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清潭聲音雖微弱,,語氣中卻有一種格外靜人心神的恬淡。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我當年便說過,,你的根骨最適合修習混元訣,。
長檍師叔是端虛宮中混元訣功力最強的長老,只是今日我觀你面向......你因何幾年來混元訣居然絲毫未曾精進,?!?p> 林苒之一愣。
她居然......真的記得自己,,而不是虛話,。
這位高高在上、有權代宮主行事的端虛宮宮主首徒,,當初考核結束把自己分到端虛宮中最冷僻的掌戒堂,,居然真的是在為了她好嗎?
她一時怔忪,,不知如何作答,。
沉默片刻,林苒之才再次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艱難開口,,有些難為情的如實回答:
“我......尚未修習混元訣,?!?p> “......什么,?”
卓清潭聲音輕且沙啞。
她有些艱難的喘息著,,似乎想到了什么,,也沉默了一瞬。
林苒之這四年來拜在長檍長老門下,,雖長檍長老親自傳授了她混元訣心法,,但她卻從未認真修習混元訣,反而四處偷師別峰的仙法劍招,,是以將功法學的亂七八糟,,幾年來并未精進多少。
她心中屬意的是端虛宮第一心法滄海毋情決,,但整個端虛宮里修習過滄海毋情訣的人,,便只有清越峰的端虛宮主楌桪、首徒卓清潭,,以及宮主的二弟子洛巖池,。
而清越峰非詔尋常弟子不得入,她便是想偷學些形似神不似的招式,,也無從下手,。
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每日偷偷去劭煬峰偷學掌戈堂的招式,。
但招式易看,,掌戈堂的心法功法卻無從掌握,她便也只能偷學些膚淺的招式而已,。
卓清潭幾不可聞的輕嘆了口氣:“端虛宮十八道心法,,道道各有所長。
你以混元訣的心法催動其他峰的仙法招式,,只會學的不倫不類,。
你若能將長檍長老的混元訣由內而外,學至精髓,,自不會弱于旁峰弟子半分,。
這道理,希望你能自己想通,?!?p> 林苒之眉心微動。
她沉默片刻后,,悶聲道:“......知道了,,明日起,我會認真修習師父傳于我的混元訣心法和仙法。
至于其他峰……我也不會再去了,,這總可以了吧,。”
卓清潭輕輕閉上眼睛,,聲音微不可聞,。
“你如此想,自是甚好,。若是修習中遇到功法不通之處,,亦可問我,左不過我如今也閑著,?!?p> 林苒之神色復雜。
她覷了眼她灰敗的顏色,,沒忍住心中疑惑,,遲疑的問道:
“難道掌戒堂的混元訣......卓師姐也修習過嗎?”
卓清潭唇角略起極淡的笑意,,卻沒有答話,。
但林苒之卻從她的表情里瞬間看明白了:端虛宮十八道心法,怕是沒有這位不精通的......不愧是楌桪宮主給予厚望的端虛宮繼承人,。
可如今她這般情狀,,哪怕天資再是卓越,也要仙途盡毀了,。
“......你......快些服藥吧,。”
她沉默片刻,,固執(zhí)的將丹藥再次遞上去,。
不同的是,這次她還端過食盒里涼透了的湯藥,,運轉靈力,,將冷透了的半碗藥變得溫熱。
林苒之看著碗底灑了大半,,只余下半碗的湯藥,,心里略略懊惱。
其實她當時是可以避開安羽濃伸來的手,,穩(wěn)住食盒的,。
但她當時就是故意的,想借此讓那些高高在上的清越峰弟子們心里難受,。
只是沒想到,,此時心里有點難受的卻輪到她自己了,,當真自作自受。
林苒之十分別扭的小聲說:
“就算這瓶靈藥于你傷勢無用,,但你師弟特意從西蜀給你帶的另一瓶健體丹藥和這碗風寒湯藥,,還是要喝的。
你現(xiàn)在沒有靈力護體,,身體怕是連凡人都不如的。
而且,,若是羅浮師兄和安羽濃知道我沒有給你用藥,,怕是不肯與我善罷干休的,你可別害我,!”
卓清潭不想拂了她的好意,,雖然明明知道吃了也沒甚作用,還是勉力就著林苒之的手,,艱難吞下藥丸和湯藥,。
待她吃完藥,林苒之緩緩扶著她躺在石床上,,嘴里還不理解的嘀咕:
“反正你又沒什么力氣,,就不要再坐著了。
我每日來,,見你都是端端正正的坐在此處,。你又不是神壇上面的神仙,作甚這般為難自己,?
鎮(zhèn)骨釘打進肋下膝蓋,,好好的人如何還能坐得住,這不是跟自己過不去么,?”
