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州百姓愛戴劉刺史,,為了他的祭禮,,自發(fā)將今年的中秋節(jié)會推遲到了月末。
八月的最后一日,,街市上摩肩接踵,,各家都掛上了樣式考究的花燈,,食肆也擺出了色味俱佳的月團,街頭巷尾浸滿了桂花酒的香氣,。
岑靜昭本不想出門,,她不喜喧囂,更重要的是,,今日是徐十五行事之日,,她想在大長公主府里等消息。
奈何初喜死纏爛打地哀求,,午膳之后她終于紆尊降貴地同初喜一道出了門,。
置身于人間煙火,神仙也會沾染三分凡俗之氣,看著喜氣洋洋的人們,,岑靜昭也不禁淺笑起來,,心中的憂慮總算得以稍稍緩解。
在路邊買了幾種小食后,,她們?nèi)チ耸煜さ牟杷痢?p> 由于今日人多,,雅間已經(jīng)被占了,岑靜昭只能坐在外間,,雖不太習慣,,但還是隨遇而安。
初喜知道娘子是為了讓她出來玩才和她一起出門,,所以伺候得更加賣力了,,一邊將買來的小食一一擺好,一邊給娘子泡茶解膩,。
岑靜昭拿起一塊海棠形的月團,,突然問:“不是買了兩份嗎?你的那份呢,?”
初喜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來的路上奴婢已經(jīng)吃光了?!?p> 聞言,,岑靜昭板起臉,不悅道:“行而食之,,用心不專,,舉止無端?!?p> 初喜當即抬手告饒,今日她太高興了,,居然忘了娘子的習慣,。
她家娘子可是端莊到骨子里的人,在路上買的吃食,,寧可放涼了都不會吃,,一定要到無風無塵的室內(nèi)坐下來慢慢吃。
初喜笑著討好道:“奴婢沒規(guī)矩,,不如就罰奴婢今晚給娘子捶腿按腳吧,!”
“加上明晚?!?p> 岑靜昭討價還價,,且不給對方余地,直接抬手堵住了初喜尚未出口的話。她端起初喜剛泡好的茶喝了一口,,正好掩住了彎起的唇角,。
初喜的按蹺功夫極好,只是她心疼小丫頭,,很少使喚人,,今天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她可不會錯過,。
往常平靜的茶肆熱鬧異常,,人們?nèi)齼蓛傻嘏收劇?p> 一個中年人催促同桌正在喝茶的同伴,“快吃快吃,,去晚了可就沒有好位置了,!”
同伴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盞,“急什么,,那火龍百尺長,,離得老遠都能看到,去那么早,,河邊又沒處休息,,再等等?!?p> 初喜的耳朵豎得老高,,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岑靜昭。岑靜昭被這熱切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終是點了點頭,。
“那就去罷?!?p> 這時,,一直在一旁充當啞巴的單媽媽突然開了口:“三娘子可是想去城外看舞火龍?”
岑靜昭這才想起還有個媽媽在側(cè),,不過大長公主府的下人都極重規(guī)矩,,若無主子吩咐,絕不會說一個字,,因此她時常會忘記還有這么個人陪同,。
當然,還有一直在暗處保護她們的部曲,。
“是想去見識一番,,單媽媽可是有什么不方便?”
見單媽媽乍然開了口,,岑靜昭心中難免失落,,其實與其說是她任由初喜胡鬧,,不如說是她自己想如此,就算平日再沉穩(wěn)老成,,她到底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女,,怎么會不喜歡新鮮呢?
更何況,,在仕焦城,、在國公府,她是絕不被允許出門看這種熱鬧的,。
單媽媽沉思片刻,,一板一眼道:“方便,不過三娘子不用著急,,老奴可以帶您去望南樓觀賞,。”
望南樓是劉刺史剛上任時所建,,本意是為了方便他登高遠望南越的動向,。當然,其實除了南越的山川,,什么都看不到,,無非是他為了鞭策自己而已。
望南樓由公主府的府銀修建,,算是公主的私產(chǎn),,因此由公主府的人把守,百姓不得入內(nèi),,倒不是公主和刺史自覺高人一等,,只是防止有不軌之徒在樓里動手腳。
夜幕初降,,城外襄河邊已經(jīng)聚滿了人,,單媽媽帶著岑靜昭上了望南樓。城內(nèi)成群的燈火和襄河上成簇的河燈,,交相輝映,,燦若銀河。
不多時,,遠處傳來陣陣歡呼,隨即,,一條百尺有余的火龍隨著鼓聲蜿蜒前行,。
那火龍以竹片為骨,香草為肉,,其外插滿了長壽香,,被近百名壯漢高舉著。
胡刺史舉起火把,點燃了龍頭的香火,,緊接著整條龍身的香火隨之被引燃,,星星點點的線香之光匯聚成一條火流,在夜色之中仿佛一條降世火龍,。
香氣彌漫,,景致壯觀,無不刺激著人的觀感,,岑靜昭也不禁隨著百姓們拍手,。
然而,她很快注意到了人群之外的異常,,整個人頓時僵住了,,冷汗頃刻間打濕了她單薄的脊背。
“單媽媽,,把胡刺史叫過來,!”
