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夏茂應(yīng)對我的話說道：“那已經(jīng)不重要了，要緊的是孩子們再也活不過來了，對于你們警察只是一個案件，捕捉到真兇,，殺人償命，但對于我們家族，這是個后繼有人的香火傳承大事,，他日歸西，如何向祖宗交待,？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是天倫之喪,，我死的味都有了,，我死了能換回兩個孩子，我這就一頭撞死在這石頭上,?！?p>　　“他爹，你死孩子也活不過來啦,，你死了,，我與海洋依靠誰去？”堂屋里走出的女人正好兒聽到河夏茂的話,，焦急地說道,。

　　“你這婆娘欠揍不是，啥時(shí)候輪到你說話了,，整天跟老三家似的不看眼色,，你不在屋里關(guān)照嫂子，出來干啥,？”河夏茂正沒好氣,，懟得女人沒敢再出聲，好大會兒,，女人才說道：“嫂子這一會兒昏睡過去了,，人家上個廁所兒不行啊,？”

　　河夏茂挖了自己的女人一眼,，接著說道：“男女有別,，一切都有秩序，秩序亂了,，哪能心平氣和,，心不平,，氣不和，自顧不暇,，能嗅到毒蛇吐信，能聽到猛獸喘息,？咱河家書香門第，大家庭得要大家閨秀,，小家碧玉不修禮儀,，但以伶牙俐齒為能，古來傾國敗家都是此輩,。不知是陰差陽錯,，還是世事轉(zhuǎn)換，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老三家這媳婦進(jìn)了咱河家,，要是咱爺還活著，非得活活氣死不行,。”

　　相比哥哥和弟弟,，河夏茂的職業(yè)是最原始的，家境也是最差的,，沒想到他卻是河家最頑固的一個,，如果不是我身上的短袖警服，我真懷疑自己生活在了大清,。

　　河春敷的情緒還沉浸在孩子身上，抬眼看著我,，問道：“風(fēng)警官，兩個孩子怎么樣了,？”

　　我嘆了口氣，說道：“安隊(duì)長他們剛剛?cè)∽C完,，孩子們還躺在原處河漣漪家的小亭子里，事發(fā)很突然,，孩子們痛苦掙扎的時(shí)間很短,。安隊(duì)長已經(jīng)向縣局請示，估計(jì)法醫(yī)很快就會到來,，要對兩個孩子進(jìn)行解剖，以確認(rèn)死亡原因,，聽說你去縣里開會了，還沒有征求家長的意見,。”

　　河春敷說道：“我接到電話時(shí)剛開完了會,，路上都不知司機(jī)是咋開車回來的。這是誰下這么狠的手,，奪去我河家兩條人命？我一直低調(diào)做人,，面面俱到,，做事留三分,，從不昧良心，得饒人處且饒人,，咋會有這等報(bào)應(yīng)，這對那些十惡不赦的豺狼之輩也有些過,，老天爺咋能斷人香煙宗祠！”

　　河春敷痛苦地咽了口唾沫,，艱難地接著說道：“風(fēng)警官,，你讀的書多,，這人到底有沒有命運(yùn)啊,？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可我見到的許多為惡之人,，運(yùn)道一點(diǎn)也不差！洮汶今年才滿十四歲,，他姐專門從縣里訂了個十四吋的生日大蛋糕慶祝，我還開了一瓶香檳,，孩子們?nèi)搅爽F(xiàn)場聚餐，臨走每人還分了一大塊蛋糕,。是不是動靜太大,，太過張揚(yáng)，給孩子們帶來了災(zāi)禍,？”

　　我知道，河春敷腦子已經(jīng)陷入了對人生的懷疑,，暫時(shí)走不出宿命論的怪圈,，很難對他做出解釋，況且他不是想聽說教,，而是想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以減輕痛苦,。

　　不過，河春敷所提到的生日蛋糕卻提醒了我,，我問道：“河書記,，你是說生日蛋糕沒吃完，昨晚孩子每人分得一塊,，拿回了自己家里,？”

　　河夏茂說道：“是，我家海洋帶回了很大一塊,，夠吃一頓飯的了,。”

　　河春敷說道：“漣漪那妮兒帶回去兩塊,，說是給她姥娘帶一塊嘗嘗,。”