卓清潭確實也堅持不住了,,順著她的力道短暫放松了自己。
這兩日除了體內靈脈的撕裂之痛和鎮(zhèn)骨釘?shù)耐纯噙B綿不絕的糾纏外,,因風寒引起的高熱也不斷消磨她的體力,。
她輕輕的回答:“習慣了,便不覺得為難,?!?p> 習慣了這樣端正的儀態(tài),即便是昏厥中身體也自然而然勉力維持,。
林苒之“嗤”了一聲,,小聲嘀咕了句:
“你活的累不累啊?!?p> 她從食盒下層拿出一盤素菜,、兩個饅頭,,觸手發(fā)覺饅頭居然都涼了。
她久違的感覺一種難為情的感覺,。
悄悄運轉靈力將饅頭變得溫熱,,才若無其事道:“你的手抖成這個樣子,必是沒有什么力氣了,,我來喂你吃吧,。”
卓清潭卻不答,,突然問道:“家?guī)熆墒情]關了,?”
“......是?!?p> 林苒之也沒瞞她,,將自己聽聞的消息吐了個干凈。
“七日前宮主從無妄海鈞天崖回來便閉關了,,對外據(jù)說舊傷復發(fā),。
不過除了我?guī)煾刚平溟L老外,其他六堂師叔伯長老們也都隨宮主一同赴往太虛秘境了,。
看來是太虛秘境結界生變需要重塑,,宮主舊傷復發(fā)一人無以為繼,便帶著長老們同去了,?!?p> 卓清潭微微蹙眉,緩緩點頭:“你確實聰慧,?!?p> 以點及面,能想到這么多,。
林苒之沉默一瞬,,她看著卓清潭瞬間蹙緊的眉峰,略帶了絲不滿的端著食盤靠近石床,,皺眉道:
“不是我說,,卓師姐你如今已經(jīng)落到這般田地了,太虛秘境結界自有宮主和長老們處理,,你又何必如此憂心,?
你啊……還是多擔心擔心你自己吧?!?p> 卓清潭聞言笑了笑,,她微微仰頭看了下窗外天色,然后開口輕聲提醒,。
“午時將到,,林師妹,,你該走了?!?p> 午時一過,,斷戒峰結節(jié)便再度封死,直到明日的午時才會打開,。
在此期間,,即便是有掌戒堂的令牌也無法再自由進出了。
林苒之若是再不走,,恐怕就要倒霉的跟著她在斷戒峰滯留一天,。
林苒之聞言手中動作一頓。
她沉默一瞬,,旋即佯裝不甚在意的說:“也好,我是該走了,?!?p> 她將偷偷熱過的素菜和饅頭就近放在石床邊,然后說道:“吃食放在這里,,一會你便可以——”
“師妹,,煩請拿走吧?!?p> 卓清潭蹙眉:“端虛宮的規(guī)矩,,吃食不可放在寢具之上?!?p> 林苒之:“......”
雖然卓清潭說話的語氣極輕也并不嚴苛,,但林苒之卻莫名不敢違逆這位。
她認命的站起身,,端著食盒放在不遠處的石桌上,,還不放心的回頭囑咐道:
“那,我便放在此處石桌上,,待你恢復些氣力,,定要記得吃?!?p> “多謝,。”
卓清潭沒答應也沒反對,,只是極淡的笑了笑向她道了聲謝,。
林苒之不能再等,否則今天便真的出不去這斷戒峰了,。
她點點頭也沒再多說什么,,轉身御劍而去,。
林苒之走后,受戒堂中又恢復了一片死寂蕭索,。
嗚咽的風聲,,是此處唯一存在的聲響。
卓清潭氣息微弱,,靜靜躺在冰涼的石床上,。
許久,她的胸口才會有一次輕輕的呼吸起伏,,若不仔細看便似一具冰涼的尸骨,。
但若是有人此時將手接觸到她的身體,就會如同林苒之先前那般發(fā)現(xiàn)到——她寬大衣袍遮掩下的身體,,實則無時無刻都在幅度極小的戰(zhàn)栗發(fā)抖,。
卓清潭心底自嘲輕嘆:還真是狼狽啊。
今日是她在斷戒峰的第七日,。
除了第一日掌戒師叔長檍布下結界后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后,,便立即匆忙離去外,她再沒有見過其他宮中長老,。
師父更是從那日以后,,便未曾見過了。
原來是師父是帶著眾位長老一同閉關去了太虛秘境,。
卓清潭心里實在不安,。
倒不是擔心她自己的處境,而是擔心端虛宮怕是真的要出什么大亂子,。
別的普通弟子們不知,,她卻知道,太虛秘境的結界里封印的可是傳說中上古大兇之物,。
如果是一般的結界動蕩,,只需一位長老去施法鞏固結界便可。
甚至之前有一次,,師父便是安排交代給她這個大弟子去例行維護結界的,。
所有師門長輩均已入境......這屬實不應該。
思慮過重,,引得卓清潭靈脈中撕裂般的劇痛更加清晰,。
她費力的喘著氣,緊緊蹙著眉心,,抬起雙手死死摁住悶痛的胸口,,想努力忍耐過這一波劇痛,卻收效甚微,。
