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啟程見天地(男主)
渾渾噩噩……迷迷糊糊……
不知道什么時辰了,,只莫名隱約覺著已夜過三更,。也不清楚緣由,無端就騎著一匹瘦骨嶙峋的馬,在巷弄里狼奔豕突,。磚墻上青苔閃現(xiàn)又急退,,不時響起的馬鞭抽撻聲空而脆,。
馬上身影前傾,,追逐,迫切,;嘴角一彎淺弧,,恣意,張揚……
……
晨曦微露,,樹葉伴著和風(fēng),,溫柔地沙沙作響,間或零星幾點鳥鳴唧啾聲,,也顯得愈發(fā)悅耳輕靈,;束束陽光探進窗欞,微塵浮動,。
窗前桌旁,一人已筆耕許久,。
只見那人端坐桌前,,一手扶紙,一手羽毛筆洋洋灑灑,,奮筆疾書,。
神態(tài)莊肅,卻難掩其似清風(fēng)又如朗月的風(fēng)姿,;看似溫潤,,卻又透著一股凜然之氣。
一室靜謐,。
只床頭搭著擦汗的巾帕還半濕,,暗示屋內(nèi)主人曾有過一個并不平靜的夢境。
此情此景,,貼身侍仆傳習(xí)不由得靜立了一會兒,,可最后還是不得不出聲打破這份靜謐,“少爺,,可以涮洗了,。”
“知道了,?!鳖伋稳还P下不停,。
“少爺昨晚可是又做那夢了?”
“息聲,?!?p> “是?!眰髁?xí)垂首侍立一旁,,心中嘆息。
自因老太爺遺命,,少爺六歲時被過繼到大房之后,,這些年來一直時不時地做著兩種夢。
其一便是少爺未過繼時,,在江南外祖崔家的舊事,。
那是和生身父母在一起的,最后的快樂時日,。
另一種便是出走夢了,,逃離大房,逃離顏府,,逃離無處不在的掌控和剝奪,。
每次做完這兩種夢后,第二天少爺總會比平時早醒一個時辰,,起來要么打拳,,要么讀書寫字。
而且自起床起,,一整天都閑不下來,,不停地找事兒做,似乎停下來就會沒著沒落似的,。
要問他一個小廝怎么知道這么多……當(dāng)少爺?shù)摹皹涠础彼墒鞘址Q職的,。
小時候少爺可不是現(xiàn)在這樣,家人跟前兒小嘴兒說個不停,,愛鬧愛笑,;客人來了又恭謹守禮,小小年紀進退有度,,誰見了不贊一聲靈醒,!
哪像現(xiàn)在!
趁少爺盥洗,,傳習(xí)整理桌案,。
看到牛皮紙上氣勢如劍似弩的鵝毛筆筆跡,看著紙上那首近來少爺時常念叨,反復(fù)斟詞酌句,,來回翻譯的外文詩,,似是“在你身邊卻不屬于你……”之類,傳習(xí)心里更心疼他家少爺了,。
從涮洗的西側(cè)耳房出來,,顏澄然一邊甩回毛巾一邊道,“行李可收拾好了,?”
“都已妥當(dāng),,不會耽誤啟程。只隨身的東西還待少爺吩咐,?!眰髁?xí)回說。
“平時用的不必收拾了,,去京城再置辦好了,,機關(guān)巧物也收好留在老宅吧。只把大哥派人送來的羽毛筆,、牛皮紙和洋文書放在隨身箱里帶上,,別忘了裝訂好的筆記?!?p> 隨意一瞥,,看到筆架旁憨態(tài)可掬的機關(guān)小老鼠,腦海中閃過一個小小的粉紅身影,,“去尋個拳頭大小的匣子來,。”
傳習(xí)指派奴仆繼續(xù)收拾,,親自尋了個匣子來。
接過傳習(xí)尋來的匣子,,顏澄然小心翼翼地將機關(guān)鼠放入,,關(guān)實。再將匣子置于收攏好的牛皮紙上,,并排放于洋文書和筆盒旁,,恰好嚴絲合縫,封箱,。
東側(cè)耳房的桌上已擺上了早膳,。平日無事,顏府各房都各自用餐,。
顏澄然作為嗣子,,尤其是嗣父母又有了親子時,無疑地位尷尬,就更是無人一起用膳了,。
飯畢,,顏澄然來到明間,凝視著墻上正中供奉的孔子畫像,,以及高懸的“萬世師表”的匾額,,眉間微鎖,佇立良久,。
給至圣先師上好一炷香后,,顏澄然穿起披風(fēng),去往顏府側(cè)門,,傳習(xí)背上隨身箱隨從而往,。
顏府側(cè)門處一群人簇立,一個五六歲大的男童由仆從領(lǐng)著,,頻頻墊足而望,。
忽地只見男童眼睛一亮,“二哥哥,!”一邊飛奔一邊高喊,。
一把接住撲過來的小豆丁,顏澄然笑道:“彤崽,,二哥哥要走了,,等二哥哥回來給你帶好東西來?!?p> 眨巴著大眼睛,,出自大房的三少爺顏彤然噘嘴嘟囔到:“二哥哥什么時候能回來啊,彤彤有西瓜可吃的時候二哥哥能回來嗎,,彤彤采茱萸的時候二哥哥能回來嗎,,彤彤玩雪的時候二哥哥能回來嗎……”
“等彤崽熟讀且能全文背誦《論語》的時候,二哥哥就回來了……”
“???”顏彤然的小臉僵硬了……
“好了,彤兒別鬧你二哥了,,你二哥還得趕路呢,。”顏家大老爺微笑著走來,。
“父親,。”顏澄然恭謹稱呼,。
“嗯,,科舉考試改革在即,,到國子監(jiān)游學(xué)的機會難得,莫要荒廢,,東岳書院的先生們還等著你“取經(jīng)”歸來,,傳誦真經(jīng)呢!還有老太爺在京城的舊友,,是長輩也是日后助力,,到了京城后記得拜見?!?p> “是,,澄然謹遵父親教誨?!?p> 一旁的二老爺搓著手湊上前來,。