　　“昨天晚上全家人都吃這蛋糕了嗎,？”

　　河春敷回答：“是，我還吃了一小塊兒,，今天到開會沒有什么不適反應(yīng),?！?p>　　“初步判斷,，兩個孩子可能是食物中毒?！?p>　　“那必須得解剖嗎,？這么大的孩子，我得跟他媽商量商量,，眼看孩子再受二茬罪,，為父母的哪個忍心！”

　　“如果不解剖,，就難以知道孩子們中毒的真正原因以及是什么樣的毒,，難以鎖定犯罪嫌疑人，兩條人命,，如果是故意,，嫌疑人就是十惡不赦的罪犯,，必死無疑,，絕不能讓其逍遙法外?！?p>　　河春敷沉默下來,，沒有作聲,，重重地吸著煙,。

　　河夏茂幽幽地說道：“洮汶這孩子是河家的長支長孫，他的出生意義重大,，當(dāng)年他爺爺還在,，年景并不富裕,，仍然借錢殺了一口豬,，全族人都來慶賀洮汶滿月,。洮汶生的時(shí)辰都與眾不同，他是豬年最后一刻來到人世的,，醫(yī)生說豬尾不如鼠頭,，就屬鼠吧,，但他爺爺覺得鼠頭太顯赫,，不如豬尾韜光養(yǎng)晦，給洮汶起了個名叫‘小豬鼠’,，大一些看到貓與老鼠的動畫片,，我們都叫他‘吉瑞’，名字越賤閻王也越不重視,，村東大嬸子一連夭折了四個孩子，給最后這個兒子起名叫‘尿壺’,，并狠了心把尿壺的小腳趾咬下了一個,，嚼了半天,，吞了下去,，尿壺如今在外邊成了老板,，換了好幾任媳婦,，光兒子就生了六個,，混大發(fā)了。

　　“洮汶的爺爺在時(shí),，以洮汶命中缺水為由,，囑咐我們每年給洮汶慶生的時(shí)候，往后推半年,，到黃河水漲的時(shí)候再熱鬧熱鬧,，好讓龍王和閻王摸不清洮汶的底細(xì)，就這,，沒想到閻王爺還是看上了洮汶,，太狠心了，我們可是哪年都沒少過各種祭祀和奉獻(xiàn),，難道這是孩子命中注定,，他是上界的仙人投胎而來？”

　　河夏茂眼前好像回想著當(dāng)年許多美好的景象,，海市蜃樓般絢爛迷離,，他的魂魄被攝了去。

　　停頓了一會兒,，河夏茂繼續(xù)說道：“那年的除夕,，我正在黃河上祭奠河神龍王，傳來喜訊,，我興奮地衣服都沒脫就跳下了黃河,，熱血沸騰，不知道什么叫冷和涼了,，踩了水到河心,，居然摸上了一尾金色的黃河鯉魚，正好給大嫂下奶,。河家長孫,，注定是要撐門立戶的，后邊的小子們會一個接一個地進(jìn)河家宗祠,，洮汶這孩子很懂人性,，小時(shí)候他爺不管啥時(shí)候回來，他必須見到才肯睡著,，深得老人喜愛,，老人也為此多活了六年,，兒孫之福啊......”

　　我不忍打斷他，看著他兩行濁淚順著面頰留下,，清涕肆縱,，光線從藤隙泄下，照亮他的淚珠,，折射出些幻彩,。其悲戚令我想到了乾隆丁亥冬袁枚葬妹祭文中有：“紙灰飛揚(yáng)，朔風(fēng)野大,，阿兄歸矣,，猶屢屢回頭望如也?！鼻檎嬉馇?，任誰能不淪肌浹髓，寸斷悲腸,！

　　我的眼眶也有些濕潤,，好久，我問道：“河書記,，你不再最后看上孩子一眼嗎,？”

　　河春敷喉結(jié)蠕動，但卻沒說出聲,，努力再三,，才用渾濁嘶啞的嗓音說道：“父子情深，不看,，洮汶一直還在,，說不定哪天還能回來。風(fēng)警官,，拜托你盡心處理好這兩個孩子的后事,，把殺人者找出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與我河家有如此深仇大恨,？”

