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錦郡主長久地跪在佑南院的佛堂里,看似虔誠,,其實她并無所求,,只為了能夠暫時獲得一絲心安而已,。
跪了這么多年,她從未心想事成,,早知求佛不如求己,。
“郡主,別再跪了,,仔細膝蓋,。”
魯媽媽抿著雙唇,,又心疼又氣惱,,埋怨小丫鬟愚笨,傳信不分時辰,,以致郡主氣得連午膳都未用,。
她扶郡主坐下,一邊為其揉按額角,,一邊寬慰,。
“郡主,三娘子寫信勸您聽從老夫人,,由她安排三娘子的婚事,,其實也是顧念您,怕您和老夫人起紛爭,。三娘子還是孝順您的,。”
“哼,!她這般唯唯諾諾,,哪有半分皇家威儀?說什么孝順,?明知我最厭惡芝蘭院里的賊婆,,還讓我順著她,怕不是想氣死我,!她以為一味恭順芝蘭院,,就能讓人發(fā)善心,給她許個好人家,?真是蠢透了,!”
“郡主息怒,三娘子還小,,心思單純,,難免受人蠱惑,,以后慢慢教就是,。這次她把大娘子的事安排得如此妥當,,可見是個可塑之才,郡主不必過分憂心,?!?p> 魯媽媽一陣小意逢迎,郡主總算順了氣,,但臉上始終不見笑意,。
“這丫頭年幼無知,我怎能不為她擔心,?那日翊王來訪,,你也見到了,顯然是對昭兒動了情,,萬一被芝蘭院發(fā)現(xiàn)了順水推舟,,將她許給翊王,那她可怎么辦,?”
“有家訓在呢,!老夫人就算是有心將三娘子推出去,也不敢悖逆岑家列祖列宗,,郡主就放心吧,!”
郡主擺手揮開了魯媽媽的手,嫌她手上不敢用力,,自己狠狠按了按發(fā)脹的頭,。
“什么家訓?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都說商人重利輕義,,其實最首鼠兩端汲汲營營的,都在乾鑒殿上站著呢,!”
岑家不與皇室聯(lián)姻,,美其名曰只忠帝王、只做純臣,。但身在朝局漩渦,,誰又能獨善其身?
世人都道岑家長子長媳由佳侶變成怨偶,,是因為辰錦郡主劉氏無子且善妒,,卻不知這不過是岑家遮掩齷齪心思的托辭罷了。
岑肆當年的確是對劉氏一見傾心在先,,但若沒有瑞國公的默許,,這段姻緣根本不能成。
肅嘉公主母族式微,議親時只被指給了一個白身及第進士,??伤拿茫€馬雄才偉略,,一路官運亨通,。
后來,駙馬調(diào)任濟州刺史,,恰逢南疆戰(zhàn)亂,,他以無雙智勇安定一方,成為南疆的擎天柱石,,肅嘉公主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
岑家看似樹大根深,實則尾大不掉,,且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未登基前已是不揉沙子的性子,岑家不得不謹慎布局自保,。
于是,,岑家趕在先帝御極前,向劉刺史提親,。
岑家想靠劉刺史穩(wěn)固地位,,又怕被世家看輕,瑞國公便做戲狠狠鞭笞了長子一頓,,以保存顏面,。
有強大的母族為依仗,嫁入岑家后,,劉氏受到了所有人的恭敬,,丈夫疼愛,婆母亦從未刁難于她,。
可是,,當岑家徹底取得先帝信任之后,便漸漸冷待了劉氏,。
劉氏這才知曉,,從前種種皆是黃粱一夢。她一生剛硬執(zhí)拗,,本欲和離歸去,,卻在那時收到了先帝親封郡主的詔命,因為她的父親又在南疆立下功績,。
岑家不敢再輕慢劉刺史的獨女,,卻也無法親厚,,辰錦郡主便成了岑家供臺上的真人像,只表面敬著,,卻未見得有幾分真心,。
時間輪回,如今的岑家再次走到了岔路口,。
今上奪位血雨腥風,、有違禮法,,為求仁德賢名,,殺伐流血的事只能交給別人。
瑞國公作為三朝元老,,在朝野上下地位超然,,為保今上地位穩(wěn)固,更為保全岑家榮耀,,只能做今上手中的刀,,為其肅清反對之聲。
然而,,自古鳥盡弓藏,,今上若是不在了,岑家曾為今上對付的人,,會合力將岑家剝膚椎髓,。
三年前,今上大病一場,,此后身子便每況愈下,,已非長壽之相。岑家又到了尋求依仗的時候了,。
翊王,,顯然是最好的選擇。
聽到郡主言辭不敬,,魯媽媽連忙打斷她,。
“三娘子的事老夫人也不能獨斷專行、一廂情愿,,說到底,,翊王殿下的婚事還是要由陛下做主??ぶ髑心獎优?,太醫(yī)說了您要平心靜氣,好生將養(yǎng),。什么都不如您的身子骨重要??!”
