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誰不想當范蠡呢
安頓好劉季,,呂雉匆匆出了大帳,,想追上張良的腳步,。
冬日清晨的凜冽寒氣,,令人精神為之一振,,她只看見張良略顯老邁的朦朧身影,,在韓信的帳外來回徘徊,,踟躕踱步,,遲遲沒有走進去,。
即便對于老成謀國的張良來說,,接下來這番圖窮匕見的談話,也不好開口吧,,呂雉明白,。
大時代的車輪從他們每個人身上碾過,將人最心底的柔軟與脆弱,,反復淬煉,,直到成鋼。
“我還從未來過定陶縣,。原來這便是春秋末年,,越大夫范蠡歸隱的地方嗎?”
呂雉緩緩走至張良身側(cè),漫無邊際地問,。
“是啊,,咱們現(xiàn)在所處的定陶,正是古之陶縣,。
傳說名相范蠡,,在扶助越王勾踐復國平吳后,改名姓為鴟夷子皮,,先去了齊地營商,,后又散盡千金,來了此地,,最終隱于陶縣,。”
張良出身貴族,,家中祖輩五世相韓,,關(guān)于先秦各著名人物的生平典故,他皆了然于胸,,信手拈來,,
“當年范蠡辭相散金時,曾說‘居家則致千金,,居官則至卿相,,此布衣之極也’。一介布衣,,久受尊命,,不祥啊?!?p> 張良似在對呂雉講述范蠡的故事,,又似在喃喃自語,提醒自己,。
“原來如此,,難怪大家又稱范蠡為陶朱公。
遙想范蠡,、文種共襄盛舉,,輔佐勾踐成就大業(yè),可二人的結(jié)局卻截然不同,?!?p> 呂雉低頭看了一眼腳下的一方土地,心內(nèi)感慨油然而生,,不知兩百多年前,,功成身退的范蠡攜美人西施,,可曾也立于我今日所在之地,,靜靜觀賞那旭日東升,?
“可惜啊,世人都以為,,文種之韜略智慧,,終遜范蠡一籌?!?p> “難道不是嗎,?范蠡深諳飛鳥盡、良弓藏之道,,早早覺出不祥,,便歸隱經(jīng)商,泛舟五湖,。
文種卻總想著與越王共富貴,,最后不免落得個兔死狗烹的下場?!?p> 張良如范蠡一般,,皆是黃老道家的信徒,他今日驟然提到范蠡,,必有自己的緣故,。呂雉遂順著他的話頭應和,想一探他言下之意究竟為何,。
“老臣倒以為,,范蠡,運也,,文種,,命也。二人之間,,其實相差的只是運氣,。
如何選擇退身的時機,全憑運氣,。那文種亦有改天換日之才,,未必不諳越王為人長頸鳥喙,不可與共樂,。
只是他抽身太晚,,老天沒有成全他啊?!?p> “張大哥莫忘了,,范蠡也曾說過,,‘人事與天地相參’,天地與人事,,總是因循為用,,互為因果的?!眳物艉龅乩事暤?,
“我雖是婦人之身,也信奉成事在天,,謀事在人的道理,。
大哥將來若想效仿那陶朱公,不必苦求老天成全,,只要我在,,我自會傾力相助?!?p> 張良想不到她竟如此爽朗大方地承諾,,心下一驚,一時陷入了沉思,。
他與劉季夫婦相識于微時,,自楚營歸來的呂雉,與他記憶中的有些不同,。
他只是智者,,不是神仙,自然不知道九百年后,,世上會有一代女皇武則天,,更不知道武則天的魂靈已住進呂雉的身體,合二為一,。
他只能將一切變化,,歸因于年齡的增長,以及苦難的人質(zhì)生活對她智慧的加持,。
若在以前,,他會把呂雉的許諾當作荒唐兒戲,而如今,,他瞇著雙眼,,認真思索了一陣,答道,,
“若真有那一天,,老臣先多謝夫人成全了。只是,,不知夫人希望老臣做些什么,?”
“待我想好了,,再說與你知。眼下,,請大哥先帶我一同去見見韓信罷,。”
自從于垓下近距離見識過韓信將兵的神武,,呂雉總替他歷史上勢窮事迫,、倉促謀逆被殺的結(jié)局感到惋惜,一代戰(zhàn)神兵仙,,漢初三杰之一,難道真的不能被保下來,,為她所用嗎,?
***
在帳中枯坐的韓信,看著二人走近的身影,,故作鎮(zhèn)定地開玩笑,,
“你們二位,不會是來抓我的吧,?”
張良在寒風中立了良久,,早感體力不支,他揉揉老腰,,誒呦一聲,,一屁股坐在韓信的榻上,
“你啊你,,當真糊涂至極,。
你可知,前年我們與項羽在廣武城對峙之際,,你攻下齊地,,寫信請代理齊王,氣得大王破口大罵,?!?p> “我知道,那時大王認為我臨危要挾,,很是惱怒,。”韓信不知他為何提起陳年舊事,,有些奇怪,。
“去歲固陵之戰(zhàn)后,大王被楚軍堵在陽夏城中,,你再次按兵不動,,遲遲不來援,,想作為邀功的籌碼,對嗎,?”
“去歲那次便截然不同了,,大王當即主動封我為齊王,想是念在我勞苦功高,?!?p> 呂雉再也忍不住,嗤地笑了出來,,
“你在戰(zhàn)場上運兵如神,,怎的在廟堂之間人心世故上,竟如此失察,。
大王前次會發(fā)怒,,全因他以為你忠厚赤誠,未從料到你會行此恃功邀賞之事,;
固陵之戰(zhàn)后,,你按兵觀望,待價而沽,,他卻不再惱怒,,是已然對你徹底失望。
若我與你易地而處,,我倒寧愿大王發(fā)怒,,總好過他對我的一舉一動早有預料?!?p> 韓信的臉色微變,,卻緊緊抿著嘴,不發(fā)一語,。
“王后此言甚是,。你一世聰明,卻有兩處不懂啊,?!睆埩汲藙僮窊簦η笸呓忭n信的心理防線,,
“你不懂開國之君與功臣間的關(guān)系,,你也不懂大王這個人。
你以市井之心,,與大王講條件,、談封賞,卻又用君子之心揣度大王,認為他不會懷恨在心,。
在你眼中,,咱們這個大王究竟是市井小民,還是君子,?
你試探了這么多年,,心中怎么還沒辨出個分曉?”
張良的低聲質(zhì)問,,如當頭棒喝,,令韓信大夢初醒:
若劉季是君子,當初便絕不會受他要挾,,答應他的條件,;
若劉季不是君子,便一定會對他報復,,昨夜奪他的兵權(quán),,想必只是個開始。
***
此時韓信方寸已亂,,額上滲出了密密一層冷汗,他抬起頭盯著張良,,眼里有些許仿徨,,
“那,那我該如何是好,,還望不吝賜教,。”
“為今之計,,你若想自保,,唯有勸進。
天下已定,,大王會是當之無愧的皇帝,,你身為異姓王之首,勸進之事,,當由你領頭,。”
“此時,,勸進,?”
“對,此時,,此地,,你務必即刻上疏,請大王上尊號,,進帝位,?!?p> “只我一人上疏嗎?”
“韓王信,、淮南王英布,、長沙王吳芮、燕王臧荼等人都在趕來的路上,,趙王張耳病重,,趙王子張敖替他前來,不日他們都會到營中,。
你預備排在他們后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