“明兒,行李妥當(dāng)了,,我檢查了幾遍又添了一些……”
“……二叔,,到了京城見過大哥后,明兒給您來信報平安,,給全家報平安,。”
“好,,好……路上注意安全,,萬一遇到流民明兒千萬別停車,鏢局那邊打好招呼了……”顏家二老爺訕笑著絮叨,,眼含渴盼地看著顏澄然,。
一旁的二太太也是一副想上前,又有所顧忌的樣子,。
不同于面對大老爺時的恭謹,,此時的顏澄然面無表情,卻似在壓抑著什么,。
一行人邊告別邊走至側(cè)門,,側(cè)門處車馬護衛(wèi)仆從都成整裝待發(fā)狀。
“行了,,澄然這么個大人,什么不懂,,你別瞎操心,。”大老爺訓(xùn)責(zé)二老爺?shù)馈?p> 臨行車馬前,,顏澄然轉(zhuǎn)頭躬身拜下:“澄然拜別父親,、各位長輩,。澄然不孝,勞長輩掛念,。此去京城,,澄然定不負家族看重托付,誓達所愿,?!?p> 顏大老爺撫須滿意點頭。
最后再看一眼二房夫婦,,顏澄然大步登上馬車,,放下車簾。
顏府眾人一直送到巷道口,,直到一行人馬看不到影跡后才回轉(zhuǎn),。
剛到顏府門口,忽聞一陣馬車疾駛聲從一側(cè)傳來,。
……
大房偏堂,,香爐煙霧裊裊升騰,桌上時鮮水果顏色欲滴,,只是無人青睞,。聽到腳步聲,大夫人從一堆賬冊里抬頭,。
看到來人是自己的陪嫁張嬤嬤,,大夫人李氏道:“人走了?”
“是,,夫人,。老奴當(dāng)時避在二門后都看全了,來跟您回稟這空檔聽說已經(jīng)出發(fā)了,?!?p> “沒留下傳習(xí)?”
“是啊,,夫人,,昨日下午頭上,小紅好不容易盯到傳習(xí)鬼鬼祟祟,,在少爺院門口望風(fēng),,指使人引老爺去了。聽聲是鬧起來了,,只是后來不知怎的又不了了之了,。”
“呵,!到底是沒有小時候那么好拿捏了,,竟也知道護著底下人了,!”李氏記恨道。
“不止啊夫人,,您是沒看到送別時那情形,,二少爺跟二房那扯不斷的勁兒,嘖嘖嘖,,我都沒眼看,,真是替夫人不值……”
大夫人嗤笑,“早知是個養(yǎng)不熟的,,當(dāng)時過繼也不知是對是錯,。”
“夫人何必想這么多,,那時人人都說夫人子嗣無望,,結(jié)果呢,夫人還不是平安生下了三少爺,,夫人的福氣大著呢,,豈是二房那位能比的?!?p> “說是皇商,,可到底是商戶出身。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念書厲害,,小小年紀機靈成那等樣子,。可老太爺臨終做主,,那就得乖乖地過繼到長房來,,給您當(dāng)兒子。誰不知道,,這說到底啊,,大夫人您才是那真正有福之人呢!”
“別這么說,,到底是嫡親的一家人,,二老爺打理家族庶務(wù),夫妻二人到也相配,?!崩钍现肛?zé)張嬤嬤道。
只是如果李氏的頭顱沒有高高昂起,,笑容不那么矜貴自得,,這指責(zé)就更加令人信服了。
“是是,,奴婢僭越了,,這不實話沒注意就禿嚕出來了?!睆垕邒哌呡p拍臉邊賠笑道,。
“這次二房的大爺也算是無意間幫了忙了?!泵棵刻崞鸪鲎远康念伕臻L孫,,大夫人李氏心里就一陣暗恨,當(dāng)初竟是讓二房搶在自己前頭了,。
張嬤嬤哂道:“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五六年沒個消息,一來消息就是寄來那一堆奇巧物件兒,,引得二少爺要去京城游學(xué),,總算不在夫人跟前礙眼了?!?p> “不過也不知道老爺為何看重這些,,竟然同意了二少爺去京城。不就是什么能噴水的火銃,,能轉(zhuǎn)頭能大笑的人偶,,有什么了不起的?!?p> “這要擱早年光景,,非得讓人當(dāng)作巫蠱之術(shù)給抓起來不可?!?p> “最可笑的是什么羽毛筆,,拿一根畜生毛做成筆,真真兒是有辱斯文,,祖宗臉都讓丟盡了,。”
“幸虧夫人管得嚴,,沒讓三少爺瞧著,,不然指不定生出什么事端來。那等奇巧物,,少爺年幼,,性子不定,說不得就讓勾得移了性情了,?!睆垕邒哌吔o李氏捶背捏肩邊絮叨。
“就你這老奴話多,,”李氏嗔了張嬤嬤一眼,,
“事已至此,,別的我也不計較什么了,當(dāng)初過繼也是陰差陽錯,,只別擋了我小三子的路是正經(jīng),。”
“不過,,就這么放出去,,不知會不會讓老二從此天高海闊了?!崩钍铣料履榿?。
張嬤嬤低沉的老聲在大夫人耳邊響起:“夫人放心,都已安排妥當(dāng),,包管二少爺不能豎著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