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的志向,?”我嘀咕了一聲,,坐在六監(jiān)寢外面的石凳子上面,托著下巴望著院子里的枇杷樹,,一輪殘月在樹影間若隱若現(xiàn),。
看了半天,,樹影還是樹影、月亮還是月亮,。我覺著無聊,,索性低下頭給自己撿了幾顆瓜子磕著玩:“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先活下來不成嗎,?先把自己整活了再去想什么大道理不才是常態(tài)嗎,?他這鬧的哪一出啊,?”
月亮不回答,,月光皎皎,清冷寡情,。
“啥世道都一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管高低先撿一條命才是正經(jīng)事吧,?”我吶指甲摳開了一顆瓜子,,掌心里又攥著幾顆,就著瓜子灌了幾口飄著渣滓的茶水,,“我臺階都給他了,,好賴道理都跟他講過了。韓信胯下之辱典故都搬出來了,,還要怎么樣,?”
不過,抱怨歸抱怨,,我也不得不說,,周恪己越是那個樣子我就越?jīng)]辦法拋下他不管,那睫毛跟蝴蝶一樣拍在人心口上,,真是半點道理不講就想被他勾著走:“哎,,襄王有意,,神女無心啊……不對,,好像他才是襄王……”
不知不覺,我照顧周恪己已經(jīng)快一個月了,,這一個月風(fēng)平浪靜得不像話,,我原本想著就太子也不可能不生點是非出來,卻沒想到一個月了,,唐金玉也好周恪禮也好還真就半點消息沒有,。我早上跑到溫賢閣,晚上從溫賢閣跑回六監(jiān)寢,,在這來來回回中間,,北風(fēng)將至,天氣一日比一日肅殺,,我添了兩件棉衣,。每日縮著脖子去找周恪己。不知不覺間,,胳膊上的夾板也能撤了,,除了雪天會有些酸澀疼痛倒也沒有什么不便,。
今早宮里下了今年第一場雪,也是我入宮的第一場雪,,因為恰好是臘月初一,,宮里不少娘娘久違地出來賞雪。邱美人抱著皇帝最小的皇子由幾個嬤嬤看著在御花園玩鬧,,小皇子才三歲,,正是牙牙學(xué)語的時候,邱美人是三皇子母妃的侄女,,跟我也是一般大的年紀,,眼下宮中奪嫡已成定局,她因禍得福無需工于心計,,除了寂寞些,,眼下日子倒是安逸的:“寶寶,寶寶不要跑,?!?p> 她圍著一圈狐白圍脖,抱著手圍跟著小皇子后面跑:“寶寶,!等等阿娘,!”
眼下他們還沒有到需要端著皇家架子的年紀,一聲阿娘讓我不由自主轉(zhuǎn)過頭,,卻見到她弱柳扶風(fēng)一個小姑娘,,卻把孩子吃力抱起來去夠樹上的臘梅花:“寶寶,你看,,這是香香的梅花,,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寶知不知道呀,?”
不知道為什么,,我卻忽然有些走不動路了,大約天下大多數(shù)關(guān)愛子女的母親在孩子年幼時都曾這樣抱過自己的孩子,。我看著她,,卻忽然想到我的阿娘。
“臘月后面就是新春……阿娘如果在的話,,這時候家里已經(jīng)要開始置辦年貨了,。”
我有些悵然,,轉(zhuǎn)頭繼續(xù)朝溫賢閣走,。
這一走神,到溫賢閣的時間就略遲了一會兒,進去了就發(fā)現(xiàn)周恪己站在東旭殿外面,,他沒有厚衣服,,旁人若給他衣服不免被怪罪,他便終日里裹著床榻上的東西,。恰好他又出不去,,只能一直這么狼狽地畫地為牢:“大人,怎么出來了,?”