兩肋下的兩枚鎮(zhèn)骨釘,,一抽一抽的牽扯著身體中其他六枚鎮(zhèn)骨釘,。
痛的她連一絲一毫氣力都無。
此時別說是積攢氣力吃些東西,,便是撐著身體坐起身來,,她都做不到。
不過,,她雖不知師父當時為何下令要她受這八根鎮(zhèn)骨釘之刑,,但師父他老人家當時眼中強忍著的沉痛不忍,她見的分明真切,。
罷了,,師父必有他的道理。
她如今靈脈傷的嚴重被師父封住,,八根鎮(zhèn)骨釘入體虛弱的不如一個凡人,,什么忙也幫不上,也只能靜待師父和眾位長老們出關了,。
卓清潭在痛得昏沉和痛得驚醒中,,混混沌沌的又挨過了一夜。
直到辰時,,天光早已大亮,,她才勉力積攢了些許力氣,,忍著滿身猶如針扎火燎一般的痛,,撐著身體坐起身來。
如往常一般,,用運氣打坐的姿勢,,端正的坐好。
而午時剛到,,她便聽到一道御劍之聲,,由遠及近而來,準時落在受戒堂外,,旋即房門被一人大力推開,。
“冷死了!這斷戒峰是什么鬼天氣,?!?p> 林苒之嘀嘀咕咕的抱怨聲隨之響起。
她今日帶的食盒比昨日要大了一倍,,里面似乎裝的滿滿當當,,放在桌上時發(fā)出一聲沉沉的“碰”。
但她走近才發(fā)現(xiàn),,昨日她臨走時留在石桌上的飯菜凍得如同兩坨冰磚,,居然又是一動未動,!
“卓清潭你怎么回事?”
林苒之沒忍住怒氣,,大聲質問道,。
她氣惱之下,連往日對這位的敬畏和懼怕都忘了,,居然沖口而出,、直呼其名。
不僅她自己嚇了一跳,,就連卓清潭都沒想到般微微一怔,。
“嗯?”
她聲音低啞,,極輕的吐出一個音,,有些疑惑。
“你......”
林苒之看著對方是真真切切十分困惑不解的模樣,,一時之間語塞,。
順著視線看到她的臉,突然注意到了什么,,驚道:“你這是怎么了,?可是內傷復發(fā)了?”
卓清潭的唇這些天來一直毫無血色,,干燥皸裂,。
但此時,那些皸裂的紋理中卻透出擦拭不干凈的暗紅,。
——是血跡,!
“你吐血了?”
她急忙上前,,想要運轉靈力查勘她的內腑,,卻被卓清潭一個微弱的手勢止住。
“無事,,并非內傷吐血,。”
林苒之不信,。
“那這些血跡是哪里來的,?”
她湊近了細看她的氣色,果然,,她如今的氣色是一天差過一天,!
卓清潭卻搖頭,不甚在意的說:“無妨?!?p> 林苒之一怔,,旋即明白了。
想必是她的身體每時每刻都要忍受痛楚,,有時不甚清醒時咬住牙根用力狠了些,,導致口齒之間便有些破損,這些是她口中皮肉破損而流的血,。
她有些氣惱,,但不知自己為何要生氣,只能語氣很沖對床上那人道:
“為何不吃飯,?還有昨日不是跟你說了不要再坐起來嗎,?你就這么......”
——你就這么想找死?
但是她話說到一半,,抬起頭來,,卻正好看見卓清潭含笑看著她,后面那半句十分不好聽的數(shù)落,,登時說不下去了,。
卓清潭一眼便看出她周身氣海運轉之勢的變化,點頭輕聲夸贊,。
“只一日,,心法便有進益,看來你昨晚用功了,?!?p> 林苒之瞠目結舌的打量她。
“……不是吧,?這......你這也看得出來,?”
“自然,。仙門心法修習到一定程度,,是可以看出旁人身上的靈力氣道的?!?p> 卓清潭有些好笑的輕輕搖了搖頭,。
“一晚便有收獲,可見你之前全然將聰明勁兒用錯了地方,,這四年時間都荒廢了,。”
林苒之有些羞愧,,但還是十分嘴硬的給自己找補,。
“……你也說了我修習混元訣是有天份的,那么就算現(xiàn)在才開始也不算晚!”
卓清潭含笑看她,。
“也對,,只要你想學,便什么時候都不算晚,?!?p> “嗯?!?p> 林苒之點點頭,,旋即又想起之前的問題,復又蹙著眉頭,。
“還沒說你呢,,你又坐起來做什么?身上不難受嗎,?”
卓清潭的臉色雖然極差,,但眼中的精氣神卻還在。
她聞言輕笑了一聲,,倒是頗有一份無奈之意,。
“即便是躺下了也是一樣難受,既如此,,還是坐著為好,。”
林苒之一頓,,轉身沉默的看了看不遠處石桌上的飯菜,,沒再說什么。
這似乎已經(jīng)不需要問了,。
必然自她昨日走后,,她便沒什么力氣再起來吃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