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紅是我見過的最極端孤獨的人,，沒有了親人,，沒有朋友，也不想花點錢養(yǎng)寵物,，公家也不管,。很像流浪野貓，獨來獨往,。

　　現(xiàn)在唯一的樂趣是不是拾荒呢,？老伴又反對，擁有一切的人就不孤獨嗎,？在這個喧囂的世界,，擁有很多都是表象，當你靜聽和感受這個世界其實都不屬于你,，沒有人能懂你,，也不看重你,、在乎你。這種孤獨叫什么呢,？嗯,，那就是高處不勝寒了。

　　我對她刮目相看,，說你越扯越有哲理了,。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按大編輯老伴的說法,，我們這些人,，是不是卡在中間呢。有時遇到什么事,，也會有無能為力,，孤立無助之感。

　　一個月后,，蔣老太太最先搬新家,，員工們?yōu)榉峙浞孔拥姆桨赋车煤軈柡Γ粷M意的人恨不得拆了新房,。局長來看新建的房子,，按圖紙分配，平衡每個人的利益,，一直高興不起來,。硬著頭皮到蔣老太太這里，老太太盛情款待,，拿出了原來蔣興收藏的好茶,，很反常地話多，一個勁地說局長是個好官,、清官,，一定有更好的前途。

　　女業(yè)務(wù)員在一旁偷偷地笑,，局長這時才眉頭一展：“小余,，你看我笑話，咳,，新房確實好,，就是人心不一樣啊”。

　　小余說：“老太太的房子在東頭,，朝向好,、外觀更好看，里面又白又敞亮，我都想住進去,。”

　　“小余真會拍局長馬屁,，那房子一看就不正規(guī),，是廢物利用，大概只有10平米,，剛好配我這個撿破爛的孤獨老太太”,。

　　兩人聽了暗驚，這老太太糊弄不了啊,。老太太繼續(xù)說：“再次感謝局長費了很多心思,，這個房子很結(jié)實，廢物利用得很好,，比這里的房子都好看,，關(guān)鍵是老來住新房，老有所居,?！?p>　　搬新房那天，局長叫來的員工一進門,，就被各種味道熏出來了,，垃圾太多，老太太都要留著,。他們威脅她,，不扔掉就不幫忙搬家。她只好妥協(xié),，把垃圾堆在一處空地,，搬有用的家具。

　　搬完這個被破爛堆滿屋的家,，又將郵局的東西規(guī)整好了,，郵局的員工都對小余充滿了同情和憐惜。有人打趣：“哎呀,！我們郵局的一朵花硬是被這地方弄得枯萎了”,。小余面色難看，不好發(fā)作嗆他們,。老太太眉目舒展,，她仿佛年輕了。幫忙打著圓場,，說小余年輕,，又好看，她是那種不耐老的人。郵局的員工有人立刻接話,，對,、對、對,，歲月是水,，澆灌著花朵。

　　小余又看到那只黑貓,，很自在,，晃悠悠地走過。心里想老貓總是沒有小貓可愛,。日子里雖然有陽光雨露,，我們還是會老去。我們大部分人的人生軌跡,，都是平庸的,，包括自己，似乎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看到頭了,。再看看鄢紅,，怎么拯救她，似乎無藥可救,。也許她像貓一樣,，用自己的心熨平生活的不平。

　　我們自己呢,，沒有房子時,，想有個自己的舊房子，也可以,。有了舊房子又想住新房,，有了新房又吵吵鬧鬧別人比自己分配得好。怎么獲得心靈的安寧呢,？

　　到了郵局職工喜遷新居時,，有人欣賞這個蔣老太太的別致房子，都感覺比自己家分配的房子好,。人們都喜歡比較,，總是感覺人家的孩子好，別人的老婆賢惠,。在小余的心里,，這幫人，對自己家里珍貴的人或物,，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吧,。

　　從門窗里看到，老太太屋內(nèi)又被垃圾堆滿了。是她自己把那些寶貝破爛又撿回,，她正坐在外面一個破沙發(fā)椅上打盹,。

　　小余的郵政所經(jīng)收拾后寬敞、亮堂多了,，有個喜歡她的同事,，給她送了一罐清新劑，她滿屋子噴,，通風了幾天，郵政所有了茉莉花的清香味,，慢慢地也有了青春的氣息和女人味,。

　　她一直關(guān)注著蔣老太太，和新鄰居關(guān)系依然緊張,，總能聽到她罵罵咧咧的聲音,。與人的正常交往就是買柴米油鹽，賣她的破爛,。小余常常想,，如果自己老了會怎樣，有時覺著想得太遠,，但會打一陣寒噤,，她可不想象貓一樣孤獨終老。

　　蔣老太太就這樣生活了二十幾年,，現(xiàn)在我們?nèi)司鶋勖?8歲,，她進入了長壽之列。后來肚子疼痛,，倒在郵政所門前,。小余急著叫她，她只是捂著腹部,，另一只手搖搖擺擺,，可能是示意不用管她，小余還是叫了120來,。膽結(jié)石住院手術(shù),，醫(yī)生要患者家屬簽字，她說我自己簽,，死了自己負責任,，絕對不會有人找醫(yī)生和醫(yī)院的麻煩。