周恪己沒有說話,,他只是隔著門往東旭殿里面看,好一會沒有理我,,過一會才垂下眼,,側(cè)過臉瞟了我一眼:“我躺得乏了,想尋兩本書看看,?!?p> 之前一個月周恪己又不太愿意和我說話,又不愿意做別的事情,,終日里就呆呆看著自己的影子,,我都擔(dān)心他傻了。他愿意看看書當(dāng)然是好的:“那臣女幫太子找吧,?是在東旭殿嗎,?”
東旭殿小半年沒有人打理,木質(zhì)的門都有些變形,,推起來格外艱難,。我走過去,用膝蓋抵著門,,暗暗使勁好一會才把門撞開,。
結(jié)果光還沒透進去呢,一股子灰塵先撲面而來,,我趕緊往后躲了半步在空中扇了扇:“……怎么積了那么多灰啊,,下次我?guī)痛笕舜驋咭幌掳桑俊?p> 周恪己跟在我身邊,,裹著被子就要往里走,我趕緊把他攔在門口:“大人,,大人眼下就一床被子,,沾灰了怎么辦?大人說書架在哪里,,我去拿吧,?”
“也行,東北角鳳凰盤尾五色琉璃盞后面的檀木柜子上大抵有幾冊,勞煩姑姑拿來吧,?!?p> 東旭殿還是我上次躲進去的模樣,除了更加破敗倒沒有什么變化,,我提著衣擺慢慢挪到角落里,,就感覺腳下踩到了什么,一低頭才發(fā)現(xiàn)是一片破損的鳳尾,,哪怕灰塵已經(jīng)把尾羽幾乎埋在其中,,一點點琉璃的光華卻也極其亮眼。我有點心癢癢,,最后猶豫了半天還是撿了起來,,雖然已經(jīng)破碎,但是也能看出工藝非凡:“真好看,?!?p> 后面黑桌子上果然擺了幾冊零散的書卷。我拿起來撣撣灰:“《孟子》《禮記》……這廝怎么連書也這么無聊???”
饒是我膽子再大,周恪己此刻就在門口,,我也不能超級大聲地吐槽他的讀書品味,。
再說照道理說他看的倒是沒有問題的,有問題的是喜歡看閑書的我,,現(xiàn)在怎么看閑書的在嫌棄看正經(jīng)書的,。我拎著兩本書出來,在石頭缸子上用力拍了拍灰,。好在這幾個月干旱,,書里面雖然有點發(fā)黃卻沒有生出霉斑:“我看還能看,就是墨有些暈開了,?!蔽野褧磉f給周恪己,“大人您看看呢,?”
周恪己接過書卷,,癱在手臂上翻了幾頁:“能看清就可以?!?p> 見他看書去了,,我樂顛顛地跑去攤開手給他看:“大人,大人我撿到這個可以給我嗎,?”
周恪己轉(zhuǎn)頭看了看我手里的東西,,眼睛微微瞪大:“這是,?”
“在東旭殿地上撿到的,剛剛拿水洗了洗,?!蔽揖椭约旱囊路亮瞬粒e到周恪己面前,,“喏,,鳳凰的羽毛,做得真好看,!”
周恪己回憶片刻,,表情逐漸從疑惑變得有些悵惘:“這是,鳳羽琉璃盞的碎片吧,?”
“啊,。”我這才驚覺自己做得不太地道,,這東西無論好壞,,都是周恪己當(dāng)日從天上落入泥淖的艱難時刻的見證,我此刻拿著它,,不也是在提醒著周恪己曾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嗎,,“我,我覺得不用了,,我等會兒丟回去,。”
周恪己卻對我后面說的話視若罔聞,,只是從我手里接過那個小掛機,,捧在手心里找了找:“這里有個針孔,看到?jīng)]有,?”
我順著周恪己纖白的手指尖看過去,,就見到靛青色的羽毛形狀的琉璃上面確實有個微不可查的小孔:“真的哎?!?p> “原先,,琉璃盞上的鳳尾是用金線穿起一百八十八片這樣的琉璃羽毛,眼下估計都碎了,,這片還算完整,,你可以拿線穿著這邊當(dāng)個小吊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