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盛二十五年,,越靈十五歲,,葉昭遠(yuǎn)二十歲,。世子即將冠劍,,成年將至,,兩小無猜的最后時(shí)光,,卻被無情的歲月沖淡至相逢不識,。
翩云殿外仍是海棠紛然如雪。舊時(shí)的光景,,卻不復(fù)舊時(shí)的心情。這一歲,,她極少見他,,他不曾來,,她也再不去尋,。
葉昭遠(yuǎn)再度踏入靈覺殿時(shí),天光乍收,,天間飄起紛然如絮的棉雪,。滿室宮人皆被驅(qū)散,,越靈獨(dú)坐院內(nèi),。天間灑落一地細(xì)雪飄搖,,她卻只靜靜坐著,仿佛一尊雕像般毫無起伏,。只有回廊深處掩映著,,歲寒之月正開得茂密的霜楓,層層疊疊,,鮮紅勝火,抵著這一室寂寥,。
那人就來了,,在一個(gè)與過往沒有任何區(qū)別的黃昏,高大的身軀英挺偉岸,,一如既往,。
“靈兒,再過幾日我便回姑蘇受冠禮了,,想著臨行前給你一樣?xùn)|西,。”
越靈確是瞪著他也不說什么,。
“靈兒,,我不見你,是因?yàn)槲颐τ谡?。然而更重要的,,是值此?nèi)憂外患之時(shí),陛下需要倚仗我等,?!彼届o的目光直視著她,一席話說得坦然,,卻又深不見底,,不可揣測。
半晌無話,。望著越靈通紅的眼角,,葉昭遠(yuǎn)終究搖頭輕嘆:“這就委屈了?”指端溫柔拂過她的面頰,,“這些委屈,,靈兒得為我受著?!苯又?,從匣中拿出一柄短劍,,劍柄之上鐫刻著一個(gè)她從未見過的,、式樣奇特的錯(cuò)金圖騰。只見青金底座上,,盤踞著一只栩栩如生的猛虎,,猛虎怒張其口,兇猛無比,。越靈看了半刻,,終究忍不住從他手里接過來,細(xì)細(xì)端詳,。
“這是我外祖父留給我母親的,,母親走后便給了我,想來祈錚那小子肯定沒有,,我舅父那一柄應(yīng)該還在他自己手中,。這是祁氏一族的信物,世間唯有兩柄,?!?p> “阿兄為何給我?”
葉昭遠(yuǎn)目光熠熠,,格外鄭重,,“承君此諾,護(hù)君一生,?!?p> “阿兄……”指尖纖長輕撫他那重若千斤的托付,這一刻越靈心中,,慢慢涌上柔情萬分,,難以盡述。
三日后,。
自越宮遙望姑蘇,,煙霧繚繞而不見得其真貌。宮門惜別,,少年深邃難測的眼神早就浸著清冷如冰雪的涼意,。
自那日后,越靈不知何故大病一場,,闔宮上下一顆心都撲在越靈身上,,眼看將公主養(yǎng)得面色紅潤,方才罷手,。誰知病愈不過數(shù)日,,這一天,,越靈帶著霽月溜出了宮。
“殿下,,咱們就這樣偷溜出來,,真的好嗎?”霽月嘟囔著,,不情不愿跟在越靈身后:“你大病初愈又貿(mào)然出宮,,若是被太后和皇后知道了,要如何交代,?”