　　醫(yī)生說送你到醫(yī)院的人是家里人吧,，怎么交了費就走了,。后來，她打電話把小余叫來，說是她的侄女,。小余為慎重起見,，讓蔣老太太一起蓋了手印。護士要小余陪護,，她很著急的樣子,，說送老太太已經(jīng)誤工，要趕回去上班,，與蔣老太太打聲招呼就溜了,。

　　她手術(shù)后是護士讓同病房的人臨時照應(yīng)一下，她苦著臉,，不說話,，同病房的陪護和病人都很同情她。有人扶她上廁所,，幫她去食堂打飯,。她眼淚直流，憋著不讓自己大聲哭出來,。

　　手術(shù)自費,，用了二萬元錢。第三天就不想住下去了,，鬧著要出院,。小余告訴郵局，有人投訴郵局沒人上班的原因,，郵局來人帶了五百元錢慰問,，照護了半天就走了。馮組長叫來她的侄女,，帶來一千元錢,，那侄女坐了一會兒，十幾年的時間沒聯(lián)系,，都感覺很尷尬,，沒說什么話，也走了,。

　　出院后,，她渾身哆嗦地拄著拐杖找小余，還她錢,。小余看她這次患病和手術(shù),，似乎將她擊倒了。蔣老太太要她幫忙找個保姆,。小余擔心費用高,，每天150元保姆費,，小余的工資也承受不起。老太太拍了拍胸脯,，不會欠別人的,。不過她眉頭一皺，這確實太貴了,，100元還可以,。小余說太低沒有人愿意干，現(xiàn)在一個裝修房子的臨時工,，每天200-300元的工錢,。

　　蔣老太太考慮保姆吃住不花錢，最多給120元,。于是小余找了個農(nóng)村的遠親,，叮囑這個老太太很古怪，要小心,，要忍耐。這三十多歲的女的做她保姆,，不多言,、只干活。蔣老太太除了睡覺,，眼睛里的那點火苗,，一直跟隨著保姆，但警惕性畢竟不如貓,。兩人很少對話,，只有“嗯、啊,、好,、不”這幾個字。老太太很滿意,。

　　保姆卻受不了,，干活之余，找小余聊天,。她說蔣老太太沉默寡言,，這輩子怎么過來的，憋死人了,。不過她翻來覆去縫那幾件破衣服,，眼睛又不好，穿針又不要我?guī)兔?，縫衣服針腳歪歪扭扭不好看,。

　　照顧了二年,，保姆送走了鄢紅。蔣老太太知道自己時日不多,，臨終前留下遺囑,，讓小余做見證人。侄子們養(yǎng)了幾年,，不感恩,，死后不通知他們，遺產(chǎn)全部由保姆繼承,。告訴保姆所有重要的東西都藏在閣樓上的小箱子里,，保姆打開箱子驚呆了，居然有銀釵,、一對金耳環(huán),、一只祖母綠戒指、一只翡翠手鐲和存折,。

　　她還鄭重告訴保姆,，不要與他老公合葬在一起，骨灰就埋在亂墳堆,，不用花錢,，她不怕成孤魂野鬼。

　　幾年后房市不景氣,，買房有上城市戶口的優(yōu)惠,。保姆繼承了蔣老太太留下的錢，加上儲蓄給他弟弟買了套一居室半的新房,，他們有了城市戶口,。

　　那女的買來一束鮮花、一袋水果,。她白白凈凈,，穿著像城里人了，項上還戴著珍珠項鏈,，感激地對小余說：“大妹子喲,，你們都是好人，蔣老太太就一個毛病,，難以讓人忍受,，死也不肯丟那些破爛，那一屋的破爛也才賣了百十來塊錢,，如果再過一年我就熬不住了,。”許是憋了太久,，不吐不快：“她天天罵人,，這就是她與人交往的狀態(tài),，和她在一起的這段時間，真不容易,?！?p>　　小余脫口而出：“像貓一樣?！北Ｄ芬汇叮骸笆裁?？”

　　“聽說，貓和老虎一樣喜歡獨來獨往,?！北Ｄ匪坪趺靼琢耸裁矗骸拔业谝淮我娝透杏X她臉面像貓,，她最后走的時候眼睛好亮,。”

　　講到這里,，窗外不知誰家播放《當你老了》這首歌,，和著夜里的風雨聲傳了過來：

　　……

　　只有一個人還愛你虔誠的靈魂，

　　愛你蒼老的臉上的皺紋,。

　　……

　　此時此刻,，老伴聽了，不知不覺落下了淚,，我能感受她這時的復(fù)雜心情。剛剛吵了架又聽了這段往事和這首歌,，免不了傷感,。我說當我們老了，如果有個愛人在身邊陪著,，用溫柔的目光送你最后一程,，回憶起青春，就是這首用葉芝的詩改編,，用最平易的旋律譜寫,，是這首歌，最打動人的地方吧,。

　　大編輯老伴哀哀地說：“也許,，葉芝在孤燈獨坐中哀憐，想有人陪伴,，他寫的是自己吧,？”