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龍幫的寨子口格外匆忙,成堆的幫眾拿著成堆的叛賊人頭掛在寨外的石頭墻上。
遠遠看去,好似農家臘月烹豬宰羊的場面一般。
腳踩紅土,,方知血流遍地。
誰家王朝更迭不死人,誰家荒冢枯墳不埋骨,?
有時這廟堂與江湖一樣,勝者王侯敗者賊,,一炷香前這位叫卞懷宗的幫匪還是翻身成了淮龍幫的幫主,,一炷香后那淮龍幫山寨正門口把血放干凈晾在此處的人干,就是那篡逆的幫主卞懷宗,。
白展堂雖然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但好歹也闖蕩江湖多年,臉上并未初現多少懼色,,身后的張子布可就犯難了,。
“夫人小心,這方地經血水浸泡,,莫臟了夫人的鞋底,。”張子布捂著鼻子艱難前行,,倒不是他有多害怕這殺人的場景,,他只擔心腳下這幫賊人的血會不會毀了他的鞋。
張夫人倒是個豪爽的,,放開手腳大步向前朗聲道,,“怕什么?我又不是那種只在閨閣中繡花鳥的小娘,,當年家父四處殺敵,,我也是跟著父親在軍營中長大的,再說了,,這鞋若是臟了,,老爺幫我刷了便是?!?p> “這個自然……自然,。”張子布此時恨不能自己背著夫人前行,,只是看著夫人的鞋底落地,,便是渾身的不自在。
走進淮龍幫寨,,里面的尸首分為兩派,。
一派是以卞懷宗為首的篡逆反賊,已經被釘在了寨子口的石墻上,,尸身則被扔進了后山林子里,,那些餓狼猛虎還有成群的烏鴉自然是少不了一頓飽餐。
另一派就是這院中整齊碼在地上的派中小幫主袁泰的嫡系,,另有小幫主袁泰和老夫人被供奉在靈堂內的棺木之中,。
白展堂定睛一看,,里面竟然還有熟面孔,那在揚州城檔口偷白展堂錢財,,打小叫花子熊韶鳴的兩個小賊就已經躺在地上了,。
人除生死無大事,昔日的那點恩怨放在當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白展堂自然也沒小氣到要將對方鞭尸的程度,。
轉頭看向尹坦,此時他身上雖少不了幾處傷,,但仍守在小幫主袁泰的尸首旁,,身高八尺的漢子粗人頓時淚如雨下,跪在地上哭號道,,“尹坦有負老幫主所托,!”
這小幫主和老夫人的身后事都是他們淮龍幫的家務事,白展堂和張昭等人自然不便參合,,由寨中幫眾引著,,尋了個下腳處。
淮龍幫的山寨不見得如何大,,但是內里的客房還算寬敞,,張昭和夫人一間,白展堂和熊韶鳴一間,,張家?guī)淼难诀吆托P都被引著去了各自住處,。
夜里,白展堂出來打水洗臉,,正碰見張子布拿著兩塊抹布上下洗刷桌椅,。
白展堂見狀搖頭,“車馬勞頓竟然也累不著張公,,張公真是好雅致啊,。”
張子布扭過頭,,分明累的雙腿直打顫,,“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白展堂點頭,,“張公說得有道理,,如果張公不嫌棄,不如幫我也把房間掃了吧,?!?p> “老夫已經不惑之年,還有多少年可活啊,!一把老骨頭?。↑S土埋半截??!”張子布不想多干活,恨不能聲淚俱下,。
“行了行了,我不用你還不行嗎,?”
張子布一邊用水缸中的水裝盆洗洗涮涮,,一邊小聲嘀咕,“這還差不多,?!?p> 白展堂簡單洗了把臉,他是個粗人,,這房間中的桌椅雖然不似儒生世家那般講究,,但也能湊合,他倒不在意這些,,只想著被窩暖不暖和,。
剛要換下外衫,就聽門口一陣敲門聲,,“主公您睡了么,?”