越靈卻根本不以為意:“皇祖母和母后每日有那么多事情等著她們,,怎么會一門心思在我身上?再說,,我答應(yīng)昭遠(yuǎn)阿兄,,待他歸來,我要在文武百官之前迎他,,不可食言的,。”
看著少女貌似輕快的背影,,霽月只有嘆氣的份兒,。
不錯(cuò),當(dāng)今陛下極為看重定國公世子,,堪與皇子比肩,。此次世子冠劍歸來,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繼承,,天下紛紛為之矚目,,想必會被委以重任。
“可是殿下,,世子并不是今日歸來……”霽月戳穿了她,。
自從趙十三城歸順,帝京就解了宵禁,,每日都會有盛大的夜市,,數(shù)不盡的美食,更不必說入夜后更是滿城的花船流燈,,庭燎火竹,。說話間來到東市的云雀坊,已是人頭攢動,。萬家燈火,,映得傍晚的天空都紅通通的。越靈東張西望,,一雙杏眼瞪得溜圓:東市小販做的紅果,,以束木串制而成,,團(tuán)簇可愛;用野蜜淋上再用果木烤制的新鮮兔肉,,噴香撲鼻,。
看著眼前這位姑娘沒見過什么世面的樣子,小販掩飾不住狐疑的眼神:“姑娘,,您有錢嗎,?”
越靈呆楞。錢,?錢是什么?小販的手已伸到眼前:“錢呢,?半兩,。”越靈一時(shí)語塞,,霽月在旁說道:“殿下,,我們沒錢,還是別在這兒丟人了,,快走吧,!”
小販如何看不出眼前這位分明沒錢,面帶菜色地抱緊自己的小攤:“姑娘,,我大越向來律法嚴(yán)明,,偷盜者是要下大獄的。一包紅果而已,,您可不要鋌而走險(xiǎn)?。 ?p> 這懷疑的眼神,,深深刺傷了少女驕傲的心,。
“殿下,不如回吧,?”霽月上前,,小心問道。
越靈當(dāng)即豪氣干云地甩出一柄短劍,,小販大驚失色:“姑娘為了一包紅果便要我的性命,!”
越靈默默許久,忽而邪魅一笑,,“我拿這柄短劍抵,,怎么樣?這柄短劍可是上好的材質(zhì)做成的,,夠買你所有的紅果了,?!?p> 霽月卻大驚失色:“殿……姑娘,這可是不得,,你忘了這是誰給你的,。”
“不會的,,等我有了錢我會贖回來的,。”
接著小販把所有紅果都交與霽月,。一時(shí)間,,駿馬長嘶。
在燈火闌珊的盡頭,,兩列胸前有猛虎的黑甲銳士縱馬而至,,流水般無聲無息地鋪開,將興奮好奇的百姓攔在路的兩側(cè),。
祈錚策馬居中,,一襲白衣的挺拔身影,在燈火的彼端乍現(xiàn),。
越靈驟然瞪大雙眼,,那通體如雪的良駒直行到她身側(cè),堪堪駐足,。祈錚的目光如夜色徐徐流淌而下,,他在笑。
“我若是不來,,姑母留下的短劍不知何日才會被贖回,。”
越靈佇立在原地,。在這喧囂鼎沸的坊市中,,祈錚怎么會在這里?
“紅果可還美味,,靈兒可還吃得高興,?”祈錚漫不經(jīng)心地將馬韁遞給身后的副將,轉(zhuǎn)而與她并肩,。
看他盯緊了自己,,越靈訕笑:“阿錚有所不知,今日是偷溜出來的,,身上唯一值錢之物就是短劍了……”
祈錚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所以我祈氏一族的信物便當(dāng)銀錢使了。”
越靈硬著頭皮道:“如今帝京無宵禁,,越夜越繁華,,都是托了阿錚的福,越靈替天下百姓謝過阿錚,。”然后行了大禮,。
祈錚眉心抽搐,,表情古怪,,“好了我的公主殿下,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我?guī)蛄算y錢都給你,,只是以后切莫將短劍贈人了?!?p> 少女仍然沉浸在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中,再一抬頭,,祈錚的表情已然十分嚴(yán)肅,。她忽而心頭一抖,,低下頭,“阿錚教訓(xùn)的是,?!?p> 不待越靈反應(yīng)過來,他就將掌心攤開,,將那柄短劍放在她手上,,神情落寞。
接著,,越靈被一只荷華帛燈吸引,,轉(zhuǎn)而跑到小販那里詢問價(jià)錢,祈錚只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她,,自言自語道:“原來,是兄長,?!?p> 正在心緒紛亂之時(shí),副將宋濂的聲音自耳畔傳來,“世子,,末將說句僭越的話,,若是世子也有意公主,為何不與那位爭上一爭,?”
