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今年幾歲
呂雉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望著張良,,
“居然是曹參,!”
劉季之所以敢奇襲齊王韓信的大營,而完全不擔心后方的齊國境內(nèi)作亂,,有恃無恐,,正是因為,此刻替韓信鎮(zhèn)守齊國的副將曹參,,是他的自己人,。
曹參與蕭何均為劉季的沛縣老鄉(xiāng),當劉季還是個小小的泗水亭長時,,曹參已出任沛縣獄掾,,算得上地方長官之一,資歷相當老,。
反秦的滔天巨浪掀起后,,他先是跟隨劉季起兵,后又追隨韓信,,戎馬倥傯,,赫赫有名,。
呂雉回想起史書中的記載,曹參前半生馳騁沙場,,與韓信搭檔,,合作無間,總共攻下二國,、一百二十二個鄉(xiāng),,擒得二王、三相,、六將軍,,可謂沙場之驍將;
漢朝建立后,,曹參接蕭何之任,,為相國三年,蕭規(guī)曹隨,,清靜無為,,為漢初打下了牢固的根基,又可謂治國之能臣,。
軍中始終傳說,,曹參因怨恨漢王賞罰不均,心懷不滿,,這才死心塌地跟著韓信,,坐穩(wěn)了齊王麾下炙手可熱的第一把交椅。
“我一直以為,,曹參與大王有嫌隙,,竟是我想錯了……”呂雉恍然大悟,喃喃自語,。
對啊,,若非劉季親信之人,怎么可能日后平步青云,,不僅在諸多元老中功評第二,,還躲過了后來的功臣大清剿,以平陽侯的身份善終,,被班固在《漢書》中稱作“漢之宗臣”,。
眼下的她有種破解迷局般的輕松快樂,原來九百年來,,人心從未改變,,她也做過皇帝,于她來說,這些技巧背后的帝王心術(shù),,簡直昭然若揭,。
“倘若連旁人都騙不過,韓信又怎會相信,?!睆埩紦嶂话寻醉殻l頻頷首,,眼中隱有得色閃過,。
這必是張良的計謀,難怪此前劉季即使被韓信敲詐得夜不能寐,、咬牙切齒,也從未啟用過曹參,,原來全為今日啊,。
為了能在關(guān)鍵時刻一招制住韓信,這枚閑棋,,在他身邊藏身了足足五年,,不容小覷;
而能夠忍辱負重五年的劉季,,更不容小覷,。
***
看到狂風驟雨般闖進大營的劉季人馬時,韓信心中五味雜陳,,卻并不十分驚詫,。
他不是沒有預料過眼前的一幕,只是,,在此前無數(shù)次的預想和演練里,,總還存在著轉(zhuǎn)圜、商議,、談判的余地,。
畢竟,對自己手中的砝碼,,他充滿了信心,。
尊中的酎酒尚未飲盡,眾人嘴邊寒暄的笑容猶在,,劉季已手揮目送,,調(diào)兵遣將,三下五除二解除了韓信的指揮權(quán),,并將其拆分,。
在把五枚調(diào)兵的錯銀銅虎符,分別交到五名較為資淺的心腹將領(lǐng)手中后,,劉季明顯松了一口氣,,忙命侍從給賬內(nèi)諸人酌酒,,又對韓信笑呵呵地說,
“這一仗總算打完了,,辛苦你了,。我要好好地犒勞你。
那個齊國形勢復雜,,勞心勞力的,,以后你就別管了。
既然楚義帝已死,,也沒有后嗣,,以后這個楚王便由你來當,也算是衣錦還鄉(xiāng)吧,?!?p> 帳內(nèi)是死一般的沉靜,韓信深吸口氣,,試圖討價還價,,
“多謝大王厚愛。
只不過,,正因齊地事務繁雜,,且田家的殘余勢力詭詐多變,反復無常,,換了旁人,,恐怕難以掌控,生出什么亂子,。
請大王再容我一段時間,,回去將齊國諸事安排妥當?!?p> 韓信口中的田家,,正是戰(zhàn)國初年田氏代齊的田氏家族。
田氏家族以國君之姿,,在齊地苦心經(jīng)營近兩百年,,根深葉茂,盤根錯節(jié),,即使眼下都城臨淄已經(jīng)易主,,他們依舊死而不僵。
“你是滅楚的大功臣,,安心休養(yǎng)吧,,莫要再千里奔波了。
齊國那邊,不是還有曹參么,?早前聽你說,,曹參把齊地治理得路不拾遺、井井有條,,那日后田氏的事情,,也都交予他全權(quán)處理罷。
來來來,,咱們喝酒,,喝酒!”