“沒呢,這大晚上的有事嗎,?”白展堂翻身下床開門,,看見熊韶鳴趕了一天的馬車此時也睡得如同遷徙途中的小獸一般,只得提鞋出門,,悄聲將門關上,。
“主公,請隨我來,?!闭驹陂T口等候的尹坦此時雙眼通紅,男人的愁云慘淡往往不在外,,而在心,。
當時小幫主袁泰雖然棄他而走,但總歸是愿意為他仗義疏財,,他尹坦雖氣,,卻也明白袁泰這孩子打心眼里不壞,只是治邦理念和他不同罷了。
就沖著一點,,將袁泰當成自家子侄哭上一哭,,還是應該的。
“淮龍幫的事情你打算如何處置,?”白展堂跟在尹坦的身后問道,。
淮龍幫寨在山上,夜半風冷,,人心也冷,。
尹坦長嘆一口氣,緩緩道,,“打算遣散,,明天白天,我?guī)е苄謧儗⑿椭魉麄兿略?,之后愿意跟我投奔主公的,,就一道走,想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就給他們一些錢,,也足夠他們小門小戶安家置業(yè)了?!?p> 伸手拍了拍尹坦的后背,,白展堂點點頭,“你能這般想,,已經勝過很多人了,。自古以來落草為寇就是下下策,若有個好出路,,也不會被逼到這個地步,。”
“所幸有生之年能夠遇到主公,,坦無以為報,,唯有將內功功法送給主公修習?!闭f著,,尹坦從懷中拿出一卷十分古樸的竹簡。
白展堂接過,,只見上面用小篆刻寫著一整套內功功法,,“《龍象抱樸經》?”
艱難辨認著上面的字跡,,白展堂一臉錯愕,。
尹坦卻撓了撓頭,,“實不相瞞,這卷內功功法我們只看老幫主練過,,但沒打聽過內容,。方才我給老幫主上了一炷香,說了今天的情況,,這才將這卷內功功法拿了給主公,,想必老幫主也不愿意看到如此玄妙的內功就此失傳?!?p> “這是你家老幫主傳家寶,?”白展堂一邊隨手翻閱著,一邊問道,。
“老幫主當年殺了村中惡霸,,帶著家人四處落難,據說在饑荒之時曾經救了一位道人,,那道人枯坐于山野,面黃肌瘦卻聲如洪鐘,,拿了老幫主一碗粥,,便送了老幫主一卷功法?!币箍粗渍固檬种械摹洱埾蟊憬洝?,“便是主公手中這部功法,我遇見老幫主的時候,,只知道老幫主力大如牛,,兩人環(huán)抱的大樹他只需一人便可連根拔起,也不知道當時老幫主是練到了第幾層,?!?p> “這么神?”聽著尹坦的描述,,白展堂不由得心馳神往,。
他從前只會一些取巧的功夫,要么控制住敵人,,要么直接用輕功跑路,,與多人正面交手的時候總歸是落了下乘,若是能夠將內功練扎實,,便能重塑根基,。
其實,白三娘自幼讓白展堂練武功,,也算是一身的童子功,,只不過,白展堂年幼時頑劣不堪,又急功近利,,只愿意練一些眼前能看見的,,卻不愿意穩(wěn)扎穩(wěn)打的吃苦。
若真要比起指力,,葵花派西長老的指力未必就比他白展堂強了多少,,只是人家內功力道足,西長老身為大理段氏的六十八代傳人,,身負一陽指的內力,,再糙的墻面,一指抹過去,,連個毛刺都沒有,。
“要是我有這樣的內功,估計也能跟西長老一樣,,到時候一根指頭抹過去,,再出門想當個平頭百姓,當個瓦匠也挺好,?!?p> 白展堂摸著下巴正思量著,身旁尹坦問道,,“主公你說什么呢,?”
“哦,沒什么,,我就想知道,,我現在開始練這個《龍象抱樸經》會不會太晚了?”白展堂一臉誠懇地看著尹坦,。
“不晚不晚,,據我所知,老幫主當年也是半路出家,,他死前交代過小幫主,,練功沒什么要求,只需要他……娶親晚一些,?!币箍聪虬渍固茫爸鞴€未娶親吧,?”