自從生下長女,郡主的身心就未曾舒坦過,,未出閣時明媚肆意的小姑娘,,活生生被這大宅子拖垮了,甚至不能去見自己父親的最后一面,。
其實,,郡主的身體雖算不得康健,但也不至于不能長途跋涉去濟州,,只是府中正逢多事之秋,,她一步都不敢離開。
老夫人偷偷支開三娘子為二娘子議親,,大娘子又跑回娘家要和離,,國公爺更時常纏綿病榻,這個時候,,如果郡主不在,,老夫人說不準會用什么法子對付她們母女三人。
她和長女的姻緣已然這般千瘡百孔,,怎能允許幺女的姻緣也被當成買賣,?
靜默片刻,郡主的頭痛之癥退去許多,,眼神也變得清明,。
“去遞牌子,明日去宮里謝恩,。時兒和昭兒能安全到達濟州,,多虧了陛下指派的禁軍?!?p> 既然府中無人能壓制老夫人,,只能從府外尋找?guī)褪至恕?p> ———
南疆的午后還有些悶熱,書房門窗大開,,岑靜昭遠遠便聽見初喜小跑而來的腳步聲,。
“娘子,石媽媽來信了,!還送了許多茉莉甜餅,。”
說話間,,初喜已經(jīng)走到岑靜昭面前,,她抱著食盒,有些心虛,。
“這餅是石媽媽用新鮮的茉莉花做的,,知道娘子喜甜,,特意多放了些麥芽糖。不過她特意囑咐過,,娘子脾胃虛弱,,不能貪多,一次只能吃一點,?!?p> 岑靜昭自然知道小丫頭是自己饞了,便笑著成全她,。
“信留下,,餅拿走,我近來沒什么胃口,,你和同穗拿去吃吧,!”
初喜知道娘子不是假客套,,便喜滋滋地抱著食盒走了,。
岑靜昭拆開信,一目十行讀完后便丟進了冰盆里,,信上的字跡迅速暈開,,再也無法復原了。
當初她留下石媽媽,,為的就是了解府中動向,,如今看來效果甚佳。
岑靜時毀掉她那盆紫薇花的那日,,她提筆給母親寫了信,,勸母親聽從老夫人。她自然知道這封信會讓母親不滿,,甚至更加厭惡自己,,但只要能夠達到目的,她不屑求取所謂的骨血親情,。
她本以為母親會像過去一樣,,和老夫人大吵一架,一旦事情鬧大,,一定逃不過宮里的眼線,,翊王便會知曉,依照他目前對自己的情意,,是絕不允許岑家將自己隨意嫁人的,。
如此,她眼下的危機就暫時解決了,。
不過,,母親這次倒是比她預想的聰明許多,,沒有同老夫人爭執(zhí),而是直接去了宮里面圣,。
雖然不知圣上和母親說了什么,,但母親從不會輕易進宮,此行一定和對付老夫人,,甚至是對付岑家有關,。
這倒是岑靜昭的意外之喜,雖然尚不知“喜”在何處,,但她只要耐心等待今后的動向便是,。
其實她大可省去這些彎彎繞繞,直接求外祖母出面,,但外祖母向來以誠待她,,她不忍心利用,而無論是翊王還是生母,,她都不在意,,因為她從未虧欠過他們。
就算她曾虧欠過母親什么,,這十幾年的冷待,,她也算還清了。
她再次翻開《濟州通志》,,解決了燃眉之急,,該做更重要的事了。
———
近日,,介葵城百姓茶余飯后的閑話只有一件事——羅匪要歸降朝廷了,。
人們口中的“羅匪”指的是流民之中最大的一股勢力,帶頭的人名叫羅蓋,,故此他手下的人被稱為“羅匪”,。
雖然被扣上了匪寇的罪名,但實際上百姓對羅匪還是心存敬佩的,。
他們不搶百姓,,只劫貪官,自比為劫富濟貧的綠林好漢,。為首的羅蓋本是農(nóng)夫,,但頗具頭腦和手腕,一番經(jīng)營之后竟聚集了不少跟隨者,,是最讓地方官員頭疼的禍亂,。
畢竟別的匪寇打家劫舍,礙不到官員的頭上,,羅匪卻將矛頭直指他們,,這讓他們?nèi)绾文軌蛐陌玻?p> 茶肆雅間里,,岑靜昭聽著人群七嘴八舌的交談,向對面的徐十五投去了贊許的目光,。
“徐將軍辦事果然牢靠,,這才幾日,流言已經(jīng)傳遍街頭巷尾了,?!?p> 徐十五微揚起下巴,“這有何難,?給路邊小兒幾塊糖,,什么都解決了?!?p> 聽到“糖”這個字,,岑靜昭有些窘迫,她袖袋里可還裝著來時買的桂花糖呢,!