劉季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仿佛替韓信卸下了千斤重擔,。
韓信錯愕地張大了嘴,喉頭喑啞,,半晌才勉強擠出一句疑問,,
“是曹參?”
“是啊,,曹參,你平日里不是最信得過他嗎,?”
韓信俊美的臉上瞬間失了血色,,眼前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劉季,可怕地預判了他的預判,。
這真是一計釜底抽薪的狠招,,呂雉望著失魂落魄的韓信,心下嗟嘆,。
他在齊國苦心經(jīng)營,,與當?shù)靥锸洗笞逯苄褪菫橹谐蝗诊L云變色時,,能做到進可攻,、退可守,大可割據(jù)富庶的魚米之鄉(xiāng),,擁兵自保,。
可劉季于談笑間,輕易推翻了當初求他出兵時的承諾,,與曹參里應外合,,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齊國拿走,又轉(zhuǎn)手塞給他一個處境尷尬的楚國,。
韓信生于淮陰,,論籍貫也是楚人,但他自幼離家,建功立業(yè)皆在北方,,在楚地毫無根基,。
況且,韓信于垓下大敗西楚霸王項羽,、逼他自刎于烏江畔的慘狀尚歷歷在目,,楚地的強宗大族與老百姓,又怎么會真心擁戴他,?
一代戰(zhàn)神,,竟在推杯送盞中,變成了無源之水,,無根之木,。
韓信尚在出神,完全沒留意到王后呂雉默默起身,,接過侍從手中的金斗,,悄悄地將他面前的漆卮斟滿了。
劉季率先舉杯,,哈哈大笑,,
“為新楚王賀?!?p> 在座眾人異口同聲,,共賀天下大定。
只有近身的呂雉留意到,,韓信手中緊握的酒卮,,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發(fā)抖,宛如敗在凜冬寒風中的最后一片倔強的落葉,。
***
酩酊大醉的諸將散去時,,已近破曉時分,定陶比魯縣更加寒冷,,冷冷的夜空中掛著幾顆殘星,。
張良叫住了正打算就寢的劉季,
“大王,,我看韓信的心緒很是低落,,不如讓我去安撫一下。
他畢竟居功至偉,,很多事情,,哪怕做給別人看,也終是要做的,?!?p> 劉季腳下踉蹌,,惺忪的醉眼死死盯住張良,語調(diào)不由自主地升高了很多,,
“我知道,,你們口上不說,其實心中都怨我多疑寡恩,。
我問你,,我今年幾歲了?你今年又幾歲了,?”
張良全白的須發(fā)顫動,,默然不語。
劉季伸出一根手指,,顫巍巍地指指張良,,又轉(zhuǎn)過來指指自己,
“我今年五十二歲,,你比我大十歲,,我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這輩子折騰不動了,。
可韓信才三十歲,!你看看他,他還能再打三十年,!
你說我怕不怕,?我怕不怕?”
大約酒醉后身體不受控制,,劉季竟也如方才席間韓信手中的酒卮一般,,輕微地顫抖著,。
“你要去便去吧,,讓他好好做他的楚王,只要他不生事,,我保他壽終正寢,。”
呂雉攙扶著醉醺醺的劉季,,暗暗捫心自問,,
“我比劉季年輕了近二十載,真到那一日,,他會如何防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