白展堂連連搖頭,,“尚未娶親,生逢亂世,,又出身微末,,哪家姑娘能看上我,?”
尹坦一拱手,“主公,,你雖生的不甚俊俏,,但還沒有我尹坦辦不到的事,只需主公您發(fā)話,,我尹坦明天就去給主公您搶親,!”
“坦啊,咱以后可就不是幫匪了,,這話以后就別說了,。”白展堂聽了尹坦的描述似乎想起什么一般,,摘下了附在臉上的牛皮面具,,“對了,我這是為了躲避仇家易容的樣子,,我其實長這樣,。”
面具下一張臉,,雖談不上人中龍鳳,,但也算風流倜儻。
尹坦大為震驚道,,“主公竟然還有這蓋頭換面的本事?我若有主公這本事,,可就能給弟兄們一人發(fā)一張假面皮,,出去強了十里八村的商賈富豪,就算在其他幫派的地盤又如何,?”
“誒,?我剛給你說得什么?”
聽了白展堂的話,,尹坦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耷拉著腦袋,,“我錯了,主公說的對,,從今往后,,我是兵,不是匪,?!?p> “這才像話嗎!”白展堂繼續(xù)研究著《龍象抱樸經》的內功功法,。
尹坦見白展堂看得入神,,留了白展堂一個人在院中自由行動,,自己去打點明天小幫主的下葬事宜去了。
白展堂皺著眉頭,,看著一堆小篆字跡猶如看著天書一般,。
“大什么什么聲,大什么……誒呀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在院中看了半天,,仍然是五個字有三個字不認識,白展堂索性直接敲響了張昭的房門,。
“張公,,張公,你睡了嗎,?張公,?”
白展堂連敲了三下,里面一片寧靜,,便又踹了幾腳,,里面還是沒動靜,遂又砸了五下,。
終于,,在一陣奪命般的砸門聲中,張子布再也受不了了,,啞著嗓子的聲音從門里傳出,,顯然是睡夢中被驚擾,“主公,,我和夫人都已經睡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不行啊,,張公此事耽誤不得,。”白展堂急切的敲著房門,。
張子布披著衣服,,一臉起床氣地打開房門,“你想干什么,?我這一把老骨頭可經不起你折騰,!”
白展堂此時笑得格外諂媚,“張公,,我其實想過了,,你白天說得有道理,我得學習,,我得識字,?!?p> “主公啊,學習不在于這一朝一夕,,明天再學也來得及,。”
張子布說著就要往門里鉆,,被白展堂一把拽住,,直接將《龍象抱樸經》遞到了張子布的眼前,“就問幾個字,,張公您可是當世大儒,,可不能藏拙啊,!你看,,這個字念什么?”
“音,?!?p> “那這個字呢?”
“希,,希望的希,。”
白展堂若有所思的看著竹簡,,一頭霧水,。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睆堊硬纪砩吓伺陆牵爸鞴?,你不會連道德經里面的話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白展堂沒皮沒臉地一笑,,道,,“字,我是知道了,,但這意思,,我還是不懂,還請張公將這本內功功法注釋,,明天早上我來取,。”
一把將《龍象抱樸經》塞到了張子布的懷中,,轉頭跑回屋中睡覺去了,。
留下張子布在冷風中哀嚎,,“我可都一把老骨頭了!黃土埋半截了,!主公您就忍心讓我熬夜注釋,?”
山風鉆進了被窩中,讓張夫人打了個寒顫,,連忙隨手將枕邊一個木盒子扔向了張子布的背脊,。
張子布見狀施展了畢生絕學,一個臉剎匍匐落地,,才將這木盒子和內里的玉璽平穩(wěn)托在手中,。
“風都吹進來了,快關門,!”張夫人的起床氣全撒在了張子布身上,。
可憐張子布一手拿著傳國玉璽一手握著《龍象抱樸經》,夜風吹在小老頭有些單薄的背脊上,,從此刻起,,注定了他為孫家勞心傷神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