待她回過神來,只聽到自己顫抖沙啞的聲音從喉間擠出,。
單媽媽不敢怠慢,,連忙吩咐樓下守衛(wèi)去請胡刺史。
胡刺史雖有官職,,但大長公主畢竟是土皇帝般的存在,,他自然聽命迅速而來。然而,,他沒有見到大長公主,,只見到了一名少女。
那少女面色凝重,,凌厲地向他看過來,,只一眼,他的心卻突然猛地一跳,。
岑靜昭不與他廢話,,直接問道:“胡刺史,府兵為何還在這里,?”
按照她和徐十五的計劃,,濟州府兵理應(yīng)兵分兩路,一路駐扎在州邊要塞,,堵住羅匪其它出路,,好將人引到蚌谷,另一路則協(xié)同守在蚌谷的禁軍準備埋伏圍剿,。
如今府兵還在,,那誰去牽制羅匪,?誰去增援徐十五?徐十五只有二十名禁軍可用,,豈非以卵擊石,?
胡刺史尚不清楚這少女的來歷,只打著哈哈問道:“不知這位娘子是,?”
單媽媽厲聲道:“胡刺史,,這是肅嘉大長公主殿下的外孫女,瑞國公府三娘子,。胡刺史請回答娘子問話,。”
胡刺史被單媽媽的威壓唬得打了個寒噤,,畢竟單媽媽從前可是在皇宮里服侍的人,,兩句話就壓制住了他的敷衍。
“今日百姓眾多,,需有府兵把守才不至于造成混亂,。不知岑三娘子有何見教?”
岑靜昭無心與這人虛與委蛇,,也顧不得所謂的尊卑,,直接冷聲吩咐:“胡刺史,即刻把人派到該去的地方,,這里有大長公主府的人看守,,出不了亂子?!?p> 聞言,,胡刺史皺起眉頭,明顯不悅,。他是朝廷命官,,任岑靜昭的身份再尊貴,也輪不到她一個小女子來指揮他,。
“岑三娘子應(yīng)當是初來濟州,,不了解民情,濟州百姓不如仕焦人守規(guī)矩,,且此地毗鄰南越,,難保不會有敵國細作混跡其中,若是出了岔子,,請問岑三娘子是否能夠擔責,?若是不能,恕胡某人不能從命,?!?p> 不知這胡刺史和徐十五到底有何恩怨,竟然敢冒著違抗皇命的風險臨陣反水,。
岑靜昭眉頭緊鎖,,大家都以為她是在同胡刺史置氣,其實她根本沒有心思去生氣,,她正在迅速籌劃補救的辦法,。
平亂的計策是她出的,若是徐十五因此出了事,,她這一生都不會安心,。
“胡刺史說得對?!表汈?,岑靜昭終于開了口,“那就勞煩胡刺史好生庇佑濟州百姓了,?!?p> 她冷眼看著胡刺史趾高氣昂離開的背影,此刻不是爭辯高低的時候,,但這筆賬她遲早是要同他清算的,。
“單媽媽,勞煩您幫我辦件事,?!?p> 岑靜昭輕聲對單媽媽說了幾句話,單媽媽點頭應(yīng)是后立刻離去,,行動迅捷得根本不像是滿頭華發(fā)的老媼,。
“初喜,帶人去城中買光所有的炮竹和鐵器,?!?p> 初喜領(lǐng)命,帶著十名守衛(wèi)馬上四散跑走了,。
岑靜昭在樓上遠望,,到底還是放心不下,少頃,,她快步下樓,,騎上馬直奔蚌谷的方向。
———
“將軍,,怎么還不見人?。恳粫毫_匪來了,,我們這點人可降不住啊……”
黑壓壓的樹叢間,,一個黑壓壓的腦袋湊到了徐十五身邊,,壓著粗糲的嗓子焦急地詢問。
若非這梅六山有一口雪白的牙齒,,光憑他黝黑的皮膚,,就是黑夜里最好的偽裝。
徐十五看著荒無人煙的四境,,沉聲道:“胡刺史那邊恐怕已經(jīng)生變了……梅兄,,你腳程快,馬上去朔州府,,通知他們戒備,,若是今夜我們困不住羅匪,他們很可能會逃到朔州,。再讓他們傳信給周邊州府戒嚴,。”
“可是將軍,,我們本來就人手不足,,我再離開,萬一……”
“沒有萬一,,如今這情況,,羅匪會不會來還說不準,不要讓他們逃到別的州府擴大影響才是最緊要的,?!?p> 梅六山想了想,咬著牙離開了,。
按照計劃,,羅匪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其他流匪追殺逃竄了,當然,,這里面少不了徐十五安插的細作煽風點火,。
只要羅匪能夠走這條路,他們就能將人擒住,,可惜他卻漏算了胡刺史,。
今夜無非只有兩種情況——要么是羅匪來了,他們會因為寡不敵眾而被殺,;要么是羅匪沒來,,從其它的路流竄到周邊州府,他們會因為擅自行動累及幾州百姓而被治罪,。
然而,,在這種生死存亡的時候,徐十五首先想到的卻是,他若今日敗了,,大概岑靜昭會笑話他一輩子吧,?