　　受了河春敷的重托,，我覺得心里沉甸甸的。

　　案發(fā)現(xiàn)場,，以河秋索家為中心,，練副隊(duì)長帶領(lǐng)刑警們開始了地毯式搜索，范圍包括整個村莊以及村外兩公里范圍之內(nèi)的地面和山丘,，像掃雷一樣仔細(xì),，每一處可能包含可疑物的垃圾、水溝以及橋洞都要進(jìn)行仔細(xì)勘查,。安隊(duì)長在院子里摸著下巴踱步,，若有所思，判斷著案情的走向,，見我進(jìn)來,，招了招手，說道：“小風(fēng),，去看看河秋索情況怎么樣,，咱得立刻進(jìn)行詢問?！?p>　　河秋索仍然目光呆滯地蜷縮在墻邊,，我正準(zhǔn)備呼喚他，河秋索的妻子已經(jīng)坐了起來,，依靠在丈夫身邊的墻上,，兩腿分開，有氣無力地流淚,，她好像是聽到了安隊(duì)長的話,，用手支了地，掙扎著準(zhǔn)備站起來,。

　　我趕緊上前把她攙扶住,，她的眼里除了淚水，還蘊(yùn)含著一股憤氣,，令人生畏,。她抓著我的手說道：“警官，叫我先給你們反映情況,?！?p>　　我和安隊(duì)長交流了一下眼色，安隊(duì)長點(diǎn)了點(diǎn)頭,。

　　詢問在客廳里進(jìn)行,，女人姓鐵名劍，三十五歲,，安隊(duì)長問其家有沒有儲存老鼠藥,，女人有些意外，想了想說道：“這村里除了臟,，就是亂,，老鼠特別多，以前也時(shí)有買些老鼠藥下上,，都用完了,。這剛收了麥子，老鼠又多起來,，今兒早上我出門兒串親戚時(shí),，街上有賣老鼠藥的,，說這一回制的藥特別管用，樣式還很奇特,，用個小紙盒兒盛著,，里面是四個下了藥的小蛋糕，我買了一盒回來,，鎖到了廚房里的工具柜子里,，就走了?！?p>　　“賣老鼠藥的那人常來嗎,？”

　　“不怎么常來，時(shí)來時(shí)不來,，個子很瘦,，河西邊口音，有三十歲不到,?！?p>　　“村里買藥的人多嗎？”

　　“我在那里時(shí),，有幾家鄰居買了,。”

　　“你見到的都是哪幾家,？”

　　“三家吧,，狗蛋家、胖子家還有二傻家媳婦兒們都買了,?！?p>　　“你家工具柜子都誰能打開？”

　　“工具柜的鑰匙除了我,，我媽也有一把,。”

　　“你回來時(shí),，家中是什么狀況,？”

　　“我快下午時(shí)回來，就見到兩個孩子在小亭子里躺著,，嘴角吐有血沫,，我試了試妮兒的鼻子，已經(jīng)沒氣兒了,，真是晴天霹靂,！我男人一會兒也從街上回來，見此情景直接就堆萎在墻那兒了，用他的手機(jī)打了110,?！?p>　　“你和你丈夫當(dāng)時(shí)都不在現(xiàn)場，回來時(shí)才發(fā)現(xiàn)孩子不行了,，是嗎,？”

　　“是啊，家里只有我媽在,，她頭兩天感冒了，躺在床上養(yǎng)病,?！?p>　　“你大約幾點(diǎn)離開家？你走時(shí)河洮汶也在你家嗎,？”

　　“我走時(shí)好像九點(diǎn)多,，侄兒洮汶早飯后就來了，和妮兒兩個人在亭子里寫作業(yè),，我男人出門更早,，清晨就出去了，我交代侄兒看著家,，照顧好妹妹,，給他們拿出昨天妮兒拿回來的生日蛋糕，放到亭子桌上,。我買了老鼠藥又回來時(shí),，兩個孩子正吃著蛋糕寫作業(yè)，倆人很親,，我又給我媽倒了點(diǎn)兒水,，看她順下感冒藥片后才出門?！?p>　　“你同意解剖你女兒的身體嗎,？要不要和你男人商量商量再定？解剖尸體是為了準(zhǔn)確判斷孩子的死亡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