祈錚淡淡的目光瞟他一眼,,平靜無波卻教宋濂瞬間噤了聲。
“這個(gè)虎頭燈好丑,,好像昭遠(yuǎn)阿兄?。 弊⒁曋潜K虎頭燈,,少女突然笑得停不下來,,“阿錚快來,這個(gè)虎,,長得簡直跟昭遠(yuǎn)阿兄一模一樣,!”霽月無語望蒼天,越靈渾然不覺,,有了銀錢自然甩下銀子,,小腰一扭,手拿三盞明晃晃的流水花燈走到祈錚面前,。
“這七彩云紋燈與阿錚最是相配,。”說著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將花燈遞給他,。
祈錚笑了:“傻子?!?p> 清脆的燎竹聲在頭頂炸響,,燦爛的花火將夜空照得通明。抬頭望著漫天的花火,,她忍不住驚呼:“阿錚快看,!”
在百姓的齊聲歡呼中,花船順流而下,。天地交相輝映,,絢麗燦爛。祈錚卻獨(dú)獨(dú)注視著她的雀躍,。
她驚嘆著,,凝視著那順流而下的花船。倏忽之間,,數(shù)百盞花燈伴著花船自上游而下,,交相匯聚,映著滿天星月花火,月似皎然冰輪,,水中驚鴻照影,。再看正中的幾座大船之上,竟?jié)M滿妝點(diǎn)著五顏六色的錦簇鮮花,。
她興奮地望著瞬間亮如白晝的河流,,雀躍似孩童一般:“冬歲竟有鮮花,快看,,花燈燃起來了,,好美啊,!”
祈錚自收復(fù)趙十三城以來變得沉穩(wěn)不少,,“自太祖到高祖,我大越不似如今這般豐饒富庶,。時(shí)至今日,,每寸土地都是先祖代代征戰(zhàn),開疆拓土所得,。大越以武建國,,鐵血而窮固這花船流燈……其實(shí),是為了慰我大越百萬身死殉國的將士,?!?p> “靈兒?!彼p嘆,“我祈家不想卷入朝堂紛爭,,誰是太子都不重要,。我身為祈氏一脈,唯有篳路藍(lán)縷,,砥礪前行,,方能俯仰無愧于先祖之盟誓,,我大越萬千將士之熱血?!?p> 頓時(shí)覺得自己的興奮有些不合時(shí)宜,,她忍不住收了收那女兒家的情態(tài),,靜默許久,低聲道:“我,從未走出過這皇城,,也從未真切感受過將士們誓死守衛(wèi)的山河,。可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想出去看看,看看這外面的天地,,究竟是如何遼闊,。”
“這天地,,是大越的天地,。若有一日,四海咸服,,天下皆臣,,靈兒可愿與我看這萬里山河,?”
她睜大了雙眼,,說不出話,,她知道祈錚是什么意思,,可少女的思緒終究是飄向了姑蘇,。
花船不知不覺已經(jīng)遠(yuǎn)去,徹夜如明晝的火竹彩光也已燃盡,,看著她慌亂失措,,他卻微微笑了:“是我唐突了,靈兒莫怕,?!?p> 她清晰地感受到祈錚的失落,“阿錚,,你與我而言,,是摯友?!?p> 他緩緩轉(zhuǎn)過頭來望向她,那一汪深沉若夜的眸色緩緩流瀉,,那人平生第一次笑得寂寥莫辨,,“嗯,你與我而言……是摯友,?!?p> 那最后一絲尾音散落在夜風(fēng)之中,被帶到了九霄之上再不得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