雖然他的一輩子可能沒有幾天了,或許連今夜都撐不過去,。
一片死寂中,,遠處突然傳來馬蹄聲,埋伏在蚌谷深處的禁軍嚴陣以待,,徐十五卻有些疑惑,連忙制止了大家抽劍的動作,。
“等等,!這不是羅匪!”徐十五低聲喝止,,“騾子的腳步?jīng)]有這般有力,,這是馬蹄聲,而且是受過訓練的馬,?!?p> 不等他猜出來者善惡,已經(jīng)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徐十五,,出來!”岑靜昭用這輩子最大的聲音喊道:“事情有變,,你出來,!”
話音未落,岑靜昭已經(jīng)跑到了隘口,,她艱難地從馬上下來,,因為動作不熟練一腳踩空了,眼看著就要摔下來,,卻被一雙手穩(wěn)穩(wěn)接住了,。
“你怎么來了?”
徐十五凝視懷中人的目光灼熱似火,,似乎是黑夜中唯一的亮光,。他應(yīng)該馬上放下岑靜昭的,但這一刻他卻不愿放開,。
在他人生中最危急的時刻,,她來救他了!他在寒夜中好不容易遇到了一捧火,,如何舍得放手,?
岑靜昭心急如焚,夜色中并未看清徐十五充滿感激與失控的神色,。她扭動了一下身子,,從徐十五的桎梏中掙脫,。
“胡刺史反水了!你們按照原計劃伏擊,,我有辦法把羅蓋引過來,。”
岑靜昭的聲音依舊沉著果斷,,只是她的手卻緊緊握成了拳頭,。
因為太過用力,她輕輕“嘶”了一聲,,徐十五連忙抓起她的手,,只見那雙手鮮血淋漓,薄嫩的皮膚已經(jīng)被韁繩勒破了,。
所以,,她是一路用這樣一雙手騎馬而來?
岑靜昭抽回手仔細看了看,,這才注意到自己受了傷,,方才她竟絲毫未覺。
從前她騎馬都是在馬場里慢慢遛,,且有一群下人小心看護著,。今夜初次獨自騎行,并且還是走山路,,為了控制住第一次配合的馬匹,,受傷在所難免。
一路上她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一定要快點趕到蚌谷,,一定還有辦法!
“先躲起來,,等人來,。”
注意到周圍禁軍和隨她從望南樓而來的大長公主府侍衛(wèi)投來的目光,,她有些赧然,,趕緊將大家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正事上。
果然,,大家迅速回到了備戰(zhàn)之勢,,躲進了樹叢間。
徐十五拉著岑靜昭躲在自己身邊,,撕下衣裳裾邊就要往岑靜昭受傷的手上纏,。
岑靜昭立刻收回手,嫌棄地看了一眼沾滿泥灰的布條,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帕子遞給徐十五,。
“用這個,。”
對于岑靜昭的驕矜做派,,徐十五雖然不能理解,,但想到她為了自己都跑到這種荒山野地了,還是服從地給她進行簡單的包扎,。
他一邊包,,一邊輕聲問:“你有什么辦法?能確保羅匪過來嗎,?”
“什么事都無法完全保證,。今夜之變事發(fā)突然,只能盡力補救了……”
岑靜昭的聲音悶悶的,,沒想到第一次做事就出了紕漏,到底還是歷練不夠,,太過想當然了,。想到胡刺史,她的目光驟冷,。
“不管胡刺史今日緣何退縮,,這個刺史他都已經(jīng)當?shù)筋^了?!?p> 徐十五剛想說些什么安撫被惹怒的岑靜昭,,卻聽見遠方傳來陣陣“嘭嘭”的巨響,連地都跟著震了起來,。緊接著,,是鐵器“錚錚”的相擊之聲和人群奔跑呼喊的聲音。
似乎是有兩方人在奮力廝殺,,甚至用到了拋石機之類的重型武器,。徐十五不知為何突生變故,但他下意識看向了岑靜昭,,只見她如釋重負地長長呼出一口氣,,他便猜到了其中因果。
他磕磕絆絆地小聲問:“這……是你搬的救兵,?你該不會是劫了軍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