，半晌才罵道：“可那是我的錢,！我爹留給我的盤纏！”

　　裴順愕然道：“這有什么,，你的不就是我的,？”

　　“我從未見過你這樣厚顏無恥之人！”

　　“唔,，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了,。”

　　“……”

　　“元皮皮,，你有沒有聽說過一種修煉方法,？”

　　“什么？”

　　“你想啊,，你走的是劍修的路子,，免不了對鍛體也有要求，去洗下碗啊,、跑下腿啊,、做些功夫什么的打好根基，還能順便賺錢,?！?p>　　“……賺錢才是目的吧？”

　　“唉？當然不是,，錢乃身外之物,，只是，咱們現(xiàn)在也確實缺錢,?！?p>　　“就住這里吧，我掃地去了,?！?p>　　“唉？我還沒說完,，不喜歡跑腿洗碗還可以賣藝啊,，對了對了，我看城里還有鐵匠鋪,?！?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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