徐十五醉心于岑靜昭的夸贊之中,,并未注意到岑靜昭的異常。
他自滿了片刻,,還是有些憂心,,“不過你確定這樣就管用,?”
“當然不是,,這只是第一步?!?p> 提到正事,,岑靜昭當即嚴肅起來。
“流民之所以長久得不到妥善解決,,地方官員懈怠無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流民里縱然有大奸大惡和渾水摸魚之輩,,但大多數(shù)人都是尋常農(nóng)戶,,只是天災后沒了出路才鋌而走險。若是不管不顧直接剿滅,,既非君子所為,,也會寒了百姓的心。所以這第一步,,就是分辨出流民中的好種與壞胚,。”
徐十五略一沉吟,,忽而茅塞頓開,,前幾日岑靜昭只寫信讓他散布羅匪歸降的謠言,,卻并未說明原因,沒想到她居然是要打草驚蛇,、引蛇出洞,。
“所以你挑中了羅蓋,因為他是好種,,宣揚他要歸降,,壞胚定然不會放過他,如此就能將兩撥人分辨出來,。而他被其他流民視作叛徒,,最后只能依附于朝廷?!?p> “羅蓋能否歸順于朝廷是后話,。若他真是血性男兒,哪會輕易屈服,?”
不同于徐十五的樂觀,,岑靜昭眉眼中透著隱隱的擔憂。
“接下來將軍要做的事才是關鍵,?!彼归_隨身攜帶的濟州輿圖,指著其中一處,,“這些天我翻遍周邊輿圖和地方志,,在這一處請君入甕最佳?!?p> 徐十五定睛一看,,乍然血脈膨脹,心中說不出的激動,。
這處要塞名曰蚌谷,,地勢險要,通行困難,,是濟州和朔州的交界,。而這里,正是他想了幾日才想到的伏擊流匪的最佳地點,。
仿佛是為了驗證什么,,徐十五沉聲詢問:“你為何選擇這里?”
岑靜昭的目光從輿圖轉移到徐十五的臉上,,心中有些奇怪,。
這人剛剛還很聰明,一下子就猜到了她散播謠言的意圖,怎么現(xiàn)在又一副蠢相,?若不是無人可用,,她還真不放心這位徐將軍時好時壞的腦子。
雖然有些嫌棄,,但岑靜昭還是耐心地解釋,。
“因為蚌谷狹長險要,只能步行經(jīng)過,。濟州多丘陵,,府兵卻多為步兵。羅蓋等人雖只是農(nóng)戶,,卻終日與騾馬為伍,,他們以騾當戰(zhàn)馬,即便和騎兵相差千里,,應付步兵也有極大優(yōu)勢,,所以,想要擊敗他們,,就要先讓他們下騾,。只要將人逼到這里,他們的優(yōu)勢就不見了,。對付一些尋常農(nóng)戶,,我想對禁軍們來說不成問題吧?”
岑靜昭的話已然說完,,徐十五激動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他仔細審視著低頭看輿圖的少女,迫切想要穿透這張美麗的皮囊,,看清這個人的本象,。
她的舉手投足都是標準的高門貴女之風,但她卻又是不同的,。
究竟是什么樣的環(huán)境,才能夠讓一個閨閣女子對行軍用計之道如此得心應手,?這樣的女子,,又怎能困于院墻之內(nèi)?
即便相比于自己,,岑靜昭所想的還差了一步,,但對于一個女子來說,已經(jīng)是百不一遇了,。
“岑三娘子智計過人,,當真讓人佩服!”
徐十五心中既敬佩又有些得意,,因為這樣的奇女子被他碰見了,,這么想著,,他又忍不住戲謔。
“看來岑三娘子沒少讀書,?!?p> 回想起初遇,岑靜昭手中就拿著一本書,,自那之后,,似乎她的身上總是少不了墨香,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人是書仙變的,。
岑靜昭自然聽出了他言語間的挑釁,,分毫不讓反擊道:“是啊,!這就是讀書的好處,。徐將軍若是有時間的話也可以多讀讀書,就算學不到高深的學問,,至少能從圣賢書中學學如何與人說話,。”
徐十五被諷刺了,,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岑三娘子的計謀自然是妙,不如再聽聽我的想法,?”
岑靜昭眉梢輕挑,,成功被勾起了好奇。
“請徐將軍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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伩十二
郡主:我那蠢笨天真的小女兒,真是讓人擔心,! 徐十五:Excuse Me,?你在說岑三? 昭妹(眨眼微